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拉她坐下後, 又去給她斟茶,擔憂道:“看你一直魂不守舍, 好生叫人憂心。”
錦書嘴唇動了動,話到嘴邊,又被她咽下去了。
她應該怎麼同他開口?
說我覺得你父親對我心存覬覦,所以心神不寧?
可是,她沒有證據。
再則, 便是有證據,又能如何?
在至尊天子的意誌麵前, 他們根本無從反抗。
沉默著抱住了自己胳膊, 錦書忽然覺得有點冷。
外邊兒的風聲冷, 她心裡也冷。
很無力。
“是不是病了?”承安見她一直不說話,嘴唇幾乎失了顏色,心慌的幾乎站不住腳:“我去請個太醫來瞧瞧。”
“彆,”錦書及時的拉住他衣袖,乾巴巴的道:“就是有點受寒, 喝盞薑湯便是。”
“太醫們這會兒都在含元殿,你過去叫了, 反倒叫人多心, ”她低著頭, 掩住自己眼底慘淡神色:“我沒事兒。”
“我都聽你的便是。”承安聽她這樣講, 眼底倏然閃過一絲疑慮,然而見妻子滿臉憂心忡忡,不欲叫她多思,終究沒有再問,隻沉默著抱緊了她。
聖上既然醒了,少不得驚動合宮,錦書走了沒多久,賢妃以及另外幾個體麵的宮嬪便到了。
“朕又不是駕崩了,何必這樣大的架勢,”聖上躺在塌上,淡漠道:“好了,看都看了,退下吧。”
賢妃此刻心中有千言萬語要講,卻硬生生被聖上輕描淡寫一句話給壓下去了,看一眼一邊兒睡意未歇的兒子兒媳,愈發惱火,勉強忍下,道:“你們也是,之前不是一直守在這兒嗎?聖上醒的時候,怎麼又不在了?”
一句話說出來,既表了功,又趁機踩了承安夫妻一腳。
三皇子也沒想到事情就是這麼巧,自己夫妻二人一走,聖上就醒了,倒顯得承安夫妻關切聖體,他們沒心沒肺隻知道睡大覺似的。
然而到了這會兒,他也不好再解釋什麼,順著賢妃的話認錯,私下目光又狠狠剜了楊氏一眼。
——叫他去睡的時候滿口應承,結果她也沒熬多久。辛苦澆灌那麼久,卻被承安夫妻摘了果子,還不是這婦人不成器!
楊氏如何感覺不到丈夫投過來的不滿神情,隻是聖上麵前,不敢顯露半分委屈,低眉順眼的立在一邊兒,口中稱罪。
“你們也是辛苦,何必如此,”聖上看一眼承庭夫婦,道:“朕私庫裡還有一柄金鑲玉如意,本是先帝時留下的,便賞給你們。”說完,淡淡一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賢妃聽完這話,麵上便有喜意漾出,倒不是她稀罕那柄如意,而是聖上沒賞東西給承安夫婦,兩下裡一對比,自己這頭兒總歸是聖眷隆重。
心頭那口氣順了,她也不礙眼,屈膝施禮,便帶著兒子兒媳退了出去。
聖上借著這場病睡了兩日,早無困意,隻獨自躺在塌上,對著織錦垂帳出神。
寧海總管守在邊上,不敢發出一聲,時間久久的過去,他靠著暖爐打個盹,幾乎睡過去時,才聽聖上道:“去將那本書取來。”
那本書是哪本書?
寧海總管尚且有些混沌的腦袋轉了一轉,霎時清醒過來。
站起身應聲,他往內殿裡去,取了那本《崤山錄》過來,雙手呈給聖上後,便侍立在床邊,隨時等候吩咐。
“朕第一次見時,隻覺她相貌生得好,”聖上似是想找個人說話,也不在意麵前人身份,坐起身,將那本書翻開:“國色難掩,竟將後宮妃嬪都壓下去了。”
寧海總管一個戰栗,定在原地,一語不發。
聖上抬起頭來,卻沒瞧他,隻是將目光放在不知名的地方,繼續道:“那時隻覺她不俗,卻也沒生什麼心思。”
寧海總管立在一邊,仿佛是被人捏住了肺管子,幾乎要喘不上氣來,神色也是變幻不定。
“可是後來,見的多了,說了幾回話,朕才覺得訝異,”聖上麵上笑意淡淡:“世間竟有這樣玲瓏剔透的人,容貌舉止,談吐心性,樣樣合朕心意。”
“有時候朕都覺得,她是上天賜給朕的——合該做朕的女人。”
將手中那本《崤山錄》合上,聖上語氣感慨,隱約溫柔:“等見到她在這上頭的批注,就更深信不疑了。”
“若非前緣深厚,何以竟同朕如此心意相通?”
聽聖上不慌不忙的說完這席話,寧海總管再站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可是,可是……”
接連說了幾個“可是”,寧海總管也沒敢將那句到了嘴邊兒的話說出來,隻是目光急切,神情難掩焦躁。
“聖上,”他忽的叩頭到地,斷斷續續道:“三……三思啊!”
“少裝模作樣,你跟隨朕多年,竟看不出朕的心意?”聖上掃他一眼,淡漠道:“朕不信。”
寧海總管嘴唇動了動,想要說話,隻是被聖上擺手製止了。
“朕知道你想說什麼,無非是世間非議罷了,”聖上道:“朕不在乎,由得他去。”
“聖上,您不在乎,那位呢?”寧海總管苦苦勸道:“也不在乎嗎?”
“她若願意,朕又何必如此。”聖上聽得一滯,一句說完,便久久不曾做聲。
子夜已過,含元殿內燈火半歇,月色寂靜,不聞一聲。
聖上半靠在塌上,竟對著不遠處豆燈上那星暈黃出神起來。
良久之後,那火苗猛地跳躍一下,“啪”的一聲輕響,方才將他驚醒。
燈火將他的影子拉長,形單影隻,孤零零的。
靜謐之中,也隻聞一聲歎息。
“冤孽。”
那晚回宮之後,錦書雖說無礙,但心中終究有事,如何安心的了,飯量漸少,人也懨懨,沒過幾日,人便清減好些,弱不勝衣起來。
承安見她如此,自是心疼,不顧她勸說,請了太醫來瞧。
然而錦書這是心病,藥石無用,太醫瞧過之後,也隻說是心內鬱結,五臟燥悶,開了兩副藥,囑咐叫好生歇息,不要多思,便告退了。
承安聽他說的含糊,反倒愈發憂心,見錦書無精打采的模樣,坐立難安。
“到底是怎麼了?”他坐在床邊,舊話重提:“我哪裡做的不好,惹你生氣了?”
“說了無事,便是無事,”錦書被他近來一次次催問惹得心中煩躁,語氣不覺重些:“你怎麼這樣囉嗦。”
承安手一頓,抿了抿唇,有些受傷的看著她。
“對不起,”錦書心中既是歉意,又覺難過,靠到他懷裡去,道:“這幾日心緒不好,不該朝你發脾氣的,哥哥彆生我氣。”
“我有什麼好生氣的,”承安抱她在懷裡,覺出她腰身減了,愈發心疼:“便是氣,也該氣你有話卻悶著,半分不同我講。”
他這樣說,錦書當真心似火煎,偏生那些話沒辦法同他講,隻能一個人悶在心裡。
眼睛一合,眼淚不受控製,簌簌流下。
“你不願開口,我也不強求,”承安不忍逼她,手指溫柔的拂過她長發:“夫妻至親,若有難關,我們一起渡便是。”
“好。”錦書望著他堅毅目光,心中既暖且酸,唇角一動,勉強笑了。
前次她是裝病,這一回卻是真的病了。
為著之前含元殿那事,賢妃敲打了楊氏之後,對承安夫妻也頗有不滿,聽人說二皇子妃病了,隻當她避著自己,心下不豫,便打發人去瞧。◢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明麵上說是探望,實際上卻是查探實情的。
“是真的,”那嬤嬤回去後,低聲道:“二皇子妃多有清減,手腕單薄的連鐲子都套不住,麵色也不好看。”
“倒是我多想了,”賢妃麵色稍霽,隨即蹙眉道:“前前後後病了幾次,也是可憐,這樣嬌弱的身子,怕是有礙子嗣。”
嬤嬤心知賢妃心思,順水推舟道:“偏生二皇子寵她,身邊也沒個妾室伺候。”
“罷了,人家鶼鰈情深,我也不好做惡人棒打鴛鴦,”賢妃拿帕子掩了掩口,道:“去我庫房裡拿點兒東西過去,叫她好生養病。”
“噯,”那嬤嬤奉承道:“娘娘一番好意,二皇子妃會感激的。”
錦書這場病不算久,卻也不算短,從十月一直到了十一月,才算將養過來。
說是將養,不過是她自己想明白了罷了。
聖上若有那份心思,她如何也不能反抗,何必杞人憂天,萬事皆無,便早早將自己嚇個半死?
除去那夜看她的眼神奇怪,聖上其實也沒做過什麼彆的,她在心裡這樣寬慰自己。
而且,日子總是要過的。
承安不知她為何憂心,知她不欲明言,也沒有追問,見她一日日好起來,自然歡喜,待到她停藥這日,特意吩咐人在內殿擺宴,夫妻二人相對而飲,倒也其樂融融。
十一月的長安已經降雪,天氣嚴寒的駭人,便是在屋內,守著暖爐時,也需得穿的厚重些,以免著涼。
錦書琢磨著給承安做件衣袍,動工一半,正捏著針穿線時,卻聽腳步聲匆匆進來,帶過一陣寒氣。
“先往暖爐那兒待會兒,”瞧也不瞧,她便道:“彆冷著我。”
“知道了。”承安停住往美人兒那兒撲的腳步,訕訕的到了暖爐邊上。
“過幾日,我要出門,或許會久些。”暖過來之後,他湊到錦書麵前去,低聲道。
“天氣這樣冷,怎麼還要出門?”錦書有些不放心:“是去哪兒?”
“西南旱事已久,朝廷早有修建水利的意思,”承安道:“那頭快要結束,更不能出漏子,需得派個人過去盯著才行。”
“怎麼老是找你,”錦書有些心疼,不滿道:“這麼久了,也不見三皇子被派出去。”
“能者居之嘛,”承安笑嘻嘻的湊過去,親了親她麵頰:“彆擔心。”
“得多帶幾件衣裳才行,那邊怕是更冷,”錦書低聲念了兩句,針線也做不下去,隨意將東西收了,便起身替他收拾行囊:“之前我讓你帶,你總嫌麻煩,這一次出遠門,天又冷,可得依我。”
“知道啦。”承安勾了勾她鼻尖,笑的心滿意足。
承安在宮中人緣平平,錦書作為他的妻子,自然不會廣泛遊走惹人注目,等他出發之後,便隻留在自己宮裡哪兒都不去,如此一來,日子倒也一日日平淡過去。
十二月初七這日,降了一天的雪,人踩在地上,能沒過小腿去。
瑞雪兆豐年,聖上起了興致,這晚便在承明殿設宴,請了宗親們前去。
錦書病了一個多月,又在自己宮裡悶了小半個月,這會兒承安又不在,他們這邊沒個人過去,委實是有些不像話,猶豫一二,終於還是梳妝更衣,往承明殿去了。
今日宮宴會有宗親前往,賢妃存了套近乎的心思,不免到的早些,被宮人攙著下轎後,便瞧見錦書被宮人扶著,腳步輕緩,往這邊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