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地頷首,“我陪你。”
兩匹馬被牽到了一邊兒自行覓食,大概是秋天水草不豐茂,翻翻撿撿半天才聽到細微的咀嚼聲。
聞芊倚著那棵歪脖子樹坐下,一路馳騁,又怒發衝冠,這會兒心緒平複了,才發覺周遭的風冷得徹骨。
她一貫是要風度不要溫度的,當即縮起肩打了個噴嚏。
楊晉剛把馬拴好,聞聲過來將外袍披在她身上。
聞芊覺得自己的氣還沒消完,把他的衣衫扯開,嫌棄道:“我不穿你的,太醜了。”
“……”
畢竟是有錯在先,他倒也不介懷,折回青馬跟前把聞芊的包袱取下,在裡麵找了一件向她遞去。
這回,聞芊連讓他穿上身的機會都不給了,語氣堪稱匪夷所思:“楊大人,你沒事兒吧?”
“我裡頭穿的紅色,你特地找了件綠的?”
“……”
夜色太深,也著實沒有很留意顏色……
他手持那件衣衫一時不知要不要放回去。
聞芊涼涼地看了他幾眼,許久不見他局促的神情,真有些懷念,她無端生出些滿足感來,這才探出手,“把包袱給我,我自己挑。”
楊晉隻好無奈的照做,將自身外袍係好後,挨在她一旁坐下。
聞芊沒著急穿衣,隻在行李中翻找了片刻,忽聽得一個輕微且低沉的碰撞聲,她帶了些驚訝從重疊的衣裙內拿出一個陶塤。
這東西應該上了年歲,表麵被磨得很光滑。
她剛打算放在唇下,又想起了什麼,順手遞給楊晉。
他仍舊搖頭:“我不會吹。”
聞芊笑了笑,“那有空再教你。”
她先試著吹了兩下,繼而那些零碎的音符漸漸成調。
楊晉還未及驚訝於她什麼樂器都會,就被塤那低沉而蒼涼的聲音所震撼住。
在此之前,他聽過輕快悠揚的瑤箏,聽過空靈通透的竹笛,也聽過安靜悠遠的七弦琴,但是陶塤這還是第一次。
那是一種完全有彆於所有樂器的音色,帶著古樸與蕭瑟,在這樣萬籟岑寂的群山裡,好似流淌過千百年的歲月,細數滄海桑田,萬物枯榮。
不知為什麼。
楊晉聽了聞芊無數次奏樂,曲子亦有悲有喜,卻在今時今日,從這支無名小調裡體會出了哀傷的情緒。
楊晉側目望著她,月光將少女的臉色打磨得很蒼白,微垂的眼眸上,纖長的睫毛如羽般扇動。
明明近在咫尺,卻莫名渺遠到不真實。
一曲奏罷,聞芊把塤緩緩放在身前,修長的手指撫摸著那些凹凸不平的小孔。
“其實,我這輩子學會的第一件樂器,不是琴也不是琵琶,而是這個。”
說著,她將手中的陶塤晃了兩晃,然後深深的吸了口氣,轉頭看向他,笑容淺淡:“楊晉,你猜得不錯。”
“我改主意跟你們上京,的確是有目的。”
很意外的,楊晉在聽她親口承認後竟沒感到多吃驚,反而有種預料中的平靜。
“什麼目的?”
聞芊抿住嘴唇,良久才開口:“記不記得之前我和你提過的,我、樓硯還有朗許生活過的那個小村子?”
作者有話要說: 友情提示:這是主線劇情的內容……
【哈哈哈哈沒想到吧!!我在吵架忙裡偷閒的期間還能塞主線劇情誒!!】
咳咳咳……
這段吵架終於過去了……【真難寫啊啊啊啊!】
【作為我這麼一個吵架輸出全靠吼的人,要寫出這麼狗糧的吵架對話一晚上得死多少腦細胞!】
所以,後期我聞雞起舞夫婦的吵架次數將會越來越少……
【真的不是為了偷懶嘛……
為了寫本章,特地去B站刷了幾個塤的音樂視頻。
講道理!!
基哥聽完的感想就是我的感想!塤真的很好聽啊!
強烈安利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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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肥來看這一章你會有不一樣的體驗!麼麼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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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章
出於錦衣衛的習慣, 楊晉對這些細枝末節很是留心, 不必她多提已經想起了那段故事。
聞芊將兩手環過膝蓋,靜靜的抱著, 抬眼看向在連綿起伏山脈上的, 那一輪蒼茫的月圓,“當時我對你說的有關我們三人的過往, 其實是有所保留的。”
她眨了下眼睛, 視線轉回來,“現在,我給你講一個真實的過去。”
聞芊難得平和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有那麼一瞬,楊晉覺得呼吸有些凝滯, 心中浮起萬般複雜的情緒。
他想:是我把她逼到這個地步的麼?
歪脖子樹上, 大尾巴的鬆鼠窸窸窣窣地從一端跳到了另一端,在梢頭直起身子。
她在一片沉睡的群山中輕聲開口:“我的故鄉在一座高山裡,從我有記憶起, 就一直住在那兒。
“山上四季如春,遍地種著各種各樣的草藥,有水、有地、有飛禽走獸,什麼都不缺。
“村裡人靠山吃山, 因為人不多,所以日子還算過得去。”
她興許是回憶起了什麼,頓了一下,才接著道, “整個村子也就十來戶人,幾乎都姓樓,鄰裡皆是親眷,大家知根知底的,現在想想更像是一個家族。比如樓硯……”
聞芊若有所思地算了算,“他應該是我五服內的堂哥。”
有的事,身在其中雲裡霧裡,乍然得知原委,楊晉才多少明白樓硯對他的那份敵意究竟從何而來。
“雖然人少地方小,但是奇怪的規矩特彆多。”她一麵思索,一麵緩緩道,“比方說,我們村裡有個很大的祠堂,每逢重要的日子,會由村長主持祭拜鬼神——其實我至今也不知道樓家人到底是做什麼的,隻記得但凡家中有男孩兒的,五歲後就要開始學醫,十歲上下通讀《易經》,所以我們那兒家家戶戶都多少會點醫術。”
楊晉猜測道:“莫非是杏林世家?”
聞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時候的事,隔得太久我記不大清了。”
“□□歲前我從來沒有走出過那座山,也從來沒有見過外人——我叔叔曾告訴我,咱們的村子是世外桃源,處在高山之上,有終年不散的霧氣作為屏障,下山的路亦設有迷惑人的玄機,若無村人帶領,尋常人進不來,我們這些小孩兒也出不去。”
這樣的地方……確實是個避世之處。楊晉本能的認為,她的族人應該不簡單。
講到此處,聞芊將下巴擱在了膝蓋上,“所以我當時把朗許帶回家,幾乎是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說我不該帶陌生人回村啦,說我太魯莽啦,說我若是被有心人的利用如何是好啦之類之類的……”
這的確她做得出來的事,幾乎能夠想象出畫麵來,楊晉不禁無奈地笑笑:“不過你還是得償所願了。”
“那是自然。”聞芊得意地揚眉輕哼,“從小我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思↙兔↙在↙線↙閱↙讀↙
提到這段陳年舊事,她眼裡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光,語氣卻輕描淡寫起來。
“那會兒生得巧,村裡同齡的女孩子就我一個,其他全是滿地滾的臭小子。
“小的時候,我簡直不知道什麼叫委屈,什麼七大姑八大姨,成日裡心肝寶貝兒的混叫,上街一圈回來懷裡能多一大堆的零嘴和小玩意兒,哪怕我闖出天大的禍,撒撒嬌也就過去了。”
“每次惹了事,大人們氣得跳腳也總舍不得罰我,回回都是逮著樓硯一陣訓……”
說著她的話兀自一斷,心想,難怪樓硯現在這麼愛管著自己,感情是為了報當年之仇。
楊晉沉默地看著聞芊無意識地撥動著手腕上那串綴著銀鈴的鐲子,鈴鐺丁丁作響。
循著她的描述,好似能瞧見那樣的盛況——一個模樣乖巧,口齒伶俐的小女孩兒,水靈靈地自門前走過,似乎的確很難不被人喜歡。
猶記得她曾經說自己年幼時很招人疼,走在路上還有人塞糖葫蘆。
彼時他沒往心裡去,畢竟聞芊常常滿嘴跑馬,眼下聽了這些事,才明白她原來並非頑笑。
那個眾星拱月,被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小姑娘,如今又為何在廣陵城的樂坊中賣藝為生?
他忍不住問:“然後呢?”
“然後啊……”聞芊尾音拖得有些長,眼瞼低垂,像是在回想,“有一年,村裡來人了。”
“不是說無人能上山嗎?”楊晉打斷。
“話雖如此,可我也不知道那幫人是打哪兒來的。”她挪了挪腿,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臉上有著多年來百思不解的疑惑,“他們瞧著穿得挺講究,人也很客氣,族長得到消息還親自趕來迎接,張羅著殺雞宰牛挖陳年紹酒,好些個說得上話的人還一同陪客……不過,至於他們談了什麼,講了什麼,我就不清楚了。”
聞芊搖搖頭,“我那會兒年紀小,一心貪玩,見大人們忙著招待客人,便慫恿樓硯和朗許偷跑到村外摸魚。”
總感覺某個預料中的轉著會出現,楊晉手不自覺攥緊。
果不其然,她語氣一轉,陡然蒼涼而遺憾起來,低低歎了一聲,“結果就在入夜的時候,村裡起了場大火……”
他心頭一震,想她多半是逃過一劫,開口時已不自覺輕了幾分,“和那幾個外來的人有關?”
聞芊直起身,歪頭靠在樹上,“誰知道呢。”
“我們三個看到火光便急忙往回趕,可是火燒得太大了,整座山的霧氣全被濃煙替代,舉步維艱。在離村口還有半柱香路程的地方,我一個熟識的大哥跑了過來,讓我們趕緊下山。
“那個夜晚很混亂,東奔西跑,像是在躲什麼人,甚至連理由也來不及問。”
“後來發生的事,就有點離奇了。”她顰眉托起腮,“到現在我也沒想透徹。”
楊晉遂問道:“是什麼?”
“我那個大哥帶我們下了山,一會兒走小道一會兒走大道,沿途沒有住客店,不是露宿就是睡破廟。某一日,他說要出去一趟,誰知就再也沒有回來。”聞芊看向他,“我們仨被丟下了,又是初初離家不敢輕舉妄動,於是在破廟乾等了兩三天。
“豈料在第三天的夜裡,突然來了幾個黑衣人。”
“黑衣人?”
“應該也不是真的穿黑衣裳,不過天色黑,我就記得衣服的顏色比較深。”她思忖道,“對方沒下殺手,瞧著像是打算抓活的,我們餓了兩天,險些連走的力氣都沒有,多虧朗許個子大,模樣能唬人,留下替我們倆斷後,否則我和樓硯也逃不出來。”
她抿了抿唇,遲疑地對上楊晉的目光,“所以……之前說他是因為吃毒蘑菇啞了嗓子是騙你的,朗許的嗓子其實是被這些人所傷。”
像是對她一貫半真半假的說法早已見怪不怪,楊晉隻是略一頷首,並不介懷。
反正老底都揭了,聞芊也就不打算再要臉,索性大大方方咳了聲,“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