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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340 字 6個月前

一眼,忽然又想到自己曾繞牆三日欲得見一麵而不得的事。

“你實在是我見過的最為——”

他本要說“最為狠心的女郎”,想了想,把話吞了回去,順勢隻將自己斜靠在近畔一株楸木的樹乾上,靜靜看著對麵樹下的人。

絮雨道:“我要走了。”

午休將過,這裡或許很快就有花匠路過。不止如此,前殿那還未油漆的宮廊的方向,也隱隱飄來漆匠們拖動工案摩攃地麵發出的吱吱的尖銳雜聲。

“怕甚!”承平覷著她懶洋洋道,“我瞧你頗受器重,才入宮,就被引到太子麵前了。前殿全是人,暫時少你一個,又如何?”

絮雨不睬他,轉身要走,忽然聽他又短促地道:“等一下!”

絮雨不解,停步轉頭。

承平的目光落她帽上:“你頭上有東西。”他說道。

絮雨仰麵。

頭頂紫英紛紛飄落,原來風搖樹梢。

她明白了,抬手在帽上拂了拂,幾片紫楸花瓣掉落。

“我真要走了。”她再次邁步。

“還有一片!我幫你取罷!叫人看見不好。”

承平自倚靠的樹乾上直起身,笑%e5%90%9f%e5%90%9f向她邁步來,待舉臂替她拈去頭頂殘瓣,驀地此時,身後傳來“咚”的輕微一下,若有異物彈射在了樹乾之上。

承平倏然轉頭,目光掠過一粒方墜在他靠過的楸木樹乾根畔泥地上的小石子,麵色微變,低聲冷叱:“誰?滾出來!”

十數丈外,一叢茂實的丁香枝條之後,轉出來一個和承平仿佛年紀,亦穿相似中郎官袍的人。

竟是西平郡王府的那位年少世子,宇文峙。

他的唇角噙著一絲滿含譏嘲的冷笑之意,日光下粼粼爍動的目光掃過對麵承平和絮雨的麵,低聲卻清晰地一字一字道:“孤男寡女,好不知羞!”

刹那間承平眼底掠過一縷凶芒,下意識便摸拔佩刀,手探到腰間,取了個空,方回神,今早入宮,因禁令,未得攜帶刀劍。

雖拔刀未成,他的身形卻半分也沒停滯,轉眼撲掠到對方近前,砰的一聲,握拳擊中宇文峙的麵門。

宇文峙不及防備,翻倒在地,口鼻登時出血,發出一道吃痛的悶哼聲,卻也是個狠人,倒地時一腳重重回踢在了承平脛上,承平也跌倒,二人頃刻扭在一起。打鬥間,承平被宇文峙一肘回擊,也中臉麵,滿嘴甜腥之味。他吐出口血水,猛發力,使出他擅用的脫拿摔跤之法,再將宇文峙反製在地。

起初在這個劍南道來的世子現身,說出那一句話,令承平以為是自己言語泄露葉女身份秘密之時,便動了殺心。此刻更是被疼痛激得惡怒上心,新仇舊恨,順手抄起近畔地上的一塊尖石,揚臂便要重重砸向宇文峙的頭。

絮雨怎料到會發生如此一幕。

方才這二人纏鬥,她在旁便焦急無比,幾次想分,二人卻都是凶暴之徒,出手便若要將對方置於死地,憑她又如何能插得進去。這裡又是宮廷,怎叫人相幫?此刻看到承平竟似要下殺手,驚駭不已,不顧一切衝上前去,拽住承平的手。

“不可!你瘋了不成?”

承平不過一個瞬間的遲疑,便被宇文峙翻身而起,一腳踹開,踹得承平撞在了身後一株楸木之上。

“喀拉”一聲,那一株碗口粗的楸木從中腰折,刹時紫櫻亂飛,殘葉滿天。

宇文峙抹了把嘴角的血,將還在近旁的絮雨一把推遠,眼睛盯著承平,撿起方才承平脫手的那塊石頭,獰笑,振身一躍而起,上去就要補砸報複。

承平豈容他得逞,二人又搏在一起。

這時林子儘頭自前殿的方向,傳來一陣紛紛的急促腳步之聲。

“何人膽大包天,在此滋事!”

隱隱已能聽出,是曹宦所發的厲音。

絮雨被宇文峙那樣一推,噔噔噔連著倒退了七八步,踩中地上的一塊石頭,重重跌倒在地。

承平和那宇文峙皆已掛彩,卻殺紅了眼,此刻仍扭鬥在一起,附近木折枝斷,泥地裡全是足印和滾痕,入目一片狼藉。

她又驚又怒又是不解,不懂這二人怎就會這樣撞一處,還什麼都沒說便搏起了命。

眼看曹宦帶人就要到了。

這二人她也管不了了,不能叫人看到她也在此。

她從地上爬起身,正要退走,落地的左足腳踝傳來一陣疼痛之感,人也站立不穩,晃了一下,才知方才已扭到腳。此時也顧不得這些了,勉強站定,四顧就近找藏身之處,看到十數丈外,那裡有一堆用作日後堆砌假山的亂石。

她忍住鑽心疼痛,奮力蹣跚向著石堆奔去,也不知自己能否在曹宦看到之前躲起來。就在這時,身子一輕,若升騰而上,她落入一雙堅實臂膀,竟是被人一把抱起,迅速轉到了那堆亂石之後。

仰起麵,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裴蕭元來了,將她抱到這裡藏身。

她一時驚呆,人在他懷中,失了反應。

堪堪才藏好身,幾乎同一時刻,曹宦領著宮監便從樹叢後轉出來,奔到近前。

“來人!將這兩個膽敢白日行凶的刺客抓起來——”

曹宦臉色鐵青,高聲呼喝,話音落下,忽然看清打鬥的兩個人竟是狼庭王子阿史那和西平郡王府世子,一頓,急忙改口:“王子!世子!快住手!此地皇宮,不可造次!”

承平和宇文峙各自見血,早就凶性大發,充耳未聞,拳拳到肉。

“砰”的一聲,又一株樹斷折倒地。

曹宦焦急不已,立刻命跟上的宮監宮衛將二人分開。眾人圍上,又忌憚他二人勢若瘋虎,一時不敢靠近。

絮雨也被石堆前所發出的那又一道樹木倒地之聲驚醒,回過魂來,也不知是片刻前太過緊張還是怎的,心陡然砰砰狂跳了起來。

此時裴蕭元已將她輕輕放坐在地上的一塊平石上,俯首靠近她耳低聲吩咐:“待這裡彆動,等我回!”

第29章

“彆打了!你們彆打了!”

那邊廂,曹宦急得上躥下跳。

這二位,今日隨便哪個若真在這裡出事,倒黴的應當就是他了。

“蠢物!還不快上!分開他們!”

正嘶聲力竭地催人分架,忽然望見對麵石堆之後走出來一個人。定睛一看,大喜過望,也無暇去想他怎的突然會從這石堆後出來,衝上去便作揖:“裴司丞你可來了!快!快幫我把他二人分開!”

這曹宦頗得袁值重用,是司宮台下有頭有臉的大宦官,平常愛在百官麵前擺架子,此刻見到裴蕭元,卻如遇救星,連連拱手。

裴蕭元大步上前,自近旁一宮衛身上連鞘抄來腰刀,欺身靠近還在狠鬥著的兩個人,刀鞘頂入中間,振臂發力,一下便將二人挑開。

承平仰麵朝天摔了出去,宇文峙撲倒在地。兩人此刻皆麵容染血,官袍破裂,各自喘熄不已,盯著彼此的眼神,卻依舊若要將對方生吞活剝。

“壓住!壓住!”曹宦見狀立刻指揮人再上。眾人這回分作兩堆,一擁而上,壓胳膊的壓胳膊,摁腿的摁腿,終於將人各自牢牢製住。

“放開他們!”裴蕭元喝了一聲。

眾宮監宮衛一怔,看一眼曹宦,又望向裴蕭元,見這位入京才一個多月的金吾衛司丞麵含慍怒,目色若刀劍般湛利,不由慢慢撒開了手。

承平一得自由,自地上一躍而起:“君嚴兄!這狗奴子——”

“住口!”裴蕭元截住他話。

承平一怔。

“你二人,立時出宮!”┅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目光掃過承平和宇文峙,道。

“要廝殺,去外麵拿刀劍殺個痛快。此處再敢滯留一刻,休怪我不給二位麵子,立將你二人以應出宮殿輒留、滋擾犯上之罪投金吾監,按律處置!”

他神色微怒,語帶威嚴,話音落下,一片寂靜,那本要上前開口說話的曹宦遲疑了下,也停住,看著王子和郡王府世子。

護衛宮廷秩序本也是他職責之一,真若如此處置,也在職權之中。

承平沉默了下去。

宇文峙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盯裴蕭元一眼,目光又陰沉地掠過在他身後不遠之外的那堆亂石,一言不發,撣了撣沾身的幾片草葉,轉身去了。

宇文峙去後,承平尋望周圍,猶疑不決,再次望向裴蕭元,似想再說什麼,卻再次被打斷。

“世子走了,王子殿下還想留下作甚?”裴蕭元冷冷道。

承平咬了咬牙,不再說話,轉頭而去。

等這二人背影消失,裴蕭元轉向曹宦,再次開口,語氣已是如常:“曹內侍,方才那樣處置,你看如何?若有悖處,內侍回去通報袁執事,儘管重辦。”

這曹宦想起此前聽來的消息,裴蕭元入京的當晚,王子在春風樓為他設宴接風,結果遇到平西郡王世子,險些刀劍交加,當場鬥毆。

雙方恩怨由來,他自是清楚。看今天這場架,便是前次那一場的延續了。這種事,說句大不敬的,看在這二人背後的老子的麵上,今日便是聖人來了,恐怕也不會當真治罪,何況是自己?

這攤子事,他是巴不得離得越遠越好。忙道:“裴司丞說什麼呢!方才發生何事?什麼事都沒有!我看就是王子殿下與世子切磋武功而已,隻是地方選得不妥。好在他二人都知錯了,再好不過!”說完扭頭轉向自己帶來的人,眼睛一瞪:“有沒有事?”

“無事!”

眾宮監宮衛異口同聲。

曹宦嘿嘿一笑,向裴蕭元拱了拱手:“司丞若無彆事,我先走了,前頭事情還有一大堆在等著!”

裴蕭元含笑頷首,目送這宦官領了人原路回去,所有人不見,他麵上笑容的消失,轉身快步回到石堆之後。

絮雨還坐在地上。

她方才蜷於此,屏息側耳聽著那邊的動靜,見亂局解決,人也走光,終於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氣。

思及方才那一場變故,仍是不明所以。忽然看到他身影轉回,回神扶住身畔的石麵,慢慢起身。裴蕭元見狀探臂朝向她,若要搭手攙扶,手快碰到她臂,一頓,又收了回去。

“你還能走嗎?”

他問,轉頭看了下四圍。

“若不能,我叫個宮監攙你。”

她足踝應當扭得不輕。方才已經坐了一會兒,痛感非但沒有消減,此刻反而變得如同針刺一般。

“能走。”絮雨很快站直,雙足落地,向他笑道。

“方才多謝你了!你有事儘管去,不必管我。我在近旁有間休息的屋,不遠,我先回去整理下。”

她返身向著來的方向去,並未回頭,卻能感覺得到,他仍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便儘量忽略一側足踝落地行步之時帶來的疼痛之感,沒事一樣,終於咬著牙,堅持平穩地走回到了那屋的門前。

正待推門入內,忽然身後傳來腳步之聲。轉頭看到他大步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