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你都知道了,無非是我遇上三娘,跟她來廣陵,然後小朗為我殺了人,住在林子裡裝神弄鬼……”
他敏銳的抓到了其中的要點:“這麼多年了,你們就沒回去過?”
“有。”聞芊的神情一瞬間收斂下來,“我們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楊晉微愣。
她無奈地解釋道,“下山時年紀小,根本不記得那座山是哪一座。等後來長大了,懂事了,才發現大齊疆土縱貫南北,多霧的山更是數不勝數,光是蜀中我和樓硯就跑了不下百次,但都是無功而返。”
他輕歎:“難怪你對蜀地的風俗那麼了解。”
“樓硯才是那個最想找到家的人。”她忽然道,“我爹娘走得早,這些年過去了,對故土的思念淡了許多,早就沒抱什麼希望,可他沒有。”
“他一直在找,大江南北的跑。”
如此一想,他們三個像是被遺棄的孩子,一夜之間,突然讓人掃地出門,甚至還沒做好準備,就要孤身麵對這個處處充滿險惡的世界。
許是說累了,聞芊伸手過來,勾住他腰間的衣帶在指尖把玩,“直到前些日子發生了小朗的事,之後又聽你弟弟說起你們在途中附近遇到的那座大霧彌漫的山,我就想著,不如跟來碰碰運氣。總不能把朗許一輩子丟在深山老林裡,實在不行,讓他去京城和樓硯一塊兒過也好,反正京師裡各色人都有,也不會太顯眼。”
沒料到兜兜轉轉一大圈,會是這麼個緣由,楊晉連她打算拿自己去獻祭的準備都有了,如此一來倒顯得他莽撞得沒頭沒腦。
“找一座山也不是多大的事。”他笑得有幾分澀然,“為何不早些說,平白惹出這些誤會來。”
“誰讓我的確是想著要利用你,所以被你一說中,就不敢解釋了呢。”聞芊漫不經心地扯了他的衣帶,楊晉忙摁住她的手,隻好再係上,“況且……”
她沒來由地沉默了片刻,重複道,“況且,這件事除了樓硯、朗許以外,我從未告訴過其他人,包括我師父。”在他微怔的神色中,聞芊靜靜抬眸,“楊晉,我現在對你已經沒有任何隱瞞了。”
她這句蜻蜓點水的話,像是細細密密的針紮在他心口,不經意激起滿池的驚濤駭浪,好似一瞬間,歉疚、悸動與意外齊齊湧上%e8%83%b8口,許久才逐漸平複。
楊晉垂下眼瞼,伸手輕覆上她手背,再用力一分,緩緩握緊。
“我知道。”
那隻能在琴弦上翻飛的手並不似他想象中的那麼柔軟。
很纖細,很冰涼,骨節分明。
像是在冰天雪地裡行走的狐狸。
*
返回客棧,天還沒亮,明月沉到了樹梢下,光華倒是依舊清冷。
楊晉和聞芊將馬牽回馬廄,行至後門處時看到那院中孤零零的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他雙目定定的瞧著遠處的圓月,聽到聲響才轉頭望向他們,好似等了許久一樣。
楊晉正要上前,手忽被聞芊往後拉了拉,她擺首朝他示意。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來和他談。”
楊晉看了一眼對麵的朗許,到底還是朝她點點頭,“早點睡。”
聞芊應了聲,將包袱給他,“記得幫我拿回房。”
“嗯。”他接過來,抬腳上樓。
腳步聲漸遠,聞芊收回視線,眉梢眼角微微上揚,唇邊噙著笑走過去。
“怎麼醒了?是不是之前聽到動靜了?”
朗許始終看著她,在她靠近時,忽然抬起一隻手按在%e8%83%b8口處,隨後長長的啊了一聲。
“啊——”
他說不出話,聲音低啞,聽著像破了的風箱,無端讓人心裡泛酸。
聞芊踮腳去拍他的胳膊,柔聲道:“我知道,我知道的,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朗許伸出兩手,緩慢地對她比劃著什麼。聞芊一直含笑,不時點頭。
“已經沒事了,你放心。”
“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回去麼,等找到了那座山,叫上樓硯,叫上楊大人……好吧,遊月和菱兒也一塊兒,大家過年涮鍋子,多熱鬨。”
他硬朗的臉上綻出笑意,瞬間柔和起來,隨即彎下腰,驀地將聞芊抱到肩頭坐下,似乎很高興的樣子,興衝衝地走到牆邊,踩到那高牆之上指給她看。
聞芊被他突如其來的熱情愣住,好懸沒掉下去,幸而不是頭一回,很快便扶著他脖頸坐穩。
居高臨下,明月所照的山河仿佛能儘收眼底,在清輝中連綿起伏。
她笑了笑:“嗯,是挺美的。”
第四二章
早起是個豔陽天, 小鎮的土牆上被日光曬出晶瑩的痕跡來, 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昨晚未消的晨露。
休整了一夜的馬匹再度精神抖擻,套上車時蹄子還在地上磨蹭, 像是蓄勢待發。
眾人在客棧外等著啟程, 朗許站在馬車下把遊月和菱歌推進去,正準備坐上車轅, 聞芊忽然走過來, 在他臂膀上輕輕一拍。
他疑惑地轉頭。
“這幾日你趕車也累了。”她將手背在身後,笑道,“今天休息一日, 去騎馬吧。”
朗許猶豫了片刻,大概是感到不解, 但又習慣性地聽她的話, 點點頭把韁繩放下。
毛色黑白相間的青馬昨晚奮鬥了一宿,今早略顯疲憊,乍然被人牽出來很有些小脾氣, 楊晉在旁寬慰似的安撫著,冷不防斜裡飛來一朵梅花,正打在耳畔,他伸手摘了, 抬眸看回去。
聞芊半倚在馬車上,眉梢染著一抹巧笑,微微歪了歪腦袋,“要不要趕車?”
他聞言不過頓了半瞬, 便露出些無可奈何的笑意,一麵轉身一麵朝她攤開手:“馬鞭拿來。”
聞芊把鞭子一甩,在他前腳上車的同時,自己也跟了過去,挨在旁邊坐下。
楊晉攙了攙她胳膊,給她借力。
“自己扶穩了。”
目睹了全過程的錦衣衛眾人和從車窗內偷偷窺視的樂坊小姑娘們,心照不宣地眼神交彙,隨後很有默契地收回視線,假裝眼瞎般的各司其職。
馬車在黃土道上轆轆前行,走得四平八穩,半點也不顛簸。
楊晉慢悠悠晃著馬鞭,手搭在膝頭,雖目視前方嘴裡卻在問她:“怎麼,有話跟我說?”
聞芊揚起眉來,“沒事兒就不能找你坐會兒?”
他隻好笑笑:“也不是。”
篤篤的馬蹄聲響得極有節奏,冬日裡的暖陽鋪在駕轅上,比春夏秋每一個季節裡的陽光都來得柔軟溫和。
經過前段時間和楊某人明裡暗裡你來我往的過招,突然閒下來,聞芊真有些不適應,強忍住想起壞心的念頭,伸手在他腰間輕戳了一下。
誰料,對方的反應很是激烈,若不是手裡握著韁繩聞芊覺得他多半能蹦起來。
拉車的馬被楊晉這一抖手,打亂了步伐,如夢初醒似的驚慌失措,車內坐著的幾個人搖骰子一般來回碰壁,一陣兵荒馬亂,好容易才把馬穩住。
楊晉咬牙切齒地瞪她,字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又作甚麼?!”
聞芊自己也受驚不小,回過神時,衝他訝然道:“楊大人,你怕癢啊?”
他不答,咬著牙開口,“……你還要不要坐車?”◥思◥兔◥在◥線◥閱◥讀◥
見他臉頰因為方才的慌亂而染上淡淡的紅色,聞芊好容易才憋住笑,暗自把這個軟肋記下了,“好了好了,我無心之失……嗯,其實是想問你。”
她勉強收斂好表情,“前些時日,我見你每到一處就要寄信,這一路又走得過於小心低調,到底為什麼?”考慮到楊晉的身份,聞芊還是給了他台階,“若是涉及機密,你就當我沒問。”
他握著韁繩,垂目思忖了須臾,並未瞞她。
“我們在查人。”
“查誰?”
他回答得很乾脆:“東廠。”
在大齊,能止小兒夜啼的,除了東廠,大概沒人能和錦衣衛並駕齊驅。
世人皆知,當今聖上靠造反上台,以“清君側”之名滅了自己的親侄子,論疑心病,古往今來興許鮮少有人能和他媲美,所以在監視百官上便不遺餘力地任用錦衣衛。
但光是一個錦衣衛,用久了總也不踏實,沒有旗鼓相當的機構與其製衡,再衷心的狗也會咬人,本著這個原則,很快承明帝便把東廠扶持起來。
兩邊都是靠告狀陰人發家的,唯一的區彆就是一個帶把一個不帶把……畢竟身有殘疾,對於錦衣衛這種完好無損的同行,宦官們自是嫉妒多時,恨不能除之而後快,相反,錦衣衛們則認為那群不男不女,成日裡縮在宮中挑撥離間的太監們實在是很煩,明明乾的是同樣的差事,他們卻能因為近水樓台不斷升職加薪,自己卻要風餐露宿滿世界抓人。
因此,東廠和錦衣衛不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哪怕他說出來,聞芊也沒感到多奇怪。
她會意:“哦,想逮到對方的把柄,好參一本?”
楊晉模棱兩可地一笑,“我可能還沒告訴你唐石被人滅口的事。”
聞芊微怔:“唐石被人滅口了?”
他略一頷首,“寧王謀反一案牽扯甚多,斷斷續續折騰了有一年。年初時,連忠國公石明朗都被判了個革職斬首,今上身邊的‘三大臣’去了半數,你認為,作為三臣之一的東廠廠公還能吃得下飯嗎?”
所謂三大臣,曾是承明皇帝的心腹,數年前因助他篡位有功分彆被封為兵部尚書、忠國公以及司禮太監。
聞芊依稀記得,如今那位最受寵的宦官名為曹開陽,據說是個年近五十,胖得低頭都瞧不見腳的老頭。
她沉%e5%90%9f道:“唐石死之前,是不是很有恃無恐的說上頭會有人保他?”
楊晉讚許的點點頭。
“你們……莫非覺得,將他滅口的是東廠的人?”
“我們不是覺得。”他糾正道,“是肯定。”
當年助承明帝登上皇位的三個人,現下已被不著痕跡的除掉了兩個,皇帝要過河拆橋了,第三個人又怎麼可能坐得住。
“到了徐州,就不再是那些小村小鎮,四處都會有東廠的眼線。”楊晉提醒道,“你們既隨錦衣衛行動,也必須要時刻提高警惕,萬事留心。”
在車輪吱呀吱呀的碎碎念中,徐州的城門出現在了眼前。
許久沒有聞過大城市的氣息,這算是聞芊一行離開廣陵後落腳的第一處能算得上繁華的地方。
車馬在筆直平坦的街道上行駛,四周雕車競駐,滿目紅樓畫閣。
遊月和菱歌扒在窗邊張望,許是有些時日沒見到這麼多人,新奇不已,半個身子都快躍出車外,好在有朗許拽著。
為了不那麼惹人注意,聞芊事先讓他坐進了車內,由於身形過高,朗許不得不將頭低著,瞧上去頗為狼狽。
聞芊才給他揉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