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立的衣冠塚?”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她不能不感到意外,聞芊有那麼一刻說不出話來,“我、我還當那個地方,當真找不到了。而且這些年,你也沒告訴過我……”
“是啊。”樓硯嘲諷般的一笑,“你和朗許根本算不上樓家人,怎麼可能會對村子事上心。”
“你姓聞,他是個半道撿來的外鄉客,隻有我。”
他雙目微凝,“隻有我才是那個真正想回家的人。”
他的話太鋒利,聞芊一時竟無法反駁,她咬著牙狠狠閉了閉眼睛才將翻滾的情緒壓下去。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輕聲問道。
“聞芊,你到現在了,還不懂嗎?”樓硯坐在燭火中靜靜地看她,夏夜蟬聲四起,和他唇角澀然又微涼的笑意融為一體,“盛世太平,海晏河清,你真以為……樓家人是在避世?”
她隱約聽出這句反問裡暗藏的玄機,“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他語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這個答案,你與其來問我倒不如去問問你那個,在錦衣衛當值的楊大人。”
聞芊顰眉:“我們家的事和楊晉有什麼關係?”
樓硯冷笑著在那邊抱起懷,“錦衣衛乃皇帝的親軍,他爹又是三朝元老,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他隻怕比我更清楚。”
此時,北鎮撫司的庫房內,一個小旗舉著紙燈籠在給楊晉照路,這是錦衣衛衙門存放檔案情報的地方,架子上林林總總擺著生了塵的卷宗。
“楊大人要找什麼內容的?我對這兒最熟了,您說我給您翻去。”楊晉擺擺手讓他不用忙,自己則拐角某一處書架。
楊漸原本是要他查樓硯的底細,但楊晉想到的卻是濟南樓村中那個徐福的雕像。
照聞芊所說,她們那兒的男孩“五歲後就要開始學醫,十歲上下通讀《易經》”,樓硯應該也是學過不少奇門遁甲,五行八卦的,否則沒那麼容易能受聖上的青眼。
他輾轉一周,最後挑的是有關方士的案宗。
前朝的信息不過寥寥幾筆,楊晉快速掃了一遍,並沒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那小旗拎著燈在旁探頭看,借此機會想在他麵前博個好印象,“大人,您要查方士得看這一本。”
他把燈籠杆子叼在嘴裡,熟練的踮腳從最頂層湊了一冊給他,含糊不清道:“當今登基時封了好些案宗,就這個還留著——你瞧瞧。”
開頭幾頁是太/祖在位時的情況,方士那會兒幾乎沒怎麼在朝中露過臉,然而到建元帝時,文字逐漸多了起來。
“咱們大齊不興方士,隻有先帝在民間招過能人異士,那會兒選拔了十來個僧人,十來個道士,剩下還有幾個,就是方士。”
楊晉翻書的手猛地一頓。
恰好停在那一頁。
建元初年,惠宗廣招能人異士,樓氏一族自關外而來,頗得賞識,於元年五月入宮。
*
進太清宮還是黃昏,出門時天早已黑透了。
聞芊怎麼也不肯讓樓硯治傷腿,就那麼跛著腳往外走。
他站在台階上看不下去,可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隻好狠下心彆過臉去不叫自己再瞧她。
小道士氣喘籲籲地從前麵跑過來,身後跟著同樣氣喘籲籲的轎夫。
聞芊雖不想用他的藥,但還暫時沒氣得失去理智要自殘,倘若就這麼徒步走回去,她可能半路就廢了。轎子她沒有拒絕,不等轎夫伸手就狠狠的掀起了簾子。
到最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聞芊忽然毫無征兆地朝樓硯望去。
門邊的那個身影被道服撐得寬廣偉岸,他索性把發冠摘了,青絲遮住了麵頰,乍一看去,像個遊蕩在世間的孤魂野鬼。
可惜一直到她上轎,樓硯也沒能轉頭。
他在想,自己都不知還有沒有機會看一看她坐花轎的樣子。
等那咯吱咯吱的聲音行遠,樓硯才將偏了許久的視線緩緩收了回來。
清冷的長街延伸到天幕的儘頭,把已瞧不清形貌的人影拉得愈發模糊朦朧,長夜總是讓人萌生出永遠看不到黎明的茫然。
他衝著空無一人的神宮門前輕輕道:“開弓沒有回頭箭。”
“阿芊,我已經……回不去了。”
*
轎子停在楊府臨街的那條小巷外,聞芊走的角門,一進去就看到楊晉站在院中和朗許說話,廳堂裡的燈火將他半身灑得橙黃。
楊晉眉頭皺得很緊,也不知在說什麼,餘光冷不防瞧見她,倏地一震,急忙跑了過來。
“你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
夜色太暗,很難發覺她的臉色。聞芊轉眸看他,默了半晌,一言不發地歪頭枕在他%e8%83%b8膛上。
楊晉愣了愣,伸手攬住她。
“怎麼了?”
聞芊靠在他肩胛的位置,語氣裡透著疲倦,“我方才見了樓硯……”
楊晉微微怔忡,還沒等他細問,隻覺她身子在往下滑,“你……腿傷了?!”
聞芊敷衍道:“沒,就是有點疼。”
他隻聽到“疼”字,腦中已然空白,彎腰打橫將她抱起,吩咐朗許去叫大夫。
楊漸不在府上,京城裡的骨科醫生不好找,夜間出診,一來一回就花了近兩個時辰,等聞芊用過了針灸,早已是子時以後。楊晉坐在床邊用藥水給她擦小腿,潤濕的巾布拂過,肌膚上即刻有清晰涼意。
她抱著枕頭在床上看他,楊晉低著眉眼,麵色暗沉。
聞芊探出一根食指去劃他的臉:“彆生氣了……”
楊晉終於擰著劍眉抬起頭,“你能不能對你的腿好一點?這才痊愈多久,就乾這麼危險的事?!”
“好一點,好一點。”她忙輕聲安撫,“下次一定好一點。”
他聽到此處,彆的責備之話也說不出口了,儘數化作一聲輕歎。
楊晉替她小腿纏上乾淨的布條,聞芊眼瞼微微垂了下,忽然道:“今天,我去找樓硯的時候,他對我說……有些事情你知道得比他還要多。”
楊晉手上一頓。
“關於我們家。”她試探性地問,“你都知曉多少?”
周遭有短暫的一刻安靜,隨後楊晉抿唇將布條打了個結,手搭在膝上,抬頭與她對視。
“是不是知道得比他多,我不敢妄論。但我的確查出了一件事。”
“北鎮撫司的庫房裡有卷案宗,麵上記載著先帝時曾重用的幾位樓姓方士。”
聞芊目光漸凝。
“你應該聽說過今上當年靖難清君側的事。”楊晉將聲音壓得很低,“下麵我要告訴你的,是一段皇家的秘辛,也是我某一日無意中在我爹和我大哥交談時偷聽到的。”
聽他如是說,聞芊隱約猜到,這段話必然和樓村的人一夜消失有著什麼聯係。
“建元四年,當今兵臨城下,勢如破竹,先帝見大勢已去於是在宮中自焚而亡——對外是這樣宣稱的,但事實並非如此。”
“據我爹說,宮城的火撲滅以後,建元帝的屍首,其實並沒有找到。”
聞芊鬥然睜大眼,隨即又細細眯起:“你是指……”
“我有個猜想。”楊晉打斷她,一字一句道,“先帝還活著,而且是被當年選拔入宮的樓姓方士救走的。”
“所以你們的族人會在荒山野嶺裡避世隱居,所以他們會在上山的途中設下層層關卡。為的就是不讓當今尋到。”
敗軍之將既不能為君也不能為民,一旦身份暴露,他必死無疑。
聞芊感覺她的腦中就像是聞過解藥後驟然清醒,眼前那些濃得化不開的迷霧井然有序地從她視線裡退開。
千絲萬縷連成一線。
“那天找到村裡來的,是皇帝的人?”她神色惶惶不安,記憶飛快流轉。
因此,為了護建元帝,族長他們故技重施地放了一把火,把外人來此的蹤跡儘數吞沒。而同時,濟南城郊雲霧繚繞的高山便不再是世外桃源,它存在著已被當今皇帝發現的潛在危險,於是樓家人借著大火開始了第二次的撤離。
而他們,是這次逃亡途中被不慎遺棄的孤兒。
那位同族大哥的失蹤,斬斷了他們與族人最後的聯係,終於浪跡天涯。
樓氏乃方士後裔,精通奇門變化,族人們也許在那之後又輾轉了無數的地方,可能離開了中原,遠赴關外,也可能又找了一個山清水秀,無人涉足之處,平靜的生活著。
先帝與當朝皇帝互為叔侄,儘管距靖難成功已過去二十餘載,但衷心舊主的人還在。他不得不一麵維持著逼死君主的殘忍形象,一麵又催促著手下大江南北的找人。
想到這裡,聞芊好似醍醐灌頂,猛地望向楊晉:“所以樓硯現在處心積慮的進宮是要乾什麼?”⊥思⊥兔⊥在⊥線⊥閱⊥讀⊥
她謹慎地說出那個不敢深想的猜測:
“他莫非……是準備弑君嗎?”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我就是用了那個被大家都用爛了的建文帝梗!
在很早就被人猜出來我雖然那時一臉高深莫測的裝逼樣,其實內心分外挫敗!QAQAQAQAQAQAQ
好吧,真相便是如此的簡單~我一般不會寫女主是王公貴族、前朝遺孤之類的身份,←_←讓你們失望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她就是個普通街頭算命的老百姓後人呀,哈哈哈哈~~~
好了,我們!下章見~
*
【推文時間】
今天給大家安利我的好基友——【風荷遊月】將開的現言新文
《遲早得到你》
多年後的婚禮,新郎新娘在台上互訴誓言。
池望將場中最漂亮的那個女孩抵在角落,抬起她的下巴咬牙切齒問:“當時為什麼要分手?”
——
遲遲不見,久彆重逢。
這次一定得到你。
【我貝貝的文普遍是小甜餅,這本現目前隻有文案預收,喜歡的可以搜筆名收藏一下,謝謝大家=3=】
【這章送70個紅包~】
第八四章
樓硯現在的舉動差不多可以用喪心病狂來形容了。與萬人唾罵的東廠太監合作,陷害忠良,無所不用其極,然後一步一步接近那位九五之尊。
是覺得他名不正言不順,想殺了他昭告天下,再將建元帝的舊臣召集起來,迎接舊主回宮嗎?
莫非他已經知道了族人的下落?
可若真是如此,在今晚的對話中,他的反應也不該是這樣的……
況且當今眼裡容不得上一代君王,又和那幫老臣有什麼關係?
全然看不透他此舉的緣由。
聞芊忽然感覺自己認識樓硯那麼久,眼下才發現對他竟一點也不了解。
“在我印象裡。”楊晉看出她所想,“樓硯不像是個會衝動上頭的人,你先彆自己嚇自己。”
聞芊搖了搖頭,“可無論他要做什麼,某些事都已是板上釘釘。”
一夜之間,她就從尋常老百姓變成了大齊皇帝暗裡通緝的對象,倘若被人知道,不僅她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