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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尾 籠中月 4454 字 6個月前

就行了,我啊,我在!”

他指指自己:“我啊,邵揚!”

第38章 他和他的小狗

“下個月的預算會我就不參加了,場租那邊你盯緊一點。”

“好的賀總。”

“裝修檢測務必要更上心,消防水電的問題都不是小問題。”

“明白賀總。”

“還有……”

“賀嶠!”辦公室的大門咣當一聲打開,賀嶠跟下屬的對話被打斷。抬眸見是周培元,他輕輕蹙眉:“什麼事這麼急?”

周培元欲言又止,臉上表情少有的嚴肅。

“今天先這樣吧,你們先回去工作,有事我再單獨找你們。”賀嶠脫下眼鏡揉了揉鼻根。

幾個大區負責人紛紛離開,順手還把辦公室的門給帶上了。

“說吧。”

“出事了。”他聲音又沉又緊,“剛才電視台的熟人打電話來,說昨天晚上方家那個小區發生意外,有人跳進人工湖裡淹死了,而且說……”

聽到“方家”兩個字賀嶠眸底微微一閃,隨即又恢複平靜無瀾,“而且什麼。”

“而且死者身份好像還沒確定,隻聽說打撈上來的是具女屍。現在那片區域已經戒嚴了,方家正在找人全力封鎖消息。”

戒嚴?封鎖?

兩人直直對視,清湛的目光中流露出相同的深重疑問:出事的是誰,跟方家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封鎖消息,難道不是失足落水?

方家雖然隻住著一個段玉虹,女傭人、女下屬卻不止一兩名,什麼樣的可能性都有。而且從方家的奇怪反應來看,出事的也不太可能是段玉虹。畢竟如果出事的是段玉虹,她那個背景深厚的娘家就會第一個上門問責,根本不存在封鎖消息一說。

“我已經跟那個人說了,有任何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周培元叉著腰,在辦公室來回走了兩趟,最後斟酌著提議,“要不要我給方邵揚打個電話,問問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從那天到現在,他們已經半個多月沒有聯係。“算了。方家不一定希望我們插手,況且問他也改變不了什麼,還是耐心等消息吧。”

周培元撫額,有件事按道理該他這個特助提醒賀嶠,可他又摸不準賀嶠心裡的真正想法。

“離婚協議我前天已經送過去了,不過方家那邊一直沒有回音,需不需要我去催?”

翻閱文件的手慢下來。

“你親自給他的?”

“他不在,我給方董事長了。”

賀嶠眼神暗了暗,淡淡地說:“一個月之後再沒有回複,就直接讓律師去談。”

周培元點點頭,看著他的側臉低聲歎了口氣:“我會提前知會方家的律師。你最近氣色還是不好,彆再為這件事勞心勞神了。”

“不用擔心我。”賀嶠看著文件,聲音儘量平靜,“我跟他已經結束了,等離婚手續辦完我們之間就再也沒有任何瓜葛。”

真是這樣嗎?

看了看他的神色,周培元沒再說什麼,出去忙自己的事了。門一關,賀嶠轉頭看向窗外的陰雲,目光裡流露著隱隱的不安。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方家,女人,意外……

有什麼事被自己忽略了?有什麼可能性是自己沒有想到,但卻至關重要的?半晌沒有結論,他搖搖頭,強迫自己不去想了。

一直到下午,周培元送他去參加一個飯局,路上忽然接到那個熟人的電話。

“電視台那個,現在接嗎?”

“接吧。”賀嶠應允。

他這才把車往路邊一停,“喂老許,怎麼樣有什麼新消息?沒有,我旁邊沒彆人,你說吧我一定保密。”

“嗯,嗯,是有這麼個人。”不知道聽到了什麼,周培元臉色嘩變,回頭看向賀嶠的目光閃過刹那驚怵,“你確定?會不會是搞錯了……還有嗎……你說……好,好,保持聯係,咱們隨時保持聯係。”

掛電話的手都在抖,賀嶠緊緊盯著他:“怎麼了?”

他喉結沉重地滑動了一下,想要開口卻非常艱難,仿佛有什麼很嚴重的話堵在嗓子裡出不來。

“快說。”

“出事的……出事的人姓邵。”

所有動作在聽見最後那個字的瞬間僵住。賀嶠臉色唰的白了,兩手抓住椅背問:“你說姓什麼?”

“姓邵。身份已經核實過了,電視台的人下午在法醫中心外麵蹲到了方董事長,是他親自過去認的屍。而且就在剛剛,方邵揚也趕過去了。”

邵伯母……

車廂裡一片死寂,隻有沉重的呼吸聲擂捶在耳膜。

怎麼會?

“不可能。”

賀嶠第一反應是難以置信。這時個人的感情早已經放在一邊,他拿手機撥給邵寧燭和方邵揚,兩人的電話卻都無人接聽。

“快去她住的公寓,快!”

車子掉頭往小公寓疾馳,一路上他心亂如麻,到那兒以後衝上樓去拚命想把門敲開。

“伯母,伯母!”

但裡麵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回音。

不止今晚,以後的每一晚都不會再有回音。從今往後這間公寓裡再也不會有人做好滿滿一桌子菜,把他碗裡堆得像小山一樣,慈愛又溫和地勸他:“小賀你太瘦了,要多吃一點。”

“怎麼樣了。”

辦案民警從隔壁樓特意繞過來,丟給負責的法醫一罐咖啡提神:“他兒子從國外趕回來了?”

“嗯。”法醫低頭拉開拉環。

“也真是難為他了。聽說知道消息的時候還在談生意,接受不了打擊差點當場暈過去。”

“接受不了也得接受。”法醫語氣淡淡的,“幸好人打撈得早還沒泡壞,應該不會留下什麼心理陰影。”

“嘖,你可真夠冷靜的。”

見得多了,很難不冷靜。

兩人一個一身警察製服,一個一身白大褂,並肩坐在走廊冰涼的膠椅上。

天氣太冷了,每說一句話嘴間都會呼出白霧,後來他們索性不再開口了。隻是這樣一來法醫中心就變得更加寂靜,寂靜得連白牆跟鐵門都透著森寒。

一牆之隔的房間裡溫度更低,待久了眉毛上會凝出一層白白的霜,掛在上麵顯得人瞬間老了十歲。

他們靜靜地等,靜靜地聽。

起初那裡麵也是寂靜無聲的,蒼白空洞的寂靜,過了很久才被撕心裂肺的喊叫和慟哭填滿,沉重地回響在這棟樓的每一層。

可以聽得出,裡麵的人全身都在顫,劇烈的痛苦快要把他撕碎,找不到一個足夠的出口去宣泄。

在這裡工作了十多年當了這麼久的法醫,多悲痛的哭聲都聽過,但這樣的還是第一次。

哭的人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咬著牙,渾身顫唞,聲嘶力竭又不甘心,不願意麵對,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媽媽已經離開的事實。

他一直喊“媽媽你彆離開我,彆扔下我一個人”,就好像媽媽走了他就什麼也沒有了,就好像他害怕,悔恨,驚慌卻也無濟於事。

他一直喊“媽媽你回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但是沒有用。他媽媽無動於衷地躺在冰冷的床上,再也不會有人無條件地包容他所有的壞脾氣,再也不會有人愛屋及烏,愛他愛的人,愛他的小狗,存好他小時候穿過的每一件衣服。

以後他該何去何從?一切關於家、關於溫暖、關於幸福的憧憬就此湮滅,曾經幻想過的、夢到過的那些場景再也不會出現。不會再有搖籃,不會再有雪山,不會再有人知道他以前叫邵揚。⑤思⑤兔⑤文⑤檔⑤共⑤享⑤與⑤線⑤上⑤閱⑤讀⑤

以後……以後真是個遙遠的詞。

以後誰還會愛他?

他和他的小狗一樣,是孤兒了。

聽到實在不忍心再聽下去,法醫取下眼鏡攥在手裡,仰脖喝掉一半的咖啡:“監控也顯示是自殺?”

“是,跟你的結果一致。”民警把後腦靠到牆上,“也跟家屬談過了,不用立案。”

“不用立案不是好事嗎,為什麼還愁眉苦臉的。”

“有一點我始終想不通。昨晚死者跟方家的人吵完架出來以後一直在那個小區裡打轉,轉了半個多小時還沒有轉出去,感覺就像是迷路了一樣。這半小時裡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她最後會跳湖自殺呢?”

“那半小時裡什麼也沒發生。”一份病曆複印件出現在他眼前,“你自己看吧。”

接過來翻閱片刻,他詫異地抬起頭:“她有老年癡呆?”

“嗯。”法醫把鋁罐放在膝間,雙手慢慢捏緊,“有病在身,被人誣陷,想不起回家的路,沒有可以訴苦的人,兒子又不在身邊。我猜她是萬念俱灰才會選擇自殺,並不單單是一時氣憤想不開。”

她也知道自己沒有以後了,無力抵抗愛過的無助,無從辯駁那些身不由己,隻好用這條命去捍衛僅剩的、可憐的尊嚴。質本潔來還潔去,一抔淨土掩風流。

許久許久,房間裡的聲音漸漸變低,後來隻剩下嘶啞的嗚咽。後來找過來兩個人,張望幾秒後看情況走進去,半攙半扶地把裡麵的男生弄了出來。

民警有些不忍心,可還是走上前去。隻見一個大個子男生被人一左一右架在中間,剃得非常精乾的板寸垂得很低,手指縫不知從哪沾了血,下頦邊緣滿是沒來得及乾的淚,肩胛骨透出鋒利的形狀,全身脫力般站不直。

“節哀。”

男生根本沒有力氣回應,整個人奄奄一息。

“關於你母親這個案子,還有一些手續需要處理,麻煩你——”話還沒有說完,肩膀就被法醫扳住,“算了,之後再說吧。”

另外兩個人道了聲謝,架著他、拖著他,步伐艱難地往外麵走。

望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民警不由地想,都說腰纏萬貫是人畢生所求,能出生在那樣的富貴家庭應該算得上絕對幸運。可為了所謂的家產鬨到這種地步,幸與不幸還能靠財富的多少去界定嗎?像自己這樣當個小警察過著小日子,其實也不失為一種幸福。

警局外蹲守著十多家媒體,全都是收到消息聞風而來,就等著拍到第一手照片搶先發新聞。可幾個小時前被老奸巨猾的方永祥給溜了,等了一天連個影子都沒拍到。

本來以為今天怕是要無功而返,沒想到太陽都落山了卻等來了驚喜。看見警局走廊裡麵有人影晃動,視力好的隔老遠就發現目標。

“欸、欸!好像有人出來了!”

“哪兒呢哪兒呢?”

“那兒!”

所有人瞬間來了精神,扛起機器圍在門口嚴陣以待,等到人的那一刻快門卻默契地滯了一瞬,然後才此起彼伏地響起。

方邵揚居然是被人背出來的。

“讓讓、讓讓!”

“麻煩讓一讓!”

相機的取景框裡,他雙眼緊閉滿臉汗淚,分不清是昏倒了還是虛脫了。

一個人把他背在背上,另一個用西服外套罩住他的頭,兩人護著他以最快的速度衝進了一輛車裡,然後迅速關門拉簾一絲縫隙也沒留。

可擋風玻璃沒辦法遮。

記者們一擁而上,把車頭圍得水泄不通,高清鏡頭抵在玻璃上窺探後座斜躺著的那個人,連拍無數張後車子才在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