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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蓬萊客 4258 字 6個月前

為觀止。就在不久前,便有石國、康國、昆彌國、林邑國等當年曾親曆永安殿正旦典禮的老王和使者陸續談及此舊日名畫,雖多年已過,時至今日,藩夷竟仍是念念不忘,心向往不已。故此番新宮建成,必是要在此殿複現當年長卷,展曠世盛景,好彰顯我泱泱國風,無遠弗屆。”

“爾等畫師,當都有從前葉鐘離報效朝廷的一副心肝,竭力誠誌,用心作畫,方不負當今至尊聖人之文治武功,浩蕩天恩!”

太子的這一番話,不僅說得方山儘和姚旭等人感恩戴德,激動萬分,再次領著身後畫師跪地叩首,連殿內的百官也大受感動,紛紛向太子行禮。

承平向來對這些事體無多大的興趣,今日隻是官職在身,隨同一道來了。入內,他便落在了眾人身後,隨意看了看這座將要被用作皇帝萬壽慶典的輝煌巨殿,又遠遠望向人群當中的友人。見他今日一身官袍,立在豹頭虎髭身材發福的金吾大將軍韓克讓的身畔,愈顯少年人的勁拔,此刻目光正落於太子的身上,神情莊凝,顯然絲毫沒有留意到承平這邊百無聊賴。

承平愈發覺得沒意思起來,又掃了眼對麵郡王府的仇家。那世子此時神色木冷,唇角緊抿,眼睛好似盯著他前方一名老官露在官帽外的蒼蒼白首,再看,又好似神魂不屬,也不知在想甚,但顯然,不會懷有什麼好念頭。

承平忍不住在心裡又冷哼一聲。

此時大殿外隨宦官進來幾名得太子恩召的宮廷畫師,皆低頭垂麵顯恭順狀。承平自然沒有興趣多看,目光隨意掠過那幾道影,心裡思忖起了另外一件事。

他此番入京的一個重要目的,便是娶到一個公主。

多年前,還在景升朝時,他的父親曾經失勢,牙帳被另一部的仇家所奪。那仇家自號可汗,本也無法服眾,承平父親聯合各部待要奪回牙帳,不料仇家卻因討得當時景升老皇帝的歡心,得到冊封並以公主和親。正是挾此來自聖朝的莫大榮耀,其餘部族不敢反抗,紛紛歸附,致令他的父親隱忍吞恨多年,為表對聖朝忠心不改,被迫將當時還小的承平也送入長安為質。

直到後來,變亂到來,仇家反叛聖朝,被承平父親借機打敗,這才奪回牙帳,恢複了昔日可汗的名號。

事情如今雖已過去,承平父親也早就得到今上的金寶冊封,但在他看來,這並不夠。當年仇家還得到過聖朝公主和親的榮耀,自己若是沒有,不但是個遺憾,也不能真正叫各部心服。

隨同承平前來的使者已向禮部提出請求,聖人應當已經知道承平父親的心願。即便是出於對這位始終忠於聖朝的老可汗的撫慰,聖人也沒有理由加以拒絕。賜婚是可以預見的必然的結果。

雖然今上隻得二皇嗣,一太子,另位康王,並無公主可降。但是無妨,隻要皇帝願意,不愁沒有公主。此前和親於承平父親仇家的本也是宗室女,封得公主名號而已。

皇帝雖無親生公主,但宗室和皇族有女兒。

據承平所知,如今尚未出嫁且適齡的有兩位,一是寧王府的虞城郡主,另個則是長公主府的郡主,封號丹陽。他最有可能獲得賜婚的,應就是二郡主當中的某一位。

雖然他對娶誰都無所謂,但畢竟是討過來要同席的,自然也稍稍打探過,知長公主府的郡主素有蠻悍之名,故近來一直在想,該如何避免被賜婚此女的可能。

說起朝內誰能最有可能在這件事上助他一把,自然是司宮台的袁值。這趟入京,他本該結交此閹人,卻又知這幾年皇帝沉迷修道,百官麵聖不易,此閹人得勢,狐假虎威,惹人生厭,他實在做不出自降身份的獻諂之舉。又聽聞此閹位於城北永昌坊的宅第宅門長年不開,平常除了辦事走動,罕與百官往來,也不像從前的得勢閹人那樣癡迷斂財,更無半個朋鄰,性情孤僻,索性也就不去拜會。

聽聞很快便是今上那個十有八|九早已沒了卻無一人敢說實話的公主的降誕日,近日這閹人好似親自在簪星觀督辦此事,今早也沒來此侍奉太子。

承平想到這裡,下意識展目望向太子近畔,突然他的目光定住,睛瞳如被異物死死勾住,甚至忘記眨動。

他看到了誰?

數月前他曾在甘涼郡守府裡遇到過的那葉姓女子?

他眨目再望,旋即驚呆了。

此殿深闊,他靠後而站,距對方不算近,中間也隔著許多人,但絕不至於認錯。

此女此刻穿著打扮與同行的幾名畫師一樣,黑帽青衣,垂頸低頭,正受著太子之訓,看不到正臉,但從側臉辨便足夠了。

分明就是葉女無誤!

駭異之下,承平不由邁步向著殿中那道身影靠攏,才動一下,手臂忽然被人從後一把攥住,阻住他的去勢。

他轉麵。

方才還在韓克讓近畔的裴蕭元不知何時悄然轉立在他身後,正是他出的手。

四目相接,承平反應過來,雙目圓睜,正待開口,裴蕭元肅然微微搖頭,示意他噤聲跟來,旋即鬆手,轉身先行無聲向外而去。

第28章

二人貼著殿壁悄然經一麵角門走出,穿過殿廊,轉到一無人處,承平迫不及待抓住裴蕭元的手臂,嚷:“你瞧見了沒?你方才瞧見了沒?太子麵前有個畫師,就是她!燒成灰我也不會認錯!老天!這怎可能?她怎會來了長安?來長安便罷,竟進宮廷去做畫師?她怎麼敢的!”

他嚷完,覺察友人清朗的麵容上是一貫的沉凝,也沒應話,全不像自己這般驚跳失措,疑惑不已:“你怎的……”

忽然,他回過味來了。

“莫非你在今日之前便已知此事?”他狐疑地問。

裴蕭元頷首。

承平一怔,登時惱了:“好啊!你竟如此!明明知道她下落了,也不告訴我一聲?你是何意?”

他性情向來放縱,此番卻為當日一時輕浮口無遮攔之事負疚至今,這一點,裴蕭元自然清楚。

其實那夜在與葉女不歡而散回來後,他除立刻發信送往東都待裴冀收,也想過需將此事儘快告知承平。一來叫他放心,二來,葉女不聽他勸,執意入宮擔當畫師,承平身為左武衛郎將,若出入皇宮,難免遇到。早些提醒,免得萬一到時舉止失當,替她招惹禍患。

但卻不知為何,這些天他下意識地不願再去想那晚上的經過,加上二人也沒碰麵,他從早到晚忙於衙署之事,懶怠特意去尋他說,便耽擱了。

今日知他也來神樞宮,本打算散後和他講,卻沒想到葉女也在,還受太子召見露了麵。一看到她,他便悄然後退,當場截住承平,將人帶了出來。

“確實是我的過。”

裴蕭元賠罪。

“本想今天和你講,沒想到你自己先遇到了。我也是數日前才確知她來了長安,並非故意瞞你。”

承平氣來得快,走得也快,聽得一頭霧水,追問:“到底怎的一回事?我真是糊塗了!你莫賣關子,快和我講!”

裴蕭元便說青頭西市偶遇,他去尋人,最後找到。自然,省略了中間經曆的那一番波折。

“來長安便來長安,為何入宮做了畫師?她難道瘋魔了不成,真將自己當做男兒——”

“噤聲!”

裴蕭元皺眉,低低叱斷了承平的話。

承平一頓,左右環顧,也放低聲:“……若被人知曉身份,是欺君之罪!你是她的義兄!你怎不加以阻攔?”

“我勸過,但她似另有所想。”

裴蕭元簡短道了一句,深心裡實在不願再多提此事半句,望著承平,神色轉肅。

“此事你知便可,切記勿對人言。”

“還有,往後你若無必要之事,最好莫去擾她。她不願和人往來。”

頓了一頓,裴蕭元又叮囑道。·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承平此時卻沒有立刻應話,立著不動,雙目恍惚,神思若飄遊出竅,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阿狻兒!”裴蕭元再次喚他本名。

“我的話,你記住沒?”

承平哦了聲,回過神,撞上裴蕭元投向他的目光,胡亂點了點頭:“曉得,曉得!”恰好前方大殿的方向飄來幾縷宮監預備起駕的聲,應是太子將要結束巡視出宮了,承平忙轉身道:“走了走了。我記住了,你放心吧!”

二人一同回到前殿。果然太子殿下在王彰、柳策業、崔道嗣等老臣的陪伴下步出了崇天殿,預備起駕。裴蕭元和承平各自悄然歸回原來的隊列。

臨走前,他微微偏首回去,望了眼方才那道身影所在的位置。

空空蕩蕩。

她早已和身邊的那幾名畫師一道退下,不見了。

忽然此時,走在最前的太子喚了聲:“崔公!”

這是在叫崔道嗣。

眾人舉目望去,崔道嗣趕忙出列,彎腰拱手:“殿下折煞臣了。臣不過一老朽而已,何敢當殿下如此稱呼!”

太子微笑道:“崔公何必自謙。崔氏是數百年的天下名門。公之門庭,於我朝也世代積功,崔公更是朝中重臣,這些不必多說,人儘皆知,不但如此,你那甥男裴家二郎也是英才不凡。三年前西征,以弱冠之年,便立下赫赫戰功。當日我遙領行軍總管,也知其年少英雄,如今他歸得朝廷,當今至尊聖人察知其才,委以重任。我實在是替崔公感到高興!”

“裴家那二郎,今日也來了吧?”太子不急不緩地問一聲。

崔道嗣立刻遙望列在隊伍後方中間的裴蕭元,示意出列。

在許多雙眼目的注視下,裴蕭元走了上來,向著太子行叩拜大禮。

太子在他行禮一半之時便親手扶住命起身,不容他行完全禮,以示恩重。

“太子所言極是。聖人目光如炬,量才用人。我聽聞裴家此子十五六歲起便上馬殺敵,及至三年前立功,也是厚積薄發。再假以時日,必能成國之重器。”宰相王彰第一個接過話,讚不絕口。

已薨馮妃之父、尚書馮貞平在他身側,聞言略一猶疑,旋即跟著稱是。

“早聽聞裴氏子一表人才,人中龍鳳,果然傳言非虛。如此兒郎子,也不知將來哪家有幸,能攬作嬌客。”充任今日祭祀主禮官的白頭太常卿也撫須讚歎。

裴家兒緋衣金帶,足踏玄黑麂靴,肅然立於殿前的天青高台之上,誠是身姿若劍,神氣高朗,叫人忍不住要多看上兩眼。

眾官一片附和。與太子近身的宰相柳策業和神武大將軍陳思達等人雖初時並未發聲,俄而也是陸續點頭,一時滿場讚聲,不絕於耳。

崔道嗣慌忙代外甥向眾人拱手辭讓,口中道:“甥男不過僥幸立得毛發之功而已。當初西征,全賴至尊聖人洪福在先,太子遙領坐鎮於後,他不過是和眾將士一道死命效力而已!如今再有厚棟任重,豈是他小小年紀能自己擔當得住的。須繼續仰仗聖人與太子殿下,叫他多有機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