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卻不去想姐姐在宮中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度日時又會有多辛苦。
隻是不想歸不想,畢竟有孝道為先,這種條條框框壓著,他們也不能真的跟姚望這個父親撕破臉。
兄弟兩個人商量了一番,便決定每十日兩人便挨著回去,既全了麵子,不留話柄,也叫自己略微清閒些,不必見父親與繼母的嘴臉。
可巧,這一次回去的便是姚軒。
姚家詩書傳家,程家卻是武家,姚軒與姚昭都同舅舅親近,跟著學了弓馬騎射,年紀雖小,身體卻強健。
國子監離姚家不算近,二人便分彆備了馬,如此往來。
這一日,姚軒剛剛到了姚家門口,便見有個老者等在那裡,見他過去,極溫和的問:“是姚家的公子嗎?”
“是,”姚軒上下看他一看,和氣道: “老丈有何吩咐?”
齊元子同姚家老太爺是同年,隻是一個入了官場,一個入了畫壇,雖是殊途,卻也親近。
前些年的時候,奪嫡之爭紛擾,他便避往西蜀去了,再不問世事。
等回到長安,才知故人已去,姚家已然敗落。
想看看故友膝下子孫如何,是以特意著舊衣登門,試上一試。
有著前邊姚盛的對比,此刻再聽姚軒語氣溫和,齊元子心中便暗自讚賞起來,將那會兒糊弄姚盛的說辭拿了出來。
“老朽姓齊,與令祖父有舊,聽聞他辭世,特來祭奠。”
姚軒目光在他身上迅速的一掃,正待說話,卻瞥見府門那裡有人影一閃而過,鬼鬼祟祟。
隻看了一眼,他便認出那是姚盛院子裡的小廝。
在心裡諷刺的一笑,姚軒示意仆從將自己的馬牽走,向齊元子拱手示禮:“齊先生往西蜀一遊,景致如何?”
齊元子還等著誆人呢,卻不想一個照麵就被人翻了老底,暗自驚訝之餘,又怕眼前的少年郎是在詐自己,便故意裝起糊塗來。
“什麼西蜀?”他皺起眉:“老朽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姚軒俊秀的臉上有些無奈,請他走在前頭,道:“齊先生,你雖能夠改變自己的衣著,卻難以改變你自己。”
“你食指與中指上有經年握筆留下的印記,並非是習字而留,而是作畫,這是其一。”
“方才抬手的時候,我看見你指甲縫中還有未曾洗淨的赤色顏料,亦可佐證,這是其二。”
“你外衣陳舊,裡衫卻是江南道出產的錦緞,如何也不像是清貧之人,這是其三。”
“你言語之際,長安語音之中卻帶有西蜀語調,而改變一個人的語言習慣,卻非一朝一夕之事,可見你曾久留西蜀,又或者,身邊有極為親密的西蜀出身之人,這是其四。”
他一連說了四條齊元子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瞬間就叫他氣餒起來,隨即又有些惱羞成怒。
一邊跟著姚軒往姚家走,他哼道:“猜猜猜,做學問要腳踏實地,哪裡能像是你這樣,什麼都靠猜!臭小子!”
“好吧,”姚軒笑的溫和:“這些都是次要的推測,的確很難發揮作用。”
齊元子心裡舒服了一點:“這還差不多。”
“隻是,齊先生,您大概忘了,”姚軒推開自己書房的門,請齊元子進去:“我小時候,是見過您的,不需要什麼推論,一眼就能認出來。”
齊元子:“……”
一點兒都不好騙,沒意思。
姚軒帶著齊元子祭奠過祖父,又往自己書房去取昔日祖父留下的筆墨,再回去時,便見齊元子正望著牆上的牡丹圖出神。
見他回來,齊元子收回目光,彆有所思的問:“這是你畫的?”
“並不是,是姐姐畫的。”
姚軒回憶起了姐弟三人一起的時光,目光柔和,道:“她最喜歡牡丹了。”
“倒是難得,”齊元子摸著胡子笑了:“現在的姑娘,心氣都高得很,你問她們喜歡什麼花兒,多半都說是梅蘭,此外便是夏荷秋菊。”
“她們才不說這句喜歡牡丹呐——都覺得那庸俗,失了清高。”
“各花入各眼罷了,自是無可指摘,”姚軒也不介意,隻是道:“姐姐說,傲骨錚錚的女子,極少有得善終的,倒不如牡丹繁麗,享儘俗世雍容。”
“你姐姐啊,果真是個妙人!”
齊元子聽得大笑起來:“再過幾日,我便入宮去,指不定還能見到她呢。”
“是嗎?”姚軒聽得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可惜,我等閒見不得她,也隻能時不時的寫信,告知彼此境遇了。”
這話說起來掃興,他低低的說了一句,也就不再去提,隻是道:“齊先生作何打算,這幾日便留在姚家麼?”
“怎麼,”齊元子看他一眼,不虞道:“想趕我走?”
如今的身份使然,齊元子留在這裡,還真是給姚家臉麵了。
“那倒不是,”姚軒微笑道:“隻是您是長輩,既然過來,也該知會家父一聲才是。”
“那小兔崽子,”齊元子顯然是想起了什麼,擺擺手道:“去告訴他一聲。”
這會兒姚望還沒有歇下,正在屋裡同張氏說話。
張氏病了好些日子,麵上失了顏色,人也懨懨的,隻是知道自己兒子失寵,所以更加溫柔小意的奉承著姚望,叫他暢意幾分。
姚望聽得心滿意足,正待說話,管家就趕過來了,伏到他耳邊去說了幾句,就顯而易見的變了臉色。
“——貴客登門,怎麼也不知早些告知於我!”
齊元子頗負盛名,乃當世大家,能夠到已經敗落的姚家來,自然是大事一樁。
姚望最是在意這些門麵功夫,吩咐人叫幾個孩子過來,親自去姚軒處,同齊元子問好。
夜色已深,姚盛更是早早睡下,被人從睡夢中驚醒時,自是極為不快,打著哈欠到了姚軒那裡去,瞥見那個被迎到上位的老者,困意登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怎麼會是他?!
他睜大眼睛,難以置信。
姚望一向覺得這個兒子機靈,這會兒見他目瞪口呆的樣子,卻反倒覺得呆頭呆腦,有些丟人現眼。
“還傻站在那裡做什麼?!”
他皺眉道:“還不過來,向齊先生問安。”
到了這會兒,姚盛也覺察出幾分不對了,恍恍惚惚的說了幾句隻覺也不知道是什麼的話,就傻坐在一邊,沒有出聲了。
張氏眼見著姚軒同齊元子相談甚歡,心急如焚,連連給姚盛使眼色,示意他好生表現。
隻可惜,從頭到尾,姚盛都跟丟了魂兒一樣,魂不守舍。
並不是他不像攀附一下關係,而是心中太過驚訝,反倒做不出什麼反應。
見鬼了!
這平平無奇的老頭,竟是世間聞名的畫聖!
可是……他卻親手將他推到姚軒那邊去了。
姚盛咬著牙,看姚軒跟齊元子笑談時候的熟悉模樣,隻覺心中有一條名為妒恨的蛇,正一口一口的往自己肉裡咬,每一口都見血,又疼又麻。
他臉上笑的僵硬,手指暗自捏在一起,眼底暗光一閃而過。
憑什麼呢,都是姓姚的,好事卻都屬於他們!
☆、衷腸
夏邑端著外皮紅亮的一碟石榴往前殿去時,腳步略微放的重了些,緩緩的響,迎頭便叫守在外邊的寧海拿拂塵甩了一下。
“輕些,”他壓著聲音,皺著眉道:“吵了聖上,你擔得起來嗎?”
“是,”夏邑拿衣袖擦了擦汗,低聲應道:“奴才明白的。”
他覺得熱,寧海自己也出了一頭汗,明明是深秋了,那種心底悶悶的躁動,還是叫他有些透不過氣來。⑨思⑨兔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
聖上不喜歡說話,更不喜歡喧鬨,所以含元殿侍奉的內侍們,多是性情沉穩端和之輩,素日行事更是小心。
彆說是胡亂插嘴開腔了,便是摔跤,也能摔得不發聲響。
可即使是如此,也並不能保證安泰度日。
昨日,便有兩個內侍在外殿低聲說話被聖上聽見,直接趕出去了。
雖說這下場是他們自找,但之所以敢這樣,還是因為之前如此行事,聖上未曾禁止。
隻是他們倒黴,撞到聖上氣頭上,難免會被發作。
聖上近來心緒不佳,彆說是周遭侍奉的人,便是寧海這個跟了許多年的內侍總管,也暗自提起一萬顆心來,唯恐哪裡出了差錯,惡了聖上。
巍峨堂皇的含元殿,較之往日的安靜,似乎更有了幾分蕭瑟意味,肅凝至極。
天邊的晚霞雖明麗殊豔,卻也帶著秋日的涼,淡淡的,叫人禁不住打個寒顫。
錦書端著熱茶,一進內殿,就被寧海總管叫過去了。
“錦書姑娘呐,我求求您了,管您叫姑奶奶行不行?”
一把年紀的內侍總管看著她,低聲苦勸:“我跟著聖上這些年,還沒見他這般待人,您還是頭一份兒的。”
“前些日子不還是好好的嗎,”寧海壓著聲音,苦大仇深:“怎麼忽然就冷下來了?”
“總管該去問聖上才是,”錦書莞爾:“我不過是個宮人,哪裡能做得了主?”
“姑奶奶,您對聖上熱一點,哪怕是多說幾句話,他也會高興的,可彆不理人。”
寧海勸她:“剃頭挑子一頭熱,時日久了,會叫人心涼的。”
對著明白人,錦書也不含糊其辭,淡然道:“說涼就涼,可見那挑子本來就不熱,沒了也就沒了。”
“我說話實,您可彆介意,”為著自己的日子好過,寧海苦口婆心道:“那夜您同聖上一道宿在含元殿,是記了檔的,那就是聖上的人了。”
“待到他日,彆說是出宮嫁人,便是出宮,也不可能了,還是早作打算罷。”
“我知道,也沒打算再嫁人,”錦書撫了撫發上的玉簪:“我想的很清楚,也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路應該怎麼走。”
屈膝向他施禮,她道:“總管是好心,我都明白的,謝過您了。”
“哎喲,使不得,”寧海避開了,向她示意前殿:“去吧,聖上還等著呢。”
“嘴巴甜一點,說幾句好聽的,這事兒就過去了,聖上疼你,舍不得說什麼的。”
錦書不置可否的一笑:“哦。”
她進去的時候,聖上正執禦筆,低頭批複奏疏,神情專注,隻能見到高高的額頭與挺竣的眉宇。
兩側的宮燈亮著,帶著淺淺的溫度,叫他肅穆麵容柔和幾分,更顯溫舒。
兩個內侍守在一邊,見她進來,一道鬆了口氣。
她進來了,聖上也不抬頭,隻是垂著眼細閱自己所書批複,似乎沒見到她一樣。
他不言語,錦書也不做聲,上前一步,將茶盞放到他手邊,便悄無聲息的退到了一側,如往常一般,低眉順眼的侍立。
聖上眉頭幾不可見的一蹙,隨即便如秋日的湖水一般,平複下去。
於他而言,這種不由自己控製的,突如其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