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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請自重 賞飯罰餓 4333 字 6個月前

瑤琴,聞芊信手取下來,指腹從琴弦上撫過去。

那上麵纖塵不染,她平時應該很在意這些老朋友。

“師父還在練琴嗎?”聞芊把琵琶遞過去,如從前那樣想讓她指點一下自己,不承想白三娘卻搖頭婉拒。

“我已經許久沒碰音律了,現在彈也彈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曲子來,你挑一首擅長的,我聽聽也就是了。”

聞芊在她話音落下時,不過略一沉%e5%90%9f,纖纖素指已隨之撥動了琴弦。

久未開嗓的琵琶好似大夢一場剛蘇醒過來的人,發出一聲幽幽的歎息。

聞芊一向要強倨傲,素來喜歡那些氣勢磅礴,力拔山河的樂曲,而今日,她破天荒的撿了一支平緩沉穩的調子。

在風中跳動的旋律與悠長的小巷融為一體,顯得柔和又自然,每一個低回婉轉的琴音都帶著一股淒切之感,氣如遊絲。

在她收了勢之後,四周安靜了很久,白三娘才輕輕道:“你的琴變了不少。”

聞芊抬起眼皮,正聽她接著說:“聽得出來,你心裡裝了很多事……音律不會騙人的。”

她的琴聲不再純粹,哪怕是最簡單的曲調,也能感受出無數旅途中的迂回與艱險。

“師父。”聞芊握著琵琶頸低聲問,“琴會變,那人也會變嗎?”

白三娘不答反問:“那你覺得,我變了嗎?”

她皺眉抬起頭,好像是在認真地打量與思索,隔了一會兒方不確定地微微頷首。

“你自己呢?”她又問,“你認為你自己變了嗎?”

聞芊陷入了更長久的沉思。

“我換個方式來問你。”白三娘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十年前的你,和十年後的你,有變化嗎?”

聞芊不假思索:“有。”

“你看,你也知道了。人都是會變的,沒有誰能永遠停滯不前。”她慢慢地點破,“你與其在意對方會不會改變,倒不如去想想究竟是什麼讓他改變的,就像你自己……你有想過,你的這些變化到底是因為什麼嗎?”

聞芊聞言怔愣,垂下眼瞼,似有所動。

自那以後,楊晉白天幾乎忙得難尋蹤跡,就連去北鎮撫司給他送飯也總碰不到人,每每要等到後半夜,聞芊才迷迷糊糊的感覺床邊往下一陷,可第二日醒來又空無一人,鬼魅似的來去無蹤。

彭定洲的死倒是在群臣中起了個殺雞儆猴的效果,朝廷裡的文武百官果然消停了,萬馬齊喑不敢造次。

但承明帝似乎沒有要收手的意思,在某些彆有用心之人的調唆下,隔三差五地鬨出點動靜來,滿朝人心惶惶。

這日,聞芊和難得休假的遊月菱歌在燈市街的首飾鋪裡閒逛,時近正午,人群中突然起了騷亂,議論聲如海潮推蕩開,漸漸傳到了她們跟前。

菱歌當下坐不住,好奇的蹦出去瞧熱鬨,聞芊不放心她一個人,喚了兩聲擱下手上的銀簪緊隨其後。

長街上,圍觀的百姓立在兩旁,官差在前麵開道,跟著的是一老一少,肩頭各戴了一頂厚重的枷鎖,沉甸甸地壓得人直不起腰。

烈日當頭,父子倆皆披散著發,雙?唇龜裂出皮,步伐遲緩,好似下一步就會悶頭倒地。

年輕的那個聞芊隱約有些印象,仔細回憶後才記起是當初在太清宮前想給樓硯送玉如意的誠意伯家的公子。

楊晉曾和她提起過枷刑,比起廷杖和詔獄的其他酷刑,戴枷繞城□□能算得上是最仁慈的懲罰了。

但話雖這麼說,聞芊卻多少能猜到他為此所付出的代價,興許也是送了無數銀錢,疏通了無數關係才把人從牢裡撈出來的。

眼前的背影愈發佝僂蹣跚,她目光微沉地顰起眉,身側有好事者交頭接耳。

“彭閣老花那麼大力氣把曹開陽趕出宮,連命都賠上了,結果怎麼著,人家現在不照樣官複原職?一手捏著批紅的權,一手捏著蓋印的權,錦衣衛指揮使見了也得叩頭下跪。”

有人說:“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你說這世道還有什麼意思,一個內閣大臣鬥不過太監。”

他嘖嘖搖頭,“皇上是怎麼想的又啟用曹開陽的?”

那人冷哼:“還能怎麼想的,曹廠公宮裡的人脈還少了麼?青玄真人一句話,他老人家就是大齊最大的功臣!你還沒處反駁,人家說了,那是老天爺的意思!”

一瞬間,聞芊隻覺周身的血液直往上湧,一股難以抑製的熱氣把她所有的理智儘數吞沒。

菱歌正悻悻的瞧著熱鬨散場,正打算回店裡,旁邊的聞芊突然轉身,大步往前走。

“師姐?”

“師姐!”

她小跑著追了一段沒能跟上她的步子,隻好巴巴兒的在後麵喊。

與此同時,楊府書房之中。

楊漸頗有幾分疲憊地坐在帽椅內,手掌攤開捂住酸澀的雙目,長長地歎了口氣。

楊晉站在對麵,彆過臉冷聲道:“早朝上奏的言官必然是曹開陽的人,這老太監這麼快就趕著給自己洗白了……爹,你不用在意,他那些證據根本漏洞百出,不足為懼。”

兒子還是太年輕了,楊閣老鬆開手搭在椅子上,嗓音裡滿是倦然,“此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楊晉不甚明白:“不過就是奸臣當道,小人得誌麼?還能有什麼?”

“倘若真是如此,那倒還好辦一些,怕就怕等著坐收漁利的不是奸臣,也不是小人。”楊漸雙臂撐在膝蓋上,低頭沉%e5%90%9f,“你沒經曆過靖難,沒經曆過建元末年、承明初年,根本不知道當今是個什麼樣的人。”

承明帝是在戰火中出生的帝王,曆經兩朝風雨,裝過瘋賣過傻流過血,踩著多少人的屍體爬上皇位,他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被幾個小小的宦官、道士玩弄鼓掌之間的昏君。

可惜,他們這一代活在太平盛世,說再多也難有感悟。

“罷了,你彆多想……”楊漸支著下巴思索片刻,吩咐道,“得空去查一查那位青玄道長的身份,我要知道他的來曆。”

楊晉:“……”

他暗暗咬了下唇,不自然的點頭應了。

*

新開道街的儘頭如往常一樣冷清,太陽已漸漸西偏。

這是聞芊第三次敲開太清宮的門,她也毫無例外得到了小道童連改都懶得改的回答——

“我們真人不在,姑娘你改天來吧。”

門“砰”的一聲掩上了。

聞芊在橙色的黃昏中深吸了口氣,冷著眼睛抬眸打量那堵牆的高度。

自從腿傷了以後,她很久沒乾這種上躥下跳,上房揭瓦的事了,一腦門的熱血在道童敷衍的言語中簡直快沸騰成了熊熊大火,當即挽起袖子,借著磚牆的凸起之處縱身一躍往上爬。

因為上次打發得很順利,小道童便沒將聞芊放在心上,兀自抱著掃帚在花壇邊看螞蟻搬家,萬萬想不到就在他走神的這一會兒工夫,有人“噌”的從屋簷上跳了下來,嚇得他險些撞到門柱。

聞芊剛落地,便覺得腳踝有刺骨的疼痛。

她在心裡將樓硯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完全不介意把自己也罵進去。

“姑、姑娘,我都說了真人不在,您怎麼能擅闖呢……”

小道童驚慌失措地想上來攔她,可惜聞芊走得氣勢洶洶,一巴掌揮開他說了聲滾,隨即便大步朝裡走。

她沿著此前行過的路,準確無誤地找到了那間小書房,這個時候聞芊基本上是瘸著一條腿在一拐一拐的往前行,聲勢上有點大打折扣,可她並不在意,抬手就推開了麵前的門。

樓硯果然在這兒。

他正坐在桌前看書,被突然而來的響聲驚動,一轉眼看見是她,明顯地怔了怔,繼而皺眉道:“你的腿怎麼……”

那個“了”字尚未出口,便聞芊劈頭蓋臉的一巴掌打斷。

\思\兔\在\線\閱\讀\

第八三章

聞芊手勁不小,樓硯險些被她打了個趔趄,束發的頭冠一歪,立時垂下幾縷青絲在臉頰旁。

他喉頭有個吞咽的動作,半晌轉過眼來,抬手抹去唇角的殷紅,仍舊道:“腿怎麼了?坐下來讓我看看。”

“你瘋了是不是?”聞芊揮開他的手,質問道,“曹開陽是什麼樣的人,你跟他合作?你三歲小孩兒嗎?知不知道他在利用你!?”

門口的道童遲疑著是否要上前,樓硯擺手示意他出去,一麵在桌邊坐下,“這件事,你不用管,好好在楊府裡待著就行。”

她皮笑肉不笑地一聲冷哼,“我倒是不想管,誰讓人走到哪兒都能看見你們倆乾的那些好事。”

聞芊上前一步,“我不管你有什麼苦衷,有什麼理由,也不管那個閹人許了你多少好處。這筆賬,我算不清你難道還算不清嗎?”

眼見他不言語,她皺眉道:“你跟著他不會有好下場的,你是不是想遺臭萬年?”

樓硯好似有些疲倦地歎了口氣,欲言又止般搖頭,“聞芊,你不會明白的……”

他眸色暗沉地彆過臉,“所以我才說,就不該讓你進京。”

一提起這個,她敏銳地反應過來,“你是承認花讓是你的人了?這些事,你究竟瞞了我多久?”

聞芊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幾乎失望道:“樓硯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那你了解從前的我多少?又了解現在的我多少?”樓硯似笑非笑地朝她勾起嘴角,“你看徐州的春山三兄妹感情深不深,在一起久不久,經曆的事情多不多?結果呢?

“三人行,總有一個,是會越走越偏的。”

“聞芊,你還是太天真了。”

她總是這樣。

彆人對她好一些,她就能咬牙把樂坊撐起來,彆人說舍不得,她就心甘情願地在江南待上數年,彆人為她受點傷,她就可以為他萬劫不複,矢誌不渝。

樓硯看到她眸中的神傷,勉力打起精神,“現在的我有什麼不好?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想要什麼要什麼,想有什麼有什麼。哪一點比不上以前?”他抬起手向她展示。

聞芊看了他一眼,打心底裡生出無力感來,沉默了良久,才絮絮吐出%e8%83%b8口那股鬱結的惡氣,緩緩道:“我們在濟南,找到了當年的村子……你知道麼?樓家人還沒有死,他們還活著。”

她悲哀地冷笑:“倘若你爹娘瞧見你現在這個模樣,瞧見你與小人同流合汙,他們會作何感受?”

那一瞬,他好像被什麼刺激到了,額頭的青筋驟然鼓起,猛烈的跳動,隨即又似焰火明滅,稍縱即逝。

樓硯唇邊翹著寡淡的弧度,輕笑出聲,“我當然知道他們還活著。”

聞芊身子微微一震,不可思議地抬頭,“你說什麼?”

他目光裡的神情不悲不喜,看不出情緒,“不然你以為後山上的那些碑是誰立的?花讓嘴裡的消息是誰告訴他的?”

“這十年來我翻山越嶺,挖遍了大齊每一寸土地,你真覺得我會沒去過濟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