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頁(1 / 1)

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33 字 6個月前

以琢磨,日後或才能夠作器。”

太子聞言點頭,目光中滿是嘉許:“好好曆練,積功興業,勿負至尊聖人之望!”

裴蕭元再次行禮:“臣必儘心事上,夙夜匪懈,不負至尊聖人與太子殿下厚恩。”

恩見並勉勵一番過後,太子又與眾大臣就新宮閒話了幾句,結束今日之事,邁步走下大殿台基,擺駕而去。

出了神樞宮,送走太子,百官也各散去,崔道嗣叫住裴蕭元,來到宮門附近一偏靜處,命隨從候望四周。

他想著方才太子無端在百官麵前誇獎外甥,王彰第一個力捧,柳策業也隨眾稱讚,然而分明口角含著微微冷笑的一幕,未免憂心,低聲道:“康王將滿十六,王彰有一孫女,我聽聞太皇太後有意賜婚。”

多年下來,朝中之人皆知太子雖然領得人心,但皇帝對這個嫡長子,卻似乎並不如何滿意。作為太子舅父,柳策業深知王彰想要扶持康王的圖謀,對此深惡痛絕,並極為警惕。

而今東宮一方,有多年積累下來的聲望,有以柳家為首的關內大族為靠,有陳思達這樣的實權將領擁戴,看似牢不可破,然而康王其勢,其實不遑多讓。

王氏大族,柳家與太皇太後雖也論有表姻,但太皇太後本姓為王,偏袒誰家,不言而喻。康王的外祖父馮貞平,也在當年變亂平叛戰中立過汗馬功勞。論家世、實力,並不比太子弱多少。

對於如今的崔道嗣而言,最叫他費思量的,並不是和哪一家交好,而是皇帝到底如何做想。

可惜這兩年皇帝不大上朝,潛居道宮,真正可謂是“垂衣馭八荒”,所思所想,叫人實在無從探知。

“你如今初來乍到,盯著的人多,各方不敢操之過急,但我若所料不錯,再過些時日,太子和康王兩邊必會各自動作。試探也好,示好也罷,到時你既勿開罪,也無須結交,該如何如何,見機行事,先等上一陣子,至少等到聖人大壽過後,再看情況定奪。”崔道嗣殷殷叮囑外甥。

若能看清上意,自然再好不過。然而如今不明,兩邊勢均力敵,最明智的法子,便是等待,伺機而動。

如崔、裴,這種一等一的士族或世家,不管最後是哪位皇嗣收歸大寶,隻要不曾卷涉過深,最差,也就是沒有從龍之功罷了,根基不會動搖。

裴家當年就是不懂轉圜,沒有及早抽身,最後才會落到那樣一個結果。

崔道嗣也知崔家當年做得絕了。

其實這些年,他掌家後,也不是沒想過和裴冀恢複往來,然而每每一想到聖人性情陰暗,手段莫測,甘涼節度使令狐恭和在他此前的曆任,不管與裴冀私下交情如何,必也於暗中監察著這位昔日朝廷名臣的舉動,他又背生寒氣,始終不敢邁出那一步。

知外甥如今心中難免存有芥蒂,所以這些話,他也不敢說得太多,隻略略提了幾分,料他自己應能領悟。

“甥男謝過舅父提點。”裴蕭元應。

崔道嗣麵露笑意,改說家常:“你舅母前幾日和我提了句,道你事忙若是脫不開身,可派人替你收拾永寧坊的宅子,方便你隨時搬去住。如今你那住的地,聽上回家中管事講,頗為狹仄,怕是有所不便。”

“我一人住公廨更方便些。舊宅暫時用不上,也就不必費事收拾。請舅父在舅母處代為轉達謝意。”

崔道嗣自己也頗厭惡王氏麵目,怎聽不出外甥婉轉回絕之意,無奈隻能再說兩句叫他得空多上門走動的話,最後道:“另外還有一事,舅父是受寧王所囑。”

原東都留守使,今上的宗室族兄寧王為著養病,不久前自東都返回長安。

留守使雖無實權,但位置特殊,官職清貴,曆來擔任者,無不是帝家心腹。

寧王在早年今上仍居潛邸之時,兄弟關係便已親厚勝過旁人,後因才乾,外放實職,變亂之時,他正擔任袁州刺史,今上應裴冀號召奔赴陣前領兵,他便借官職之便,在南方諸道為官軍籌措糧草。不但如此,將剛成婚不久的長子也送至裴冀帳下聽用,後不幸被叛軍俘虜,誓不願降,慘遭殺戮。是立過實打實的大功的宗室名王。

他此番卸任歸來,原本並沒什麼,畢竟年已老邁,比當今皇帝還要大上十來歲,但東都留守的繼任竟是裴冀。消息於數日前傳開之後,引發的波動,可想而知。而他此番歸來,為答酬舊交,將在曲江園設一局賞花宴。

“除去那些故交老人,老殿下也想見見如今朝廷各家的年輕兒郎們是如何的模樣。何況他早年與你伯父往來叢密,是多年的老友了。知你如今歸京,很是歡喜,再三叮囑,你到時若能脫得身,記得赴宴。”

他說著,自袖中抽出一幀燙金寶相花紋麵的柬貼,遞了過來。

“到時你事再多,也不可不去。如今宮內宮外,若說還有誰能在聖人麵前說上幾句話,也就剩寧王。多些親近,於你大有裨益。況且我看他對你頗多器重,囑了我好幾聲。”

裴蕭元接下柬貼。

崔道嗣說完話,匆匆離去。

裴蕭元獨自走出宮門,隨衛引馬上前迎接,他跨上馬背,已經走出去了一條街,慢慢地,不知為何,放緩馬速,最後停了下來,回頭望一眼身後皇宮的方向,躊躇了下,又轉馬回到方才出來的皇宮大門,詢問守衛,是否看到過阿史那王子出宮,聽到好似並未見到,不再猶豫,立刻入了宮門,沿原路折返。

太子率百官走後,便是晌午時分,畫工們有兩刻鐘的空,可以用來進食和小憩。

普通的宮廷畫工,進食是沒有位子的,自送飯的宮監手中領到飯食,就地屈在宮廊或是工案之上吃完了事。隻有副直以上的畫官才有位子可供騰挪,若是上工時間長久,也能就近得到一個休息的臨時場所。

此次作畫從頭至尾,預估長達半年,大部分的時間,都將耗在這座新宮之內。宋伯康照顧新收的弟子,破格從管事的曹宦那裡為絮雨也要來一處臨時的休息之所。其實就是供將來在此服役的宮監宮女住宿的地。位置自然偏隅,位於神樞宮後的一處角落。

再過去,隔著一片蓊鬱的深深草木,在一道斜陂的儘頭,便是當年那片毀於戰火的永安殿殘址。那裡雖無宮衛把守,卻屬禁地,不得擅闖。這一點,在之前的畫學當中,諸畫學生都被教導過,人人牢記在心。

絮雨回她在宮中新得的住所吃飯。

這屋是供將來的宮役頭目住的,陳設簡陋,好在是個單間,能庇人免受雜擾。匆匆吃完飯,也就差不多,該回去上工。

今早她見到了李懋。

應當是對她這位同父異母的兄長記憶寡淡,多年後再次會麵,她並沒有太多特殊的感覺,唯一感慨,便是人海闊闊,物換星移。

從前她那位性情有些深沉的長兄,如今也變作了如此一位莊重而親善的太子。

絮雨往前殿走去。

新宮營造完畢,此前在此做事的大部分工匠已去,隻剩漆、畫以及草木移栽等項,入駐之人各由宦官領著繼續做事,偌大的一座新宮,剩的人不多,此刻正午,宮監匠人們都在休息,更是靜悄一片,不聞人聲。

她行在一道宮廊之上,眺望不遠外那片被草木深埋的荒宮殘角,不由又回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便是在彼地,她被阿公所救,帶著走出了長安。

而今多年之後,如同回環循行,她又回到了當初的舊地——

“你可還認得我!”

忽然她冷不防聽到身側傳來一道聲音,稍稍一驚,循聲轉頭,望見宮廊側的牆邊站著一人,那人身材雄健,身穿武官朝服。

時節初夏,午後陽光開始有了白花花刺目的感覺,他立於廊下,頭頂無所遮蔽,雙眼便被陽光射得微微眯起,看去麵若帶著不豫之色。

是胡兒承平。

隻見他不待回應,話音落下,人便迅速走到宮廊近畔,一掌搭在廊欄之上,輕輕一翻,人若鷂子般落到了廊上,停在絮雨麵前,隨即不由分說,拽著她臂將人強行帶到了偏殿之後。

此處很快會被修作園苑,但如今還沒成形,亂石堆壘,隻移栽了些丁香木樨之類的香木,其中最多的是楸木。∮思∮兔∮在∮線∮閱∮讀∮

正是此木花盛的季節,滿樹紫蕊吐綻,連成大片,遠遠望去,若雲浮殿間,紫霧蔽簷,倒確實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這胡兒生於狼庭,幼起牙牙學語之時,便隨父兄族人騎馬開弓,臂力極大,絮雨被他抓住,如何掙脫得開,隻能隨他行走。

承平將人一直拽到一叢茂盛的楸木之下,方撒開手,上下打量一眼,點了點頭:“真的是你!你怎來了這裡?還入宮做了畫師?”語氣含著質問之意。

她上午在崇天殿內看到了離得近些的裴蕭元,並沒見到此人。但猜測他當時必也在場。此刻忽然這般冒了出來,雖有幾分意外,但也沒有十分吃驚。

此前在郡守府和這王子雖連話都不曾直接說過,但多少也是看入眼中,此人行事狂肆,不講章法,這樣在宮中強行攔人問話,於他應當根本不算什麼。

她更無意樹敵。

在不知裴蕭元也來長安之前,她便曾考慮入宮後萬一遇到此人該如何應對。當時便想好,和他解釋一番,軟語請他保守秘密,料他也不至於特意為難。而今裴蕭元也來了,事情便更簡單。

“裴司丞不曾與王子提過嗎?”她問。

承平立在樹下看她片刻,也不知在想什麼,片刻後,神色漸軟:“自然說過。隻是我還是不解。我想聽你再說一遍!”

“此宮為聖人萬壽而起,內中將要複現京洛長卷。我是畫師,若能參與其中借此留名,此生無憾。”

承平輕輕嗤笑一聲:“你當我三歲小兒?”

“若不為此,你說我是為何而來?”絮雨反問一聲。

承平麵露迷惘之色,大約確實也想不出來,閉口再望她片刻。

“罷了!我是有彆的話要和你說!”

“當日在郡守府,你可是因聽到我與裴二的話,誤會是他在我麵前對你加以詆毀,這才悔婚出走?此事和他毫無乾係。前一晚他半句也沒說你不好。當時的混賬話,全是我自己胡猜亂想逞一時口快而已。你去後,裴公大發雷霆,將事全怪到了他的頭上。雖然你二人早已解約,但既然找到了你,此事我須當麵和你說清。一人做事一人擔,你怪我無妨,不可誤會裴二郎。”

沒想到這胡兒回來找自己,竟是為了這麼一件事。

絮雨再次開口,語氣也軟和了:“我知道。一開始你二人我便誰都沒怪。”

她應得如此之快,言語自然,倒叫承平怔了一下。

“當真?”他仿佛不信。

“我騙你作甚,原本就是我自己要走的,你說沒說那些話都一樣。”

此事一直是承平心中的疙瘩,此刻終於解開,渾身一鬆,覷對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