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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時 初雲之初 4304 字 6個月前

“陳陽赴死時,我沒去見他,隻是等到行刑結束,才去收屍。”

這個話題,委實起的有些傷感。

錦書看出她並不是想同自己說什麼,隻是打算傾訴一二,便沒有開口。

“行刑的前夜,我去見他,問他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他也全都認了,說,是真的。”

她笑意苦澀:“這麼說來,他死的其實不冤。”

“可他終究是我的丈夫,也是安坤和薇兒的父親,他死了,我的天都塌了一半兒,沒法兒不怨皇兄。”

“雖然我知道,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人活一世,哪裡有容易的,”錦書低著頭,緩緩道:“還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我這個人啊,從小就要強,”靜儀長公主笑了一笑,,似乎是在追憶,道:“那時候,我是最小的公主,又是嫡出,父皇護著我,皇兄也疼我,嫁人之後沒多久,皇兄便登基了,婆母雖不喜歡我行事霸道,但有皇兄在,也不敢說什麼。”

“我知道她不喜歡我,可是我不在乎。”

“對於我而言,她不過是一個需要麵子上客氣點,過得去就成的人罷了,說的難聽點——就是不給她臉,有皇兄在,她又能怎麼樣?”

“我前半生過得太順了,但凡我想要,就沒有得不到的,所以,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權勢帶來的益處,也希望我的孩子能夠離它近一些,再近一些。”

“善騎者墜於馬,善遊者溺於水,善飲者醉於酒,善戰者歿於殺,陳陽因權勢而死,或許,也是宿命。”

她合上眼,眼淚簌簌流下,莫名淒楚:“好在,我醒的還不晚。”

這是彆人家的傷心事,錦書不好評論什麼,隻轉而寬慰道:“有舍有得,郡主會感激你的。”

“那會兒在披香殿,跟賢妃吵起來的時候,我才忽然想明白,這樣的婆母,趙王那樣的丈夫,還有蕭淑燕這種不安分的妾室,那就是將來薇兒要麵對的嗎?”

“當頭棒喝一樣,整個人都醒了。”

錦書看她眼淚不斷,心中也是在歎,取了帕子給她:“郡主有身為長公主的母親,有聖上這樣的舅舅,隻要不嫁入皇家,總不會吃多少苦的。”

“是呀,可是這樣簡單的道理,那時候我卻想不明白。”

靜儀長公主笑中帶淚:“我嫁給陳陽之前,他也有兩個通房,陳家人倒也不糊塗,怕我生氣,所以早在成婚之前,就早早將那兩個人打發了。

說到底,我是沒怎麼受過妾室的苦楚的。

所以即使知道趙王會有側妃,還會有很多很多、除了薇兒之外的女人,也並沒有覺得如何吃驚。

可是剛剛看著賢妃的時候,我才忽然覺得,那也許,根本就是錯的。

那根本就不是薇兒想要的生活,她在這裡麵根本就不會快樂。

她還太小了,全心全意的依賴著母親,我不能將自己的判斷準則,全部施加到她的身上。

那是害了她,而不是在幫她。”

錦書聽得默然許久,終於道:“郡主的福氣不在宮裡,你能想明白這一點,也很好。”

“亂七八糟的說了這麼多,到最後,我也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些什麼,皇嫂一定聽得煩了吧。”靜儀長公主一笑,釋然之中帶著羨慕:“有時候,我真的很嫉妒你。”

錦書正捏著承熙的小手逗他,聞言也不變色,隻抬頭問了一句:“怎麼這樣講?”

“你還這樣年輕,身下又有太子,家裡弟弟爭氣,而且,皇兄這樣寵你……隻是在邊上看著,我都覺得羨慕極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各有各的難處。”錦書搖頭失笑道。

“不說了,”靜儀長公主歎口氣,站起身道:“薇兒大概醒了,我接了她,便歸府去了。”

“去吧,婚約的事兒,小姑娘家想不開也是有的,仔細勸幾句也就是了,”錦書吩咐紅葉:“好生送長公主出去。”

紅葉應了一聲,隨靜儀長公主出去,將將離去,紅芳便掀開內殿的簾子,腳步匆匆的進來了。

“娘娘,”她急聲道:“匈奴南下,假意自九原出軍,卻奇襲漁陽去了!”

九原郡本是始皇所設,至秦末為匈奴所獲,此地位於朔方之東北,與雲中東西而望。

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

昔日魏尚便曾為雲中太守,鎮守此地,蘇軾詞中典故,亦是由他而生。

這會兒才是二月初,距離前朝假想的動軍之日還差著老遠,匈奴奇襲來的突然,待到朝廷收到這消息,隻怕已經是兩日後了。

兩日,能發生的意外太多太多了。

舅舅還在那裡!

還有……承安。

錦書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消息是怎麼說的?”

“奴婢也不清楚,”紅芳道:“這消息還是在含元殿裡聽到的,那兒這會還亂著呢。”

“將嘴閉緊,不該說的不要說。”

這消息算不得好,若是傳了出去,指不定會生出什麼風波。

錦書定一定神,又囑咐道:“聖上這幾日心緒未必會好,吩咐下去,叫後宮主位都約束好宮中人,彆出去嚼舌頭,沒事兒也彆東遊西逛,老老實實待在自己宮裡便是。”

“是,”紅芳應道:“奴婢這就去辦。”

“取身素淨衣裳,”錦書將承熙放在暖炕上,站起身,吩咐一邊宮人:“再備紙筆來,我抄會兒佛經。”

剛剛還風平浪靜,轉眼間波濤洶湧,世間萬物,果然無常。

☆、第86章 漁陽

日頭西沉, 暮色漸深, 殘陽將天空染成淒涼而悲壯的暗黃,風聲瑟瑟,莫名叫人心驚膽戰。

漁陽駐軍算不得少,隻是擔任的邊防任務頗重,匈奴騎兵向來以靈活性著稱, 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馳騁, 少有對手, 此番奇襲,著實叫邊軍吃了大虧。

更壞的消息, 在息戰之後傳來。

奇襲漁陽的這支匈奴騎兵, 並不是呼揭丁零之類的底層遊牧民族,而是匈奴四角之首, 左賢王烏唯麾下的萬騎之一。

更叫人心沉的是, 他們並不是孤軍深入,而是另有兩個萬騎策應, 隨時可以替換,再來一次衝鋒。

戰爭的陰雲凝聚在所有人的頭頂, 刮著冷風的漁陽滿是肅殺,街上少有行人, 除去巡守士兵往來查看, 幾乎再無聲息。

漁陽太守李陸是燕地出身,體型剽悍作風勇武的北方漢子,駐守漁陽長達十數年, 極有聲望。

匈奴人發動的這場奇襲來得快,好些人甚至來不及反應,便成為刀下亡魂。

西城門直麵九原,損失最是慘重,險些被撕開一道口子,李陸親自披甲上陣,將將擊退敵軍,胳膊上挨了一刀,軍醫給吊起來之後,就往承安那兒去了。

“下官是粗人,說話也不拐彎抹角,”一見承安,他便直言道:“殿下`身份貴重,雖然本事不弱,但還是留在內城為好,倘若到了陣前,反倒是最大的靶子。”

“像今日這樣貿然直衝的事情,下官不想再見到了。”

承安在這裡呆了半個多月,被人說到頭上也不是一次兩次,早就適應了這裡直來直往的說話方式,對此也不生氣:“倘若隻是被護在後麵,那我到此還有什麼意思?”⑥思⑥兔⑥文⑥檔⑥共⑥享⑥與⑥線⑥上⑥閱⑥讀⑥

“有誌氣是好事,”李陸也不跟他糾纏,先是讚許一句,隨即便隻將話講的更明白:“下官也請殿下細思,倘若你在陣前被俘,漁陽上下,該當如何?”

被掣肘,還是壯士斷腕?

身後有幾萬漁陽父老,李陸如何也做不出為一人而退讓之舉,事後長安問罪,他死不足惜,但誰能保證下任太守堅守此地,不退分毫?

“不如何,”承安拿帕子去擦拭自己沾了血的劍,淡淡道:“就當是尋常士卒,該如何,就如何。”

“果真不愧是長安出身的,”李陸笑的有些嘲諷:“話說的還是很漂亮的嘛。”說完,也不看他,便轉身離去。

承安望著他離去的身影,目光靜默,沒有說話。

他是在母親和秀娘身邊長大的,對於作為父親的聖上,其實並沒有什麼印象。

頂多,也隻是一個存在於記憶中的符號,偶爾遠遠的見了,秀娘就會拉著他避開。

然而出了皇宮之後他才發現,雖然父親這個身份他做的很不好,但相對於皇帝而言,做的已經足夠多。

最起碼在邊軍,他沒聽人說過什麼怨言,提及今上,也多有稱讚。

要不是到了漁陽,親眼見了諸多士卒,他也不會知道,聖上在登基之後的幾年裡,究竟是如何秣馬厲兵。

若非親眼所見,他也不會相信,邊軍竟有實力,同左賢王麾下萬騎一戰。

作為皇帝的聖上,顯然要比作為父親的聖上合格多了。

他到漁陽之後,遭受到的壓力是前所未有的。

安土重遷是時人風氣,此地風霜苦寒,其餘人多已遷移到彆處去,冒著時時被匈奴犯邊危險,留居此地的,多是世代居住於此的舊民。

在承安之前,朝廷也曾派遣宗親前來督戰,隻是那位不太吃得了苦,既嫌棄這裡地冷人粗,又嫌棄此地太過危險,竟說出“何以不暫避鋒芒,讓他一讓”這種何不食肉糜的話來。

要是願意走,老早就走光了,輪得到你站在一邊兒說風涼話?

雖然這人後來被叫回長安論罪,但漁陽人氏對於長安老爺們的認知卻是大大的壞了,這也是承安不被待見的主要緣故。

李陸是標準的燕地漢子,脾氣又臭又硬,但能力是有的。

這也是他將所有看不上眼的督戰官罵了一遍,既不孝敬長安,也不結黨營私,還能數十年如一日擔任漁陽太守的緣由。

承安在甘露殿呆了一年,原本有些單薄的身體強壯起來,隻是年歲不大,麥色的臉上還帶著淺淺青澀,在李陸眼裡,自然是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看不上眼。

程瑋曾經在漁陽待過兩年,後來才被調往東南,如今回到這裡也算故地重遊,李陸下邊的副將方緒曾經跟他一起上過戰場喝過酒,交情深厚。

匈奴來的氣勢洶洶,總有招架不住的時候,方緒一個不慎,險些被砍了腦袋,虧得程瑋幫了一把,才幸免於難,隻是這樣一來,他肩上卻硬生生挨了一刀,短時間內左手是抬不起來了。

“你啊,”方緒也是燕地漢子,說不出什麼動聽的話,隻是紅著眼睛道:“等傷好之後,咱們一起喝酒去!”

“喝喝喝,怎麼不喝死你!”李陸掀開門簾進去,大馬金刀的坐下,沒理方緒,而是去看程瑋:“怎麼樣,挺得住吧?”

程瑋麵色還有些白,精神倒還不錯:“無妨。”

“你跟楚王還沾著一點兒親,待會兒便幫著勸勸吧,”李陸知道承安是皇後的養子,而皇後是程瑋的舅舅,便直言道:“他自己腦袋一熱衝過去,出了事算誰的?死了也就算了,大周建國以來,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