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父皇要帶我們往江南去,是真的嗎?”
“是真的。”錦書笑道。
“太好了!”他拍著手,興高采烈道:“我還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呢!”
錦書自幼長在閨中,連長安都沒出過,聞言不覺一笑:“母後也沒去過。”
承熙掰著指頭開始數:“那我要去吃那兒的名菜點心,還要去看園林,唔,據說,有的地方一出門就是水,往來都要劃船呢……”
還沒等他說完,魏王承瑜便同生母曲婕妤一道來了。
承熙沒出過遠門,承瑜雖長他幾歲,其實也一樣,這次南巡時日長久,曲婕妤沒被帶上,難免有些不放心,親自帶著兒子到錦書這兒,求她幫忙照看。
錦書從前沒害過承瑜,這會兒當然也不會,叫承瑜和承熙一起出去玩兒,單獨寬慰曲婕妤幾句。
在這樣的時代,萬事皆以天子意誌為準,聖上既然表露出南巡的意思來,待到二月底,工部禮部並尚宮局,便將一切籌備妥當,隻欠東風。
如此到了三月初,眾人便登上車攆,先出長安,再轉乘船,浩浩蕩蕩,一路經揚州、金陵,往杭州去。
一到了船上,周遭遍是水,委實是叫承熙承瑜兩個興奮壞了,問內侍要了魚竿魚線,有模有樣的坐在船邊垂釣,整日不見人影。
聖上離了朝政,倒是清閒,每日也不急著起身,有時甚至會同錦書一道在床上賴一會兒,夫妻相對,溫情脈脈,雖一言不發,於彼此而言,卻是心滿意足。
這次南巡,本就是為了消遣,行進速度自然不快,路過大城之際,還會停靠岸邊,入內走走。
周遭官員知曉聖上脾氣,不敢進獻珍寶美人,卻奉些當地特產,時令果蔬過去,聊表心意,一路走下來,倒是暢快。
路過一座小城歇腳時,聖上起意要查縣誌,官員取了過來,許是受人好處,特意點了貞女錄,言說本地婦孺倍受教化,守節者甚多,口中稱讚天子德仁昭昭。
聖上卻無喜意,淡漠翻了那本隻留下姓氏的貞女錄,道:“活人為死人空守,有什麼意思?”
官員怔住了。
“用後半生換一個錄於紙上,少有人閱的名聲,”聖上道:“何苦。”
官員訥訥,不敢應答,自此之後,逼迫年輕寡婦立誌守節的人卻少了,民間改嫁者愈多。
自然,這都是後事了。
這日傍晚,錦書親自洗了拇指大的櫻桃,紅瑩瑩一碟,端著往聖上那兒去,半道上卻遇見了承安。
說起來,自從那次在南山行宮裡分開,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承安心裡念她,然而畢竟已經分封出宮,無事不得再回,她不點頭,自然見不得。
錦書那日怒的厲害,不欲同他撕破臉,終究沒有再說什麼,隻是也打發他遠遠滾開,不叫出現在自己眼前。
隻是沒想到,竟在這兒遇上了。
承安遠遠瞧見她過來,低頭施禮,然而錦書卻沒理他,餘光都沒瞟過去,越過他,徑直離去。
承安臉皮厚,摸了摸鼻子,倒不覺得難堪,在原地頓了一頓,隨即跟上。
錦書不意他這樣不識抬舉,腳步不停,淡淡道:“楚王跟過來做什麼,順路麼?”
承安輕輕道:“聖上傳召。”
錦書微生詫異,眉梢一動,沒再說話。
奇怪,好端端的,聖上見他做什麼。
更奇怪的是,明明不喜歡這個兒子,怎麼還肯帶著他南巡。
在心底搖搖頭,她不欲再搭理他,轉身離去。
錦書是皇後,深得聖上信任,不經傳召,便可直入,承安卻沒這待遇,留在外間,等內侍通傳,方才被領著過去。
許是因為離了前朝瑣事,聖上心神舒展,身著常服,人瞧著也年輕,聽錦書坐在一起,郎才女貌,委實登對。
承安過去的時候,夫妻二人不知說了什麼,錦書唇邊笑還未曾落下,信手拈了一顆櫻桃喂他,聖上吃下去,卻順勢在她白皙指尖一咬,目光揶揄,當真情意綿長。
承安心底一陣短促的痛。
那不是刻意做給他看的。
因為那內侍還沒入內通傳,尚且隔著一層簾幕,海風吹過,隱約掀起,方才被他瞧見。
但正因如此,才叫他一顆心更沉,更覺難過。
他們這樣要好,總叫他覺得心口發疼,縮在不知名的角落裡,嫉妒羨慕糾結一道,幾乎令他發狂。
等到他入內時,聖上又是素日裡那樣端肅,她又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恬淡。
承安抿了抿唇,勉強叫笑意浮上麵頰。
他過來了,錦書便覺不自在,想著承安與聖上有正事要談,也不遲疑,推說是去瞧承熙,退了出去。
尊卑有彆,聖上原地靜坐不動,承安卻需得起身送她,目光不易察覺的掃過她纖纖背影,內裡是彆人瞧不出的傾慕。
聖上似乎身心舒展,極為閒適,掃他一眼,微微笑了:“是不是很喜歡她?”
☆、第125章 前世(十二)
夕陽西下, 餘暉淡淡, 宮闕內遍地金輝,似堆錦繡。
玉盤中盛了草莓,紅果綠葉,鮮豔欲滴,陳嬤嬤執著過了外邊朱欄白石, 拂開那名貴香料熏過的垂簾, 進了內室。
錦書方才沐浴, 濕發披散,靠在窗邊, 透過半開的窗扉向外瞧, 神情隱約有些倦怠。
“娘娘怎麼將窗戶開了,”將那盤草莓擱在案上, 她快步過去, 將窗戶合上:“雖是到了二月,外頭卻也還冷, 這樣胡鬨,如何禁受的住, 若是病了,倒叫聖上心疼。”
“哪有這樣嬌氣, ”錦書淡淡一笑, 起身到梳妝台前坐了,手執犀角梳,對鏡梳發:“這裡邊悶, 想透透氣罷了。”
陳嬤嬤聽得有些默然,頓了一頓,方才道:“娘娘若是嫌這裡悶,便叫她們帶著,往花園裡走走,多穿些就是了,老奴隻怕……”
看一眼靜靜坐在那兒的貴妃,她沒有說下去。
“有什麼好怕的,”錦書聽出她未儘之意,微露哂然:“二皇子妃姚氏已經死了,再出現於人前,我便是聖上的柳貴妃,即使生的像,也沒人敢說什麼。”
宮裡麵的消息,從不會傳到宮外去,聖上並非懦弱無能之輩,獨攬朝綱,更沒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上躥下跳。
陳嬤嬤雖明白這一節,隻是怕她遇上幾個聖上宮妃,陰陽怪氣的說幾句,未免刺心,見她這樣講,便停了口,轉了話頭。
“娘娘額上傷口好的利索,”掃一眼錦書額間光潔肌膚,她道:“可見太醫院開的膏藥有用,半分痕跡都沒留下。”
錦書懶洋洋的笑了笑,沒說話。
“娘娘,”前殿的內侍前來回話,隔一層簾幕,語氣恭敬:“聖上今日政事少,待會兒便過來,同您一道用膳。”
“哦,”錦書道:“知道了。”
她被冊封為貴妃之後,本是應當遷出含元殿的,然而聖上心疼她額上有傷,不便挪動,又不欲叫她離得太遠,索性叫錦書留在偏殿裡,往來照看也便宜。
宮妃久居含元殿,這算什麼道理,不隻是後宮不滿,前朝也頗多微詞。
然而聖上一沒加恩貴妃母家,二沒荒廢朝政,加之這位貴妃頗為自律,也沒興風作浪,倒是沒有朝臣冒著觸怒天顏的危險上疏,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錦書額上有傷,將養了兩月,方才轉好,聖上存了天長地久的心思,倒也真心疼她,也沒再碰過她。
這養傷其間,溫柔小意自不必說,吃穿用度皆是最佳,諸多奇珍更是一一送到她麵前去,當真是放在心尖兒上寵。
陳嬤嬤眼睛在內殿轉了一圈兒,瞧著滿堂錦繡,淩然貴氣,都不免心折,輕聲勸她:“木已成舟,娘娘且想開些,彆同聖上硬擰著來,隨便服個軟,聖上什麼不依?”
“我明白的,”錦書心知他們都被自己當初斷然尋死的決絕嚇到,心中既覺好笑,又覺哀涼,到最後,反倒沒什麼滋味:“人總得活下去,日子也要再過,怎麼能鑽死胡同。”◇思◇兔◇網◇
“娘娘這樣想就對了,”陳嬤嬤存了為她好的心思,試探著道:“……今晚,叫聖上留下?”
這兩月以來,聖上皆是與她同寢,自然沒有留下不留下的說法,無非是問錦書,今夜是否肯侍寢罷了。
手中犀角梳一滯,她道:“昨日小廚房做的羊頭簽倒好,今晚叫他們再備一份。”
陳嬤嬤如何不知這是推拒,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噯,老奴這就吩咐他們去。”說著,便退了出去。
她走了,錦書獨坐,心底卻有些涼,像是燒儘的紙灰裡,隻有兩三個火星勉強泛熱,對著鏡中人看了不知多久,終於無聲歎一口氣。
聖上差人說今晚早歸,然而禦膳房早早奉膳,等了一刻鐘有餘,竟還不見人影。
“大抵是突然有事,”一側宮人勸道:“娘娘暫且再等一會兒。”
錦書淡淡掃她一眼,徑自夾了一筷子醉下群仙用,顯然是不打算等。
周遭人雖知這不合規矩,但念及聖上寵愛貴妃,倒也沒人敢站出頭來說三道四,算是默許了此事。
錦書胃口不算大,麵前碧粳米用了小半碗,身前幾盞菜略用了些,便覺半飽,不等她將筷子擱下漱口,便聽外間腳步聲並問安聲一道響起。
聖上過來了。
“怎麼也不等人?”他也不動氣,先一步扶住她手,低聲道。
“明明是聖上自己回晚了,” 錦書道:“怎麼反倒怪在我身上。”
聖上轉過身去,自身後寧海總管手中接過一枝盈盈桃花,遞到她麵前去:“朕聽他們說,這是南苑今春第一枝,就前去折了,帶回來與你一見。”
“桃花絢爛,”錦書瞧一眼那枝爛漫桃枝,道:“卻也輕薄。”
“怎麼,”聖上低聲問她:“不喜歡?”
“罷了,”錦書道:“裡頭還有個花瓶空著,拿它裝點便是。”
聖上手指微微用力,含笑捏了捏她手指。
一夜無話。
如此到了三月。
聖上一直沒提侍寢之事,錦書亦是隻做不知。
三個多月相處下來,外頭貴妃專房之寵的酸水,幾乎要將這座皇宮淹沒,也隻有偏殿裡伺候的人才知道,這二人雖夜夜同寢,卻是半分旖旎都沒有。
聖上不急,貴妃不急,他們瞧著的,都有些急了。
陳嬤嬤明裡暗裡的說過幾次,錦書隻當沒聽見,畢竟是下人,到最後她也不好再開口。
一直到了四月中的某一日,臨近傍晚時,陳嬤嬤正侍立一側,卻聽貴妃忽的道:“去前殿問問,聖上今日朝政若少,便請他早些過來用膳。”
這話將將落地,陳嬤嬤還當是自己聽錯了,然而瞧見一側宮人麵上同樣詫異,方才反應過來。
這麼久過去,這位主子終於肯鬆口了。
“噯,”深深看她一眼,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