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就好。”
賀嶠留給他一個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側身,影子長長地映在床上。
邵揚又站了一會兒,實在沒有理由再站下去了,才拿上毛巾牙刷這些東西往外走。開門的前一刻他肌肉繃緊,麵朝房門說:“那你千萬彆對我好,行麼?”
“要是我忍不住對你好,你也彆搭理我,當我不存在就行了,反正我在這兒也習慣了。”最後那半句聲音已經低得快要聽不見。
賀嶠沒有想到一個二十出頭的人會說出這麼一番話。關門聲響,他轉過身來,沉默地看了門口一眼。
一夜無言。
次日清晨八點,賀嶠在生物鐘的作用下醒來。洗漱完畢下樓,在方家做了二十多年的傭人芬姐正把幾屜熱騰騰的小籠包往外端。看見他,芬姐抬頭笑了下,“起啦。”
以前來得次數不少,彼此都很熟了。他扶著樓梯扶手嗯了聲,轉眼便見到已經坐在餐桌角落的方邵揚。
昨晚光線太暗,這會兒才把人瞧了個仔細。
平心而論方邵揚長相算是俊朗,有幾分像死去的方懷業,不過當然要年輕許多。大概也沒打算出門,所以他隨便套了件舊衛衣,領口露出棉t恤的螺紋邊,比家裡的傭人還要不修邊幅。
兩人打照麵,方邵揚似乎沒休息好,眼圈下麵有點青,叫了他一聲“嶠哥”。劉管家把方老爺子請下來,坐在他們倆的對麵。
方家規矩森嚴,吃飯時屏息細嚼慢咽,因此席間氣氛很沉默。吃得差不多了,賀嶠擦淨嘴,放下筷子:“伯父,我下午的飛機回英國,那邊工作還沒忙完。”
餘光裡方邵揚愣了一下,不過沒有抬頭也沒有作聲。
倒是方永祥詫異地抬起頭,目光在他們倆身上來回睃巡,然後突然朝方邵揚發難:“是不是邵揚把你給得罪了?我就知道這小子上不了台麵,一天到晚除了惹我生氣什麼也做不好!”
邵揚脊背陡然僵硬:“我沒有。”
“不是他的原因。歐洲那邊剛起步,千頭萬緒等著我過去處理,的確不能耽擱太久。我答應您,等事業部上了軌道,我一定第一時間回來看您。”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方永祥也沒辦法不同意。但這頓早飯也就此食之無味,方永祥歎了口氣,沒多久便上樓去了。
他一走,方邵揚把頭埋得更低,呼嚕呼嚕地喝起粥來。賀嶠跟他離得最近,聞聲蹙緊眉,用輕微嫌惡的語氣教訓他:“粗俗。”
“嗯,我一直就這樣。”邵揚賭氣似的繼續喝,乾完一整碗又用手背擦嘴,“不像昨天跟你發短信的那個人那麼高雅。”
賀嶠沒想到他敢頂撞自己,起身看著他,“你在諷刺我?”
方邵揚把空碗一放,“我吃飽了。”
兩人的第一頓飯,就這麼鬨了個不歡而散。
下午六點,天色漸暗。
賀嶠出發去機場,坐進去才發現開車的不是方家的司機,而是方邵揚。
“爸說讓我送你。”他還是昨天那件牛仔外套,表情寫滿不情願。
賀嶠把手提電腦包放在膝上,不冷不熱地道:“是麼,那就勞駕你了。”
“反正也是最後一次了……”
“什麼?”賀嶠沒聽清。
“沒什麼。”
等車子拐上主乾道,賀嶠才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多麼錯的決定。
方邵揚的車技簡直可以用極差來形容。
外麵夕陽似金、晚霞如畫,車裡的人卻完全沒有欣賞的心情。在車子第九次壓到實線、第三次險些追尾以後,賀嶠強壓下內心的怒火,抽出紙巾擦了擦濡濕的掌心:“你到底會不會開車?”
“大三學過,拿了本以後開得少。”方邵揚不敢一心二用,雙眼緊盯著前麵的路,一腦門子緊張出的汗。
這也不能怪他,他媽讓他學車已經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怎麼可能還有閒錢買車?如今方永祥又頗有嚴父風範,他哪裡還敢提要求。
“下個紅綠燈靠邊,換我來開。你這樣的技術上路是對自己和他人不負責任。”賀嶠板著臉,大人訓小朋友一樣盯著他,卻見他忽地手臂一緊,向右猛打方向盤——
嘭!
一輛送外賣的摩托車斜插過來搶紅燈,他們的車躲閃不及,一頭撞在了馬路的球形石墩上!
霎那間方邵揚的頭在方向盤上重重一磕,短暫的眩暈後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出事故了!
他第一反應是下車看那個外賣員,對方被車頭擦到,整個人從摩托上掉了下去,好在速度不算太快又有頭盔護膝,眼下隻是躺在地上哎喲哎喲的痛呼個不停。
“沒事吧?能站起來嗎?”
“你怎麼開車的!哎喲疼死我了……”
路邊幾個行人趕緊過來把人扶起來,七手八腳地攙到一個台階那兒靠著,其餘的報警的報警,叫救護車的叫救護車。方邵揚又後怕又著急,正六神無主時,不知是誰問了他一聲:“車裡那個是不是暈過去了,怎麼半天沒動靜?”
他腦子裡嗡一聲炸開!
衝回去拉開副駕的門,賀嶠臉色痛苦地蜷在座椅上,意識有點渙散,被他喊了好幾聲才恢複清明,手想去解安全帶。邵揚急忙代勞,半跪在車邊問:“嶠哥你哪不舒服,頭暈不暈?!”
剛一動,賀嶠就被一股鑽心之痛攫住心口,頓時肩一鬆倒回椅背,“腿……”
見他疼得臉白如紙,方邵揚簡直自責到無地自容。伏下去一看,賀嶠的腿上沒有傷口也沒流血,但那個電腦包不知怎麼搞的就抵在腿跟車子中間。
“你等等我!”
方邵揚想也不想,脫下牛仔外套就鋪在路邊的平地上,然後又跑回去,一手從他膝彎穿過去,另一手攬著肩要把他抱出來。
“你……你彆動我……”賀嶠顯得很排斥,身體不肯配合。方邵揚急得五官都皺了,尤其是鼻子,鼻根皺巴巴地聳著幾道紋,像哄他一樣粗聲粗氣地說:“你靠著我,我抱得動你的,你相信我,我肯定不會把你摔了。”
這是賀嶠第一次,被小自己這麼多的男人抱。
方邵揚把他打橫抱出來放在牛仔外套上,上身摟在懷裡不著地,動作像對待傳家寶一樣小心極了。賀嶠眼皮顫動了幾下,昏黃的燈光中看見他滿頭的汗,心裡隻有四個字:害人害己。
“我不是故意的嶠哥,真不是故意的。”
“醫生馬上就來了,你再忍忍。”
“腿疼得厲害嗎,%e8%83%b8口悶不悶?”
“……”
說了好多話以後,賀嶠終於大發慈悲動了動唇,“你……”
邵揚差點兒喜極而泣,俯身去聽。
賀嶠的頭枕在他胳膊上,下頦微微仰起,嘴唇離他耳畔極近:“你閉嘴。”
溫熱的氣息裡滿是無奈。
方邵揚懵怔兩秒,聽話地閉緊了嘴巴,但眼睛還是像長在他臉上一樣,忐忑又小心地觀察著他。
更新時間是晚9點
第4章 幫我把褲子拿過來
“喂章維,聽得見嗎?”
醫院的走廊嘈雜,方邵揚靠在牆上給自己最好的朋友、大學室友章維打電話。
“明天的交流會我不去了,論文思路你幫我打印下來交一下。”
那邊一陣腳步聲,章維似乎是在圖書館溫書,“你爸又為難你?”
“沒有,你彆老這麼想我爸。”
“那為什麼不去。”
身旁的病房開著一條門縫,裡頭傳來輕微的咳嗽聲。邵揚聽見後,又往遠處挪了挪。
“我撞車了,現在還在在醫院呢。”
“什麼?”章維一貫溫和的聲音驀然拔高,“你受傷了?”
“不是我,是……”把某個稱呼咽下去後,邵揚耙了耙耳朵,“是彆人。”
“你把彆人給撞了?”
也算是吧,他低嗯了聲。@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那人傷得重嗎,家屬去了沒有?”
“不算重,不過要留下來觀察一晚。”他慚愧到耳熱,“家屬也在,陪著呢。”
家屬犯法與他人同罪。
“我怎麼覺得你口氣一點兒也不緊張,腦子撞傻了還是說富二代連撞人都不在乎了?”
正說到這兒,護士在一旁喊賀嶠家屬,方邵揚急忙應了聲,對電話說:“誰說我不緊張了,你彆老富二代富二代的,我聽著彆扭。”
賀嶠右腿輕微骨裂,醫生讓他今晚留觀,剛剛安排好一間高級單人病房。方邵揚又是推輪椅又是拿東西,事情做得有些笨拙,不過看得出心是一片赤誠。後來連護士都對賀嶠笑眯眯地說:“你這弟弟算是沒白養。”
賀嶠冷淡地道:“你喜歡?送你。”
推輪椅的手一頓,方邵揚笑容僵了。
沒多久方父趕到,理所當然地將他痛罵一頓,拐杖直往他身上招呼。他挨了幾下沒吭聲,沉默接受父親所有過火的怒意。
等長輩走後,賀嶠視方邵揚如空氣,自行把手提電腦拿出來想要工作,結果開機開到一半卻黑屏了。他繃著臉試了幾次,始終不能順利打開。
正要打電話叫秘書送備用機來,一隻手卻越過他,單手拿起筆記本電腦,“我幫你看看吧。”
“你?”
方邵揚把電腦翻過來,熟門熟路地找到型號:“這款我修過,應該沒問題。”
連上電源開關機,檢查屏幕反應,一套流程下來幾分鐘就確定了病灶。後來他又不知去哪裡借了幾把小起子,坐地上拿沙發當桌子認真地當起修理工。等再抬起頭來活動僵硬的脖子,才發現賀嶠正坐在輪椅上定定地看著自己。
他用起子刺撓了一下頭皮:“乾嘛這麼看著我。”
“你怎麼會修這個?”
“我是學計算機的,大二開始就在學校附近的網吧打工。”
“學計算機跟當網管,聽起來是兩碼事。”
“夜裡無聊我就研究那些舊機子,後來電腦壞了基本都是我修。”邵揚嘴角微微一抬,像是在等表揚。
賀嶠不想被他這樣看,就側開眼:“看來你還沒笨到無藥可救。我去洗澡,你修的時候小心點,我這裡麵有重要資料。”
等人進了浴室邵揚才反應過來,他現在能洗澡嗎?想提醒又覺得沒必要招他煩,於是仍舊悶頭去對付手裡的活兒。
中途有人給賀嶠打電話。有了上次的教訓這回邵揚沒再莽撞,而是衝浴室說:“嶠哥你手機響了。”
水聲暫停,賀嶠說:“幫我看一下是誰。”聲音朦朦朧朧的。
邵揚這才把沙發上的手機拿過來,“是……賀董事長。”
“不用理。”
對待長輩這麼隨便。邵揚沒深想,放一邊不管它了。
他特彆喜歡擺弄這些電子產品,什麼舊筆記本、主機、鍵盤,到他手裡都能被玩出花來,換元件升級顯卡維修小故障全部不在話下。也是因為這項技能,他在校外的飛魚網吧一乾就是三年,跟一幫常客混得比同班同學還熟。
修著修著,浴室傳來一聲低微的呻[yín]。他扭頭看了眼,正不確定是不是幻覺,馬上又聽到什麼東西砸地的聲音,立馬放下工具衝進去。
“嶠哥?”
“彆進來。”
晚了。
隔著氤氳的水蒸氣,方邵揚愣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