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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時 初雲之初 4370 字 6個月前

隱含希冀,似乎是在期盼聖上否認,又似是怕他承認。

複雜而又矛盾。

錦書聽得心中一動,目光謹慎的去打量聖上神色。

聖上麵色紋絲不變,注視著跪在下方的承安,平靜道:“是真的。”

他沒有在意承安愈發白上一分的臉色,繼續道:“若非徐氏將她送到徐太後那裡去,朕不好立時同徐氏一黨撕破臉,知道她有孕後,當即就會下令處死。”

承安目光中有種淡淡的哀傷,指尖輕輕的顫唞幾下,隨即便被他掩在衣袖之下。

“其實,她從來沒有附逆徐氏的意思,”他聲音低低,有些難過的道:“她隻是一個平凡的宮人,因為略有幾分顏色,有好拿捏,才被徐氏選中,心腸很軟,也沒做過什麼惡事……”

“哦,”到了現在,聖上出奇的有耐心,等他說完之後,方才淡淡道:“所以呢?”

承安抬起頭去看聖上,跳躍的暈黃燈光之下,目光晦暗難言。

聖上也同樣看著他,眉目低垂,不動聲色。

“沒有什麼所以,”承安一笑,居然有些淒然:“聖上,我想問的,都問完了。”

話說到了這裡,再講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他們都明白,在那樣的時候,宋氏是否心甘情願,是否無辜受累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做了徐氏的棋子,進了這漩渦,輕而易舉就會粉身碎骨。

即使她是一個聖人,毫無瑕疵,聖上也不會留她的。

易地而處,哪怕是承安,也會是相同的選擇。

他固執的問出來,隻是在心中,或多或少還有一絲期待罷了。

期待著,或許聖上心裡,對她還有幾分溫情,幾分憐憫。

然而終究是他多想了,原來真的什麼都沒有。

沒有緬懷,沒有傷感,沒有溫情,連厭惡都是淡淡的。

他麵上有失落與傷感,聖上看出來了,卻沒有問,隻是重新靠回椅背,擺手道:“問完了,那就退下吧。”

這一夜的晚膳,真真是不歡而散。

錦書在心底歎口氣,示意內侍將承安扶起,送回偏殿去。

他卻在內侍攙扶前先一步站起身,向她一笑,道:“我無礙的,謝娘娘掛心。”

“回去睡一覺,歇一歇再說彆的。”錦書最後叮囑道。

承安笑了笑,轉身離去,背影之中有種難掩的瑟縮,肩膀緊繃的像是抗拒所有人的受傷野獸。

錦書垂著眼睛,忽然不忍心再去看了。

承安是在母親和秀娘身邊長大的,對於“父親”這個詞彙,一直都是在彆人口中聽到,卻從沒有親眼見過。

即使是在最講求團圓的年夜宮宴上,負責操持六宮的賢妃也會心照不宣的將他名字劃去,隻留下年夜裡喧鬨宮闈的寂靜一角相伴。

第一次見到聖上,是在他七歲那年。

宋氏帶著他出去,繞過小徑,打算返回住處時,就聽前麵內侍開道,掃了一眼,慌忙拉著他一道跪下。

說是見到,但其實,也就是遠遠的望了一眼。

然而回去的時候,宋氏很高興,笑著同他講,說他生的很像父皇。

雖然還不明白她那時候的歡喜,但他還是敏[gǎn]的感覺到,她其實並不討厭那個一直冷待她的男人。

甚至於,有點喜歡。

嘴唇動了動,他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麼。

宋氏臨終的時候,隻有他和秀娘守在床邊。

那天,他進門時,隱約聽見宋氏壓低了聲音同秀娘說話,似乎是有意避開人。

這裡就隻有他們三個,躲避的,無非是他罷了。

鬼使神差的,他湊到窗邊去,偷偷聽了起來。

“我大概是快死了,”宋氏聲音斷斷續續:“臨了了說句話,你彆笑我。”

秀娘在她身邊坐著,無聲垂淚,聽她這樣講,又笑了。

“你自己也說了,臨了了,還有什麼好笑的。”

宋氏自己也在笑,笑完了,才緩緩說:“雖然知道不可能,但還是很想見他一麵。”

秀娘不知是心酸還是怎麼,也沒順著她,而是苦笑著說:“你也知道不可能。”

“也是,”宋氏頓了頓,方才輕輕道:“我死了,大概連個水花都驚不起,在他耳邊一過,就沒了。”

他從不知道母親這樣的心意,站在窗外,人都有些呆了。

許是母子感應,他剛一發呆,便聽宋氏咳了一聲:“是承安回來了嗎?”

“沒有,”秀娘出去看了一眼,道:“你聽錯了。”

“說起承安來,我隻怕要將他托付給你,”宋氏喘熄聲音低低的,叫人跟著喉嚨發悶:“他性子倔,認準了的事情八匹馬都拉不回來,要是著相了,你多勸勸他。”

秀娘輕輕應道:“噯。”

宋氏翻一個身,目光有些空洞的看著床頂:“似乎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這麼大了,這麼好的孩子,卻有我這麼一個娘,可惜了。”

秀娘擦著眼淚說她:“兒不嫌母醜,你瞎想些什麼呢。”

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宋氏無神的目光中有了幾分光彩,看向秀娘,道:“阿秀,你知道嗎,承安出生三天之後才睜眼,眉目那麼像他,那時候,我好歡喜……”

她眼睛一合,眼淚無聲的流了出來。

這大概是被她壓在心底好多年的話,對著兒子沒辦法說,對著秀娘羞於開口,也隻有在臨終之前,才能痛痛快快的吐露。

也是淒涼。

接下來的話,承安沒有再聽下去,轉身去了一處偏僻的涼亭,靜坐了許久許久。

斯人已逝,他很想為她做點什麼,哪怕是叫她的墳墓離他近點也好。

然而,終究是無能為力。

回寢殿的路上,錦書始終沒說話。

聖上也一樣。

一直到二人洗漱完,上塌之後,他才環住她腰身,低聲道:“怎麼不理朕?”

錦書同他做了這麼久的夫妻,不似此前拘束,歎口氣,直言道:“不知應該說些什麼。”

黑暗之中,聖上將她抱到懷裡去,手指溫柔的摩挲她長發:“覺得朕太過無情,對他太壞?”

錦書額頭貼在他肩上,靜默一會兒,方才道:“他還是個孩子。”

“都多大了,”聖上搖頭發笑:“哪裡還算得上是孩子。”

“不一樣的,”錦書目光中的歎息被黑暗掩去:“對於父親而言,孩子永遠是孩子。”

“不,”聖上語氣中有種隱含的鋒利:“先是君臣,才是父子,他不小了,這樣的道理,應該明白的。”

錦書聽他這樣講,便知是生氣的,不欲同他爭執,也就不再開口了。

“憐憐,”聖上卻將她抱得更緊些,唇落在她耳畔,溫暖的親近:“我們是夫妻,為什麼要因為彆人而生出隔閡來?”

他眼眸低合,聲音輕的仿佛要化在夜色中:“朕很不安。”

這句話很輕柔,也很溫情。

可不知怎麼,錦書卻在其中感覺到一絲困獸般的危險。

很淡很淡,但並不是不存在。

她該去勸慰幾句的,可是在不知那從何而來的前提下,卻也無從開口。

“你前些日子忙碌,身體太過疲累,”扶著他的肩,一道躺在床上,錦書低頭親了親他額頭:“早些睡吧,七郎。”

聖上頓了頓,最終還是順著她的意思躺下,合上了眼睛。

夜色寂靜,一丁點兒聲音都能傳的很遠。

如此過了許久,等到身邊人呼吸聲變得均勻時,他才側過臉去,黑夜之中,默不作聲的看著她。^o^思^o^兔^o^網^o^

“其實,”他低低道:“朕從來不是一個好人。”

一句話說完,他似乎舒了口氣,唇在她鼻尖上碰了碰,摟住她,合上了眼。

☆、第91章 前世(一)

三月的春光最是明%e5%aa%9a, 像是聘婷少女的豆蔻心事一般, 將說未說的動人。

承安過去時,錦書手裡還捧著一卷《明思錄》,麵上未曾著妝,一片皎皎。

躡手躡腳的過去,他麵上笑意溫柔,正待趁她不備撲過去抱住, 她卻先一步躲開, 閃到一邊兒去了。

“我腳步聲已經很輕了,”承安揉了揉撞到桌角的腿,疑問道:“你怎麼知道我過來了?”

“笨,”錦書將手中書卷擱到一邊去,點了點他額頭:“有影子的。”

“沒事兒吧,”她看一眼他在揉腿的手:“真磕著了?”

承安年紀比她小些, 可是個子比她高, 低頭看她時, 隱生幾分壓迫。

可他知道錦書脾氣, 也沒硬來,而是湊過去賣乖,道:“——親親我就不疼了。”

“有心思賣弄口才,可見不疼。”錦書斜他一眼, 見他目光中閃動著的溫柔, 微微一笑, 倒是真的叫他低頭, 踮起腳去,親了親他額角。

承安先是一怔,順勢將她抱住,隨即笑了。

“我遞了奏疏過去,”他在她耳邊道:“等聖上準允,就娶你做我的妻。”

錦書聽得眉目柔和起來,同樣輕聲問他:“我門第如此,你不嫌棄嗎?”

“有什麼好嫌棄的?”承安將她鬆開,伸手挽了挽她鬢邊微亂的發,笑道:“你也沒嫌我是最差的皇子,不被聖上喜歡啊。”

“也是,”錦書也不扭捏客氣,對著他明亮的眼睛看了看,伸手去捏了捏他臉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這句話說的太不謙遜,一出口,她自己也笑了。

承安默不作聲的對著她看,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湊過去,極輕的親了親她麵頰。

“姐姐這對梨渦,生的比蜜還甜。”他目光溫柔,這樣道。

錦書知他素日最計較二人年歲相差,這會兒聽他毫不在意的說出來,還有些驚詫,打趣道:“弟弟這張嘴,並不輸於蜂蜜。”

“不成,得改個稱呼。”姐姐弟弟的,他自己叫出來時還不覺有什麼,等到從她嘴裡說出來,卻有些受不得了。

拍拍額頭,想了想,承安豁然道:“還是叫我哥哥吧,情哥哥,多好。”

“我叫你聲哥哥,你擔得起麼,”錦書被他說的笑了:“小毛頭。”

“叫一聲嘛,”承安輕輕搖她手,像是在撒嬌:“就一聲。”

“什麼都沒定呢,你倒急的很,”錦書同他嬉鬨一陣,正色中有些猶疑,問:“你說,聖上會首肯嗎?”

“會的,”說起這個來,承安也就停了胡鬨的心思,正容道:“姚家門第不高,反倒是好事,他又不喜歡我,樂得我妻族不顯,怎麼會不許?”

“還是早些定下為好,”錦書素求穩妥,一顆心吊在半空中,總歸是不放心:“夜長夢多。”

“那我就去催一催寧海總管,”承安凝神細思,隨即一哂:“借一借賢妃的勢,也未嘗不可。”

聖上年富力強,並不畏冷,今年春天又來得早,三月的時候,含元殿的暖爐便停了。

這會兒事情不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