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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09 字 6個月前

是他心虛,他不敢麵對阿娘。”她不由又想起前夜皇帝分明探指若要觸摸阿娘衣裙然而最後又頹然作罷的一幕,輕輕冷笑一聲。

“好,我便看著。我看他如何做。他若是到了最後還在騙我,那就彆怪我不體諒他,我自己去想法子。”

裴蕭元聽了立刻上去一步,俯身靠向她,低聲加以製止:“公主慎言!更要慎行!千萬愛惜自己,不可擅動!我看陛下絕非言而無信之人,公主再耐心些。”

絮雨看見他眼中的關切之色,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是魯莽之人。”

他端詳著她,最後仿佛還是不能放心,猶豫了一下,終於,以更低的聲對她說道:“柳家人會為他們的惡而付出血價的,我向公主保證。”

他說出這句話,麵容冷峻,眼中爍動著劍芒似的寒澈的清光。

絮雨微微仰麵,和立她身前的男子對望了片刻,點頭:“裴二,我信你。”

他對她微微一笑,不再說話。在隨之而來的一片深沉而溫綿的寂靜當中,窗外忽然送入了幾下隱隱的早鼓之聲。

不知不覺,這一夜,竟就這樣地過去了。

絮雨動了一動。他仿佛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早鼓聲驚醒,猝然看向她:“公主歇下吧。我先去了。”

絮雨等了他一夜,然而此時絲毫也沒有疲乏的感覺,隻覺得人有些犯懶,大約是坐累了,漫應一聲,抬起一臂,斜靠在坐床的憑幾上,支臂托住自己一側腮麵,看著他朝外走去的背影。他走到門口,忽然停步,慢慢轉過身來。

“還有事?”她不動,依舊托腮,隻抬起一雙蘊滿明光的妙目,望向了他。

他仿佛沒想到她已改如此坐姿,雖仍一身少年郎的衣裝,但一夜過去,發鬢未免蓬鬆,衣裳也是隨性,燈下烏發雪腮,人看去懶洋洋的,帶著慵來的幾分嫵娬之態,一頓,立刻低垂眉目。

“是件小事,想起來與你道一聲。陛下萬壽在即,往後司內的事會比從前更多,此永寧坊距皇宮還是有些路的,來回不便,往後若是晚了,我便再宿於先前的住所裡。和你說一聲,你知道便可。”

她聽了,仿佛有些不解。收臂,慢慢坐直,道:“萬壽不是還有半年嗎?何至於事這麼緊?”

“除此,金吾衛那邊也有些事。”他不慌不忙地解釋。

絮雨思忖了下,覺得也有道理。若是太晚的話,他原來的住處比起這裡,確實更方便些。

少一點路上的來回,他也能多得些休息。點頭:“我知道了。”

“公主也歇罷。我去了。”

裴蕭元未再抬目,說完為她關門,出屋離去。

第56章

裴蕭元去後,絮雨獨在床上再坐片刻,終於也感到了倦。

她已連著兩夜沒合眼,起身進屋睡了一下,醒來便好似是午後了,四周靜悄悄的,除了幾聲遠處發出的啁啾鳥鳴,耳邊不聞半點雜聲。

她沒有立刻起身,閉著目,在腦海中梳理著這幾日發生的這許多突如其來的事,一件件,一樁樁。

忽然,她想到了衛茵娘。

自裴蕭元夜搜平康坊後,她便沒見過她的麵了。先前她的阿耶為了查清她底細,將她身邊的人全審了個遍,承平、宇文峙,甚至連青頭這毫不起眼的小廝,他都沒放過。不知為何,她忽然生出一種感覺,或許,在那個搜檢的夜晚過後,衛茵娘也已入了阿耶的視線。倘若真的如她所想,說不定,衛茵娘也被阿耶審過。

想到這裡,她立刻起身,穿好衣走出庭院,打開門,正想叫胡人阿姆送些洗漱的水來,一怔。

門外立著七八個和甘涼郡守府裡的燭兒差不多年紀的少女,無不麵貌姣好,神情恭謹,一看便是訓練有素的侍女。不但如此,宮中那本在紫雲宮西殿服侍的宦官楊在恩也在。隻不過,他一改平日的宮監裝束,穿著件藍不藍綠不綠的圓領袍子,係條束帶,隻差往臉上再黏一把胡子,看起來就和個大戶人家裡的管事差不多了。他帶著侍女們在此仿佛已經等了有些時候了,卻一絲不苟,麵上無半點不耐之色,見絮雨開門後意外頓住,笑著走到她的麵前躬身:“小郎君起了?陛下喜愛小郎君作的西王母圖,特賜下八名侍女,供小郎君差遣。另外,陛下知道此前賜給裴二郎君的這處宅邸尚待修繕,便派奴前來督辦此事,好叫裴二郎君不必再受這等雜事擾神,安心為朝廷辦事。”

他說話時,侍女們也上前,列隊向她行禮。

絮雨一聽便明白了。皇帝這是要將楊在恩也派到她的身邊來了。監視不監視的,不好說,但若有事看到了,順嘴往宮中遞個話是少不了的。而據她所知,楊在恩算是趙中芳的徒弟,如今在宮中,也是有地位的大宦官了,這麼被派來伺候她一個宮廷畫師,必遭人猜疑,假托這個名義住下來,不但免人猜疑,還顯得皇帝陛下對裴蕭元分外厚待。

絮雨幼時貴為王府郡主,對於奴仆成群的生活,本也習以為常,但這麼多年來跟阿公長大,早就習慣凡事自己動手,如今根本無需這麼多人伺候。一時無言以對,反應過來道:“我這裡不用差遣。裴郎君應當也用不到楊內侍為他修房。還是帶著人回吧。”

楊在恩卻哪裡能這麼容易就被打發走,若不是顧忌這些侍女,絮雨看他就差朝著自己下跪懇求了,說是奉陛下之命來的,沒做完事,不能回宮。

她怎不知自己自己那位皇帝阿耶的秉性,不是一位寬容之人。趙中芳那樣多年的老人,都被他說趕走就趕走了,楊在恩不過宮監而已,不好為難他,暫時隻能作罷。匆匆洗漱整理完,再出來,才發現她還是低估了派來的人。除了那些侍女,還有庖廚、園丁、粗使仆婦,連家中原本裴蕭元安排的護衛也換了臉,領頭的是個名叫張敦義的中年衛官,還是金吾大將軍韓克讓親自選來的。

自然了,所有人全是以皇帝厚賜裴蕭元的名義來的。若非徹底懵了的青頭和胡人阿姆還在,絮雨感覺裴蕭元已不是此處宅邸的主人了,他被完全架空。

她送不走人,隻能作罷,收拾完,匆匆出門,心知楊在恩必也派了人在後尾隨,因記掛著衛茵娘,也計較不了這些了,騎馬趕往平康坊。

從前她是不知,如今知道茵娘住處另有門戶,從原路摸去,叩動小門,半晌,見門打開一道縫,探頭出來一名高大健碩的臉生仆婦,打量她一眼,聽她問玉綿娘子,冷著麵搖頭,說人不在,說完便要關門。

絮雨越起疑心,強行推門入內,快步穿院登樓,被那仆婦從後追趕而上,再次阻在了樓梯口。

這健婦的力氣很大,絮雨被她一把扭住手腕,人就動彈不得,忍痛用手抓著樓梯欄杆抵住,朝著上麵喊:“阿姐你在嗎!是我!葉絮雨!”

健婦一邊壓低喉嚨叱她,一邊強行拖她出去。這時小樓上的那麵門一動,有人奔出,探身到複廊外怒呼:“放開她!”

絮雨望去,正是衛茵娘。

健婦看去還是有些不願,但似也不敢強行違逆衛茵娘的意思,悻悻撒開了手。絮雨登上小樓,衛茵娘也快步迎向她,絮雨到她近前,一個照麵,吃了一驚。

不過這些天沒見而已,她看去像生著大病,衣衫不整,肩膊上胡亂披了條長垂過手的披帛,係著皺巴巴一條家常月白綿裙,青絲未梳,鬆鬆地挽了一隻懶睡髻,大半長發淩亂地垂落在肩,麵容蒼白,唇無血色,人看去精神委頓無比。

“阿姐你怎麼了?快進去!”絮雨不待她說什麼,扶住人就向裡走去,入得寢堂,撲鼻一股藥味,又見床榻上被褥淩亂,顯然,她方才是臥病在床,聽到她的聲音,這才起身奔出來的。

入內,衛茵娘屏退使女,要向她下跪行禮,絮雨阻止了,攙送她坐回到榻上,問:“這些日沒見,你怎病得如此厲害?是出了什麼事嗎?”

衛茵娘此時看去精神已是好了不少,含笑搖頭:“能出甚事?隻是天氣乍暖,夜間疏忽了,不曾防寒,前幾天不小心染病,人便懶了些,方才躺著而已。已在吃藥了,過兩天就能好。阿妹無須擔心。”

她的話應得很是自然,也不回避絮雨的目光。直覺卻叫絮雨無法相信:“陛下前幾日可曾向你問過什麼話嗎?”↓思↓兔↓網↓

衛茵娘依舊搖頭:“陛下日理萬機,怎會有空想到我這裡?真的無事,阿妹你放心吧!”

這時屋中那一隻小爐上正在煨的藥汁沸騰了,往外溢漫。衛茵娘見狀,待起身,絮雨將她按坐回去,自己上去提起小藥罐放到一旁待涼,再用小鉗籠炭,將火壓小,隨口道:“前次我來時,見你這裡有另幾個服侍的人,怎都不見?方才外麵那應門的是哪裡來的……”

這時她無意看到近旁的案頭上有支像是用來盛裝傷藥的小瓶,藥瓶應當沒有開過封,瓶蓋上打著的標記有太醫署製藥醫官姓名的火漆印鑒還在。

絮雨一怔,拿起藥瓶子,看了幾眼。

衛茵娘此時也留意到這瓶子,急忙走來,從絮雨手中拿回,丟進一隻奩盒裡。抬眼撞見絮雨疑惑的目光,勉強笑著解釋:“不過是先前在外麵買的仿太醫署的藥。備用而已——”

絮雨目光下落,停在了她的手上。

她早就發現,見麵後,衛茵娘的雙手便始終被披帛遮著。這便罷了,連方才伸手奪瓶,都蒙著那一幅披帛。此時疑慮上來,問:“阿姐你的手受傷?我看看。”

衛茵娘聞言麵色微變,忙後退閃避,被絮雨一把捉住,強行掀開披帛,頓時驚住。

茵娘那隻擅調絲弦的玉手叫人簡直不忍多看,纖纖五指,竟變得青黑而腫脹。

絮雨順勢強行看她另外一手,也是如此。

顯然,這是遭受過拶夾刑罰而留下的傷。

絮雨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是誰?誰對阿姐你下如此的手?”絮雨心痛之餘,怒火中燒,然而話音未落,自己心中霎時也明白了過來。

“是我阿耶,是他!對不對?他逼問你關於我的事?”

衛茵娘此時神情已恢複平靜,自絮雨手中抽回傷手道:“陛下已經對我開恩了。沒提彆的,更不曾與我計較李延一事,否則,以我做過的事,便是腰斬棄市,也是沒什麼可說的。阿妹你不必放在心上,千萬更不要因我而與陛下起無謂的衝突。那樣的話,阿姐才真是罪該萬死。”

她說完,下跪,鄭重叩首。

絮雨心裡堵得發慌,立著發呆了片刻,將衛茵娘從地上扶起,送坐到床上,托住她那雙布著烏青的手問:“真的沒大礙嗎?請郎中看過沒?”

她聽聞受過拶夾的人,最後往往指骨碎裂,即便皮肉恢複如初,一雙手也將徹底殘廢,連日常端碗握箸這樣的事,也是做不了了。

“真無大礙。”衛茵娘含笑道,動了動手指,“你瞧,並未傷骨,隻是一點皮肉傷而已。我也看過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