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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74 字 6個月前

中了,已在上藥。過兩天就能痊愈。”

她十指動作還算靈活,看去,應當確實沒如何傷骨。

不但如此,絮雨見她為叫自己徹底安心,還要再去拿針線,說此刻便能做刺繡的活,趕忙將她一把拖了回來。

“不用了。你手不要亂動,趕緊養好傷。”她望向衛茵娘方才藏藥的奩盒。

“我看那是宮中太醫調的傷藥,應當會比外麵的好。是我阿耶後來又叫人送來的嗎?阿姐你為何放著不用?”

衛茵娘聞言,起初頓了一頓,很快,她點頭稱是,隨即解釋,有兩瓶,她已在用另一瓶了,這瓶便未開封,暫時放著。

絮雨這才終於稍稍心安了些。望著衛茵娘,遲疑著,終於還是將心中無數的話給壓下了下去,再坐片刻,扶她躺下,隻將自己如今的住址告訴她,叫她有事儘管來找,辭彆出來,再去皇宮。

因作那西王母圖的緣故,她的名字此前已被加入宮門籍,往紫雲宮所在的內宮,不受阻攔。

她來到紫雲宮,然而在她曾跌倒過的宮階之下,腳步又停住了,望向前方那麵白日裡也照不進光的昏暗的殿門,陷入躊躇。這時,宮門後一瘸一拐地走出來一名年老的宮監,穿著內侍的衣著,麵帶笑容,向著絮雨行來。

是趙中芳。

絮雨呆住了。老宮監扶著宮門,抬起那一條殘腿,邁出宮檻,就要下宮階了,她急忙快步上去,扶住了人。

“趙伴當!”

趙中芳眼中滿是欣慰和歡喜,卻低著聲道:“小郎君快撒手。老奴不敢當。”

絮雨鬆開了手,跟著趙中芳來到她作過畫的西殿,入小閣,四下再無旁人,才又哭又笑,問他何時回的宮。

趙中芳不顧她的阻攔,先是向她行禮,跪地磕頭,還沒開口,先便流淚:“當年回宮之後,老奴沒有立刻向陛下稟明實情,致令陛下受到蒙蔽。老奴對不起昭德皇後,對不起公主!全是老奴的罪!”

絮雨望著跪在自己麵前的老宦官,眼睛也紅了。

“這不能怪你,趙伴當,當日那樣的情勢之下,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她上去,扶起老宦官。

趙中芳拭去眼中的濕淚:“蒙陛下開恩恕罪,重召老奴回來了。老奴是昨夜被接回宮的。”

那是和昨晚裴蕭元回來差不多同時發生的事。

趙中芳又道:“小郎君還不知道吧?陛下聽說郭典軍還有一子,已叫裴二郎君對那孩子加以關照了。”

絮雨一時心中百感交集,沉默了片刻,問道:“陛下今日身體如何,此刻他在做甚?昨日我入宮時,聽楊在恩說,他不舒服,又不要太醫了。”

趙中芳眼中也露出濃重的憂慮之色:“陛下此刻應當就在精舍外殿閱事。昨夜老奴到來,與楊在恩談了一番,也和幾位太醫見過麵。醫官們無不憂心忡忡,說……”

他遲疑了下,停住。

“醫官怎麼說?”絮雨立刻追問。

趙中芳看一眼絮雨,終於道:“醫官們說……陛下服用的丹丸,最初方子應是來自天竺,後被那些道官們拿去煉丹,添許多所謂的靈材,燒出來的丹丸,看似效驗,實則當中應是火麻在起作用。”

“陛下`身上舊傷累積,近年又添風濕之症,加上日夜顛倒,憂思重慮,日損氣血,發作時,傷處疼痛難忍,甚至手足不得屈伸,坐臥不得轉側。太醫如何不知火麻功效?但此藥雖可鎮痛,他們一向卻是不敢多用的。因藥性極毒,且不能真正拔除病根,不過是暫緩疼痛罷了,隻能偶服,絕不可常用,長久攝取,非但不能治病,反而如同火上澆油,毒害五臟,叫人愈發離不開它,到最後——”

老宦官頓住,不敢再說下去了。

絮雨聽得心驚肉跳,失聲嚷道:“這道理,太醫們難道之前一回也不曾告知陛下?”

趙中芳愁眉緊鎖:“楊在恩說,此前醫官也曾大膽對陛下講過,但陛下聽不進去。因深受傷痛折磨,厭煩用藥溫吞,隻求速效,如此已有數月,好不容易前幾日,太醫們終於又得機會能為陛下會診,然而藥才開出來,不知怎的,昨日陛下又不用了,還是服丹丸止痛。”

絮雨望向老宦官:“趙伴當,你服侍過陛下許多年,如今既然回宮了,務必要勸陛下遠離丹藥,聽太醫用藥。”

趙中芳又要下跪:“老奴實在無用,恐怕要辜負公主所托。方才藥是煎好,也送了進去,陛下卻隻叫放下,不知喝了沒。”

“還有,光用藥還是不夠。醫官之言,陛下也需多出來走走,沐浴日光,有助驅散體內寒邪。更要調和作息,少怒平性,多管齊下,方能慢慢調養好龍體。”

絮雨出神片刻,道:“我去見陛下。”

趙中芳麵露歡喜之色:“老奴領公主去。”

終於,絮雨再一次地走進那一間白日也燃著巨燭的殿室。皇帝靠坐在床,低頭翻著奏章。她一眼便看到湯藥未動,還靜靜地擱在案頭,已是不見多少熱氣了。

皇帝聽到腳步聲,略略抬頭,瞥一眼跟在趙中芳身後慢慢走進來的絮雨,隨即收目,仿佛沒看到她似的,又聽趙中芳彎腰稟話,說葉小郎君求見,也無反應,既不趕人,也沒說留,繼續手上的事。

趙中芳便彎腰,領著啞監,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殿中隻剩下父女二人。

絮雨站了片刻,慢慢走上前去:“陛下還不吃藥嗎?都快冷了!”

皇帝停了手中的筆,抬目看她,一言不發。

絮雨立刻想到昨天,她為給裴蕭元求情,闖進來時,已是叫他阿耶了,咬了咬唇,改口:“阿耶,你還不吃藥?”

皇帝這才皺了皺眉:“太醫開的什麼勞什子的藥,治不了病。還苦,又澀,喝不下去!”

阿耶他從前就厭藥味,身體再如何不適,寧可頂著,也絕不主動服藥,總要阿娘或者她去哄,才肯勉強服用。

她端起藥,走到皇帝身前,雙手直挺挺地舉到他眼皮子底下:“你喝!”

皇帝抬頭,和她對望片刻,終於,慢慢接過,喝了下去,隨即,繼續低頭批著奏章。

絮雨接回空碗,輕輕放下。

“還有,往後不要再拿那丹丸作常藥服用了。太醫說,丹丸服得越多,對身體殘害越重。”

皇帝沒有搭話。

絮雨暫隻能作罷,在殿內溜達,走了一圈,最後走到那垂落在地的重重帳幔之前,嘩地一聲掀開,往一旁收攏,用帳鉤收起。

隨著帳幔攏起,刹那間,陽光射入,滿殿生光。

皇帝猝不及防,眯起雙目,抬袖遮住眼,不悅地嗬斥:“這是作甚?快放下!”

絮雨非但不放,繼續走去,將窗一麵麵地推開,令殿外的風連同鳥鳴之聲入室,道:“太醫還說,陛下要多曬日光。陛下不出殿,便隻能如此。”

皇帝麵露氣惱之色,頓了一頓,片刻後,大約是眼目漸漸適應光線,皺眉,背過身去,繼續做起了事。

絮雨看著皇帝的背影,又走了回去,遲疑一番,道:“衛家阿姐,就不能放過她嗎?”

皇帝抬目,啪地一聲,將手中一本方閱畢的奏章丟到了床前的案頭之上。

“你當朕不知道嗎?她助李延逃脫!略施小懲罷了,已是顧念你和她的舊情!否則,你以為她還能活到現在?”

絮雨沉默了,低頭立在皇帝床前一動不動。

片刻後,皇帝抬起頭,冷著臉朝外叫了聲趙中芳。

趙中芳走了進來,聽到皇帝吩咐,令衛茵娘除去賤籍,恢複自由之身,往後去留隨意,驚喜不已,看一眼絮雨,應是,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這下你總滿意了吧?”等趙中芳走了,皇帝道。

絮雨忍著心裡湧出的想像小時候那樣撲上去抱住她阿耶哭的衝動,紅著眼,跪地道:“嫮兒代阿姐謝過陛下大恩。”

皇帝看著跪拜道謝的絮雨,麵上掠過一抹失望之色。沉默了一下,道:“昨夜裴二回去,可曾把朕的意思轉給你?”

絮雨自地上爬了起來,低低應是。

“送過去的人,一個都不能少。你若不願,就回宮來。”

絮雨垂頭不語。

皇帝看著她,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裴家那宅子就那麼好?你這麼想住在那裡?”

“他是我義兄,對我一向照顧有加。再說了,我剛搬去沒幾日,也不想再折騰。”絮雨小聲辯解。

皇帝盯她一眼,淡淡道:“你愛住就住吧。朕是管不了你的。”

絮雨不再作聲,又站片刻,見皇帝不再理會自己,執筆繼續拿起奏章,便道:“太醫的醫囑,阿耶不能不聽。為阿耶自己的身體,還有聖朝的萬民所係,丹丸不能再吃了!”

“阿耶這裡若是無事,我先去西殿了,為壁畫收尾。”

皇帝沒反應。

絮雨隻好走出去,這時又聽皇帝道:“裴家那個小廝,名喚青頭的,心性純直,人也乖巧,朕很是喜歡,不許為難他。你回去了,再帶些糕點給他,就說是朕的賞賜。”

絮雨看皇帝一眼,他沒抬頭,便應是,隨後來到西殿,屏退雜念,開始為壁畫描邊收筆。

趙中芳將方才皇帝的命令吩咐下去後,回來複命,看到絮雨已經不見了,皇帝獨自站在槅窗前望著外麵,背影凝定,若在思慮事情,不敢打擾,正要輕步退出,皇帝叫了他一聲。

“裴家二郎,你知道嗎?”老宮監聽到皇帝問。

他上前,略一思忖,恭聲地道:“老奴因長久在外,對裴家郎君所知不多,但聽楊在恩提過幾句,說他是少見的磊朗君子,貴勝英流,又蒙陛下器重,破格擢用,前途無量。入京雖時日不長,好似不少人家已是相中,有意結親。”

皇帝靜默了片刻,轉頭道:“召寧王入宮,朕有事商議。”

第57章

寧王此番歸京,時日算不得久,然而一番遭遇,卻令他叫苦不迭。曲江宴留下的糟心事一大堆,這些天他奔走忙碌,親問馮家兒子喪事,總算這兩日方空了些,又得知裴蕭元好似開罪皇帝被投入秘獄,也不知是真是假,心再次懸起,幾番入宮求見,都被阻擋在外。去尋袁值探問虛實,那閹人表麵看去恭恭敬敬,一問卻是三不知,推得乾乾淨淨,寧王拿他也是沒辦法。

實在是他與裴冀有過故交,如今又認定裴蕭元是孫兒的師傅了,比起旁人,心裡自然多了幾分親近,焦急不已,正與崔道嗣商議,是否將此事傳到東都告知裴冀,忽然今早收到消息,裴家子已經回到衙署,除額頭帶著塊不知哪裡來的傷,人安然無恙。不但如此,據說,皇帝還為裴宅配齊奴仆,連宦官楊在恩也被派了過去,主修繕宅邸的事。

前一天,這裴家兒還被傳得沸沸揚揚,或在受著牢獄之災,一夜過去,恩幸加倍。

寧王還沒揣摩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又獲悉皇帝召見自己,趕忙更衣應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