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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尾 籠中月 4376 字 6個月前

東西,走到近處邵寧燭終於看清,她是在細細地剝一個核桃。

“來了?”她把邵寧燭從頭打量到腳,眼神輕飄飄的,然後坐到方永祥身邊蹺起腿,腳尖鬆鬆地吊著一隻拖鞋,下巴腮一抬,指揮傭人去給她拿敲核桃的工具,“甄姐,給我拿個錘子來。”

“欸。”傭人應聲離開。

邵寧燭本來想稱呼她,可是驟然間無論如何想不起了,隻好乾巴巴地說:“姐,過年好。”

“你可彆這麼叫我,我受不起。”段玉虹鼻根深處微微一嗤,接過小錘子隻管砸那個核桃,“彆拘著啊,你們聊你們的,剛才我不在的時候不是聊得挺好的嗎?”

儘管早就作足心理準備,邵寧燭臉上的笑還是慢慢凍住了。方永祥低低地咳嗽了一陣,喝茶潤了口喉才說:“邵揚這次去印尼,有沒有在你麵前說過什麼?”

“你是指……”

“有沒有什麼抱怨。”

邵寧燭把頭搖了搖:“這個倒沒有。工作上的事我不大懂,隻是聽他說印尼那邊雨多蚊子多,住宿條件也不比家裡。”

方永祥哼了一聲:“他就是不夠踏實,需要出去曆練曆練。現在人人都覺得我偏心,把他派去國外把懷業留在家裡,我也懶得解釋。”

邵寧燭也說不出個一二三,隻能點頭稱是。這樣枯燥無味的對話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她起身去了趟衛生間,可是不大會用那裡麵的智能馬桶,不小心把褲子上淋了大片水。

白色褲子濕了以後非常明顯,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沒辦法,隻能豁出臉去求助段玉虹。段玉虹一看她那個樣還以為她尿失禁,捏著鼻子叫她站遠一點。方永祥也覺得臉上無光,擺擺手讓段玉虹趕緊帶她到樓上換身乾淨衣服。

衣服倒是多得很,段玉虹隨手挑了件不要的扔給她,然後就讓她自己換好了再下來。房間裡有什麼邵寧燭也沒敢多看,隻是見著珠寶首飾一大堆,梳妝台足有半麵牆那麼寬。

稍作整理後再下樓來,客廳又多了一個人。段遠江從外麵回來了,正挨著他姐吃著核桃仁。他眯起眼睛又把邵寧燭打量了一遍,隨後不屑地收回目光。

“姐,懷業呢?”

“跟朋友打高爾夫去了。”

“哪個朋友?”

“他就說了一嘴我哪記得住,無非就是以前交情好的那幾個。”

“活動活動也好,對他的病情有幫助。”

邵寧燭本來想就此告辭,可他們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她也找不到空隙張嘴,隻能訕訕地坐在那兒。

方永祥卻忽然開口:“玉虹,打電話把懷業叫回來,就說今晚我有事情要宣布。”

段玉虹臉色微變,馬上問:“什麼事?”

“吃過飯再說。”

見他執意不肯明說,她隻好去一邊拿手機。邵寧燭趁機站起來:“你們還有事那我就不打擾了。”

“等等,”方永祥望著她,“不著急走,這件事跟你也有關係。”

她隻能又慢慢坐回去。

幾個小時後方懷業風塵仆仆地趕回來,洗過澡換過衣服後才踱下樓。這時天已擦黑,餐廳的飯菜也準備好了,溫馨的燈光、高檔的桌椅跟各懷鬼胎的沉默搭配在一起,有種售樓處樣板間的虛假感。

眾人落座以後段玉虹問:“什麼事現在能說了吧。”

可方永祥還是那句:“先吃飯。”

所有人都食不知味,方懷業他們擔心發生什麼超出自己預想的事,邵寧燭卻因為今天是此生最後一次見麵,見一眼少一眼,所以滿腹惆悵沉甸甸的。

終於捱到這頓飯的末尾,段玉虹緊著眉毛不耐煩地說:“到底什麼事,你還要藏到什麼時候。”

方永祥放下湯勺慢慢環顧了一圈,隨後才偏頭對身後的劉管家說:“去把我的新遺囑拿過來吧。”

“你要改遺囑?”

難怪,難怪今天會把邵寧燭叫過來,原來根本就不止過元宵節這麼簡單。

拿到新遺囑草草看了一眼,在場幾個人臉色就全變了。不僅段玉虹氣得麵容鐵青,就連一向穩得住的方懷業都沉聲質問:“爸,你要給他10%的股份?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提前跟我商量?”

邵寧燭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們。

“姐夫這怎麼行呢?懷業剛回來幾天,正是需要穩定局麵的時候,你突然改遺囑分股份不就是動搖軍心嗎?我說句不好聽的,等你百年之後方邵揚拿走這10%,要是在公司跟懷業對著乾怎麼辦?!”

三人全都站在對立麵,方永祥靠著椅背坐著,麵容沉靜地看著他們:“一共65%,我隻給邵揚10%,剩下55%全給你們你們還不滿意?”

隻要握有55%的股份,董事長這個位置就是絕對不可能被撼動的。

“不是爸,這根本不是多跟少的問題,這是——”

“那是什麼問題。”

人人都以為方永祥老糊塗了,其實他頭腦清楚得很。這一年方邵揚的潛力他也看在眼裡,如果兩兄弟能夠齊心協力揚名立業,榮信重振輝煌隻是時間問題。

方懷業正要爭辯,段玉虹直接把碗啪地一摔:“我不管你怎麼想的,這10%的股份你哪怕是給街上的乞丐也不能給他!”

瓷碗碎片嘩啦一下濺得到處都是,方永祥驟然黑臉:“是你的股份還是我的股份,我要給誰還輪不到你來指揮。”

“是不是你調唆的?是不是?!”段玉虹的目光箭一樣射向邵寧燭,邵寧燭慌忙站起來:“不是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什麼股份。”

“你少裝無辜,一看到你這副嘴臉我就想吐!”

“玉虹!”方永祥喝止。

“我說她你心疼了?”段玉虹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邵寧燭的鼻子就罵,“當年仗著年輕搶我老公還不算,現在又派你兒子來算計我兒子的家產,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隻要我活著一天你們母子倆就休想從方家拿走一個子兒!”

邵寧燭被罵得毫無還手之力,臉頰火辣辣地疼著,滾下來兩行眼淚冰得心窩裡都是冷的。陡然間一股勇氣衝上來,她挺直背硬著聲道:“不用你說,方家的錢我一毛都不會要,你儘管放心好了。”

段玉虹卻隻管冷笑,下頦跟包了熱水一樣亂顫:“方永祥你聽到沒有,人家根本不領你的情,你還不趕緊把遺囑收回去,免得玷汙了你們清清白白的愛情!懷業跟我走,咱們母子倆找條河跳下去一了百了,省得在這兒住著礙彆人的眼!”

方懷業聽她越說越過分,唯恐事情僵到不可轉圜的地步,就趕緊給舅舅使眼氣,兩人齊力把她撮哄回了房間。

接下來的幾分鐘餐廳裡兩個人沉默地坐著,傭人遠遠守在外麵誰也不敢進來收拾。

邵寧燭隻是垂淚,一言不發。

她已經知道自己這一趟是來錯了,早聽了邵揚的自己一個人在家過節就什麼事也沒有,何苦來這兒白讓人羞辱?

方永祥坐了半晌也覺得無趣,就起身想要去外麵透透氣。誰知還沒走出餐廳,上去沒多久的段玉虹忽然又氣勢洶洶地奔下樓,衝過來便給了邵寧燭一記響亮的耳光!

“好你個不要臉的賤人,還敢說你不要方家的錢,我的珍珠項鏈是不是你拿走了?”

邵寧燭挨了這一下徑直撲在桌子上,頭昏半晌方才支持起來:“什麼珍珠項鏈,我沒拿。”

“早上還在這會兒不見了,我的房間隻有你一個人進去過你還敢說不是你偷的?”

“真的不是我……”

方永祥腿腳不便,大喝著讓段玉虹停手。

“第一次上門就敢偷我的東西,下次來她還不把我們家搬空了?永祥你睜開眼睛看看清楚,這樣的女人生的兒子也配拿榮信的股份?”

“你、你彆血口噴人,我再窮也知道什麼叫骨氣——”

“骨氣?勾引有婦之夫的人也配談骨氣?我告訴你邵寧燭,趁早把我的東西交出來,否則鬨到警察局去沒臉的可是你跟你兒子!”

“你……你……”邵寧燭麵色煞白,周身熱一陣冷一陣,想為自己澄清可一開口就隻剩哭腔,連個完整清楚的字都說不出來,最後隻能死死攥緊手,用疼痛逼自己維持住最後的鎮定:“我沒拿……真的沒拿……你們不信儘管來搜,搜出東西來我一頭撞死也行。”④思④兔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

那個甄姐似乎想說點什麼,可嘴還沒張開就又訕訕地閉上了。段玉虹重重冷笑,目光森寒地望向丈夫:“永祥,我搜嗎?”

方永祥撐著拐杖臉色鐵青:“搜什麼搜,一條珍珠項鏈能值幾個錢?!”

“我真的沒拿!為什麼你們就是不信呢?”邵寧燭急得五內俱焚,像望著最後的救命稻草一樣望著他,“要搜就來搜,我真的沒拿她的東西!”

“你鬨夠了沒有,非要鬨得臉麵丟儘、人儘皆知才高興?”方永祥雙眼怒瞪,不耐煩地擺擺手,“好了好了,不要在我耳朵旁邊大吵大鬨的。”

邵寧燭一口氣沒接上來,眼淚成串地往下掉,僵立幾秒後從客廳把自己隨身的衣服跟包拿過來倒提著抖落個乾淨,裡頭手機錢包紙巾甚至連紙質地圖都有,就是沒有什麼珍珠項鏈。

接著她也不等他們發話,徑直推開劉管家的阻攔衝出了方家。

印尼跟臨江有一個小時的時差。

晚上九點方邵揚總算下班了,全身上下累得像散架了一樣。當地的東西他吃不慣,短短一周就迅速瘦了五斤,臉上的稚氣也跟著消減許多,愈發像個獨當一麵的大人了。

回到公司宿舍以後他趴到床上蹬掉鞋,打開相冊逐張翻看之前家裡的飯菜過乾癮。

以前還嫌老媽做的東西不好吃,現在知道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想家,想嶠哥,想老媽。今天是元宵節,不知道他們吃了湯圓沒有。

不知道他們想我沒有。

給賀嶠打過去,當然還是沒有人接。他把腦袋埋到床單上,攥緊拳頭深吸一口氣。不氣餒,不放棄,明天再打,一定會有人接的。

可是打給老媽,居然也沒人接。

睡著了?

“媽,這麼早就睡了?”他改成發語音,“元宵節快樂啊。今天跟代工廠談了一整天,累死我了湯圓也沒吃上。你和爸爸見得怎麼樣,有沒有跟他一起吃晚飯?”

一秒鐘,消息就發送成功,隻可惜回音漫漫無期。

方邵揚等啊等,等困了又爬起來整理第二天的工作資料,一直熬到夜裡一點才在一陣突如其來的心悸中勉強睡去。

那晚他罕見地夢見母親。

夢裡的媽媽隻有二十來歲,一身布裙,在老家簡陋的客廳裡慢慢搖著一把扇子,給麵前嬰兒床裡睡覺的奶娃娃驅暑。

“媽!”他在她身後大喊,“是我啊,我是邵揚!”

邵寧燭卻完全聽不見,隻是一手撐額,一手搖扇,坐在木椅上打著瞌睡。

旁邊的小藤桌上攤著一個賬本,上麵一行一行清晰地記著好多賬,全是最近一年她從親戚鄰裡那裡借的錢。

二十,五十,一百。

“媽你彆擔心,有我在呢!”邵揚繞著他媽又跑又蹦,“有我在你等著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