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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萬福 蓬萊客 4288 字 6個月前

皇帝的精力,回來後,換下冕服,人便躺了下去。太醫來瞧過,皇帝吃了藥,閉目歇片刻,便披衣坐起,開口叫李元貴將奏折拿到龍床之上。李元貴見他精神依舊萎靡,麵帶疲態,不欲拿,在一旁苦勸他再歇息,正說著話,一個宮人竟飛奔而至,說裴右安無召回京,竟直闖宮門,在第二道宮門處,被侍衛所攔,侍衛急來傳報,問如何處置。

李元貴心裡咯噔一跳。

雖知裴右安會回,卻沒有想到回的如此之快,看向了皇帝,不禁帶了點擔憂。

就在片刻之前,皇帝還麵色灰敗,儘顯疲態,就在聽到這消息的那一刹那,整個人突然便抖擻了起來,竟精神煥發,猛地撩被,從龍床上翻身而下,道了句“叫他進來,不得阻攔!”隨即便催促李元貴替自己梳頭更衣。

宮人領命,匆匆離去,李元貴無奈,急忙喚人入內,服侍著皇帝梳頭更衣,很快,換妥了整齊的衣裳,皇帝又親自挑了一條五色玉帶,束於腰上,再至鏡前,親自拿了髯梳,對鏡梳理胡須,左右照了一番,摸了摸鬢邊華發,轉頭望向李元貴,目射,精光,沉聲說道:“朕就等著他來!朕知道你!不許在他麵前提朕病了的半個字!”

李元貴知皇帝一生好強,不肯服輸,見他此刻竟還如此,應聲退下後,心中憂慮。

……

裴右安立於皇宮二門之前,對麵是一排蓄勢拔刀虎視眈眈的侍衛,那領隊的大漢將軍識得他,知他如今官居隴右節度使,也不敢過於開罪,但亦不敢放他入內,上前躬身道:“裴大人,請勿為難小人,小人已遣人去通報,若有回話,小人自不會阻攔。”

裴右安閉目不語,極力平息著此刻%e8%83%b8中升騰而起的怒火。

胡人對河套之地,一直不曾放棄覬覦,數年之前,王庭易主,這幾年間,根據裴右安陸續獲知的消息,對方一直在暗中蓄勢。

他有一種預感,如幾十年前那般的一場大戰,遲早再臨。或許是今日,或許便是明日。故這個初春,天氣稍暖,他便加緊戒備,早早就親自出去巡邊。

半月之前,他終於巡邊完畢,回了素葉城,才發現嘉芙和慈兒,母子二人竟被雙雙接入京城,楊雲則被皇帝派來的人所製,不叫他去給自己通報消息。

他於昭平二年秋出京來到素葉城,至今四五年過去了。那日,就在得知嘉芙母子被皇帝趁他不在“接”入京城的消息的一刻,他的心中便生出了一種預感。

在他將近三十年的生命裡,他過的最為安心的這短短數年的平靜生活,從此怕是要被打破,一去再也不能複返了。

他交待完事情後,當夜便動身上路,終於在今日趕到了。

然而,他還是遲了。

承天門外,他遇到了陸續出來的參加完典禮的舊日同僚們。在一片或驚喜,或驚詫的目光注視裡,劉九韶向他奔來。

劉九韶以為他是受召入京來參加萬壽典禮的,為他遲來一步而深深惋惜,告訴他說,就在方才,皇帝竟然抱著一個三四歲大的孩童,一道現身在了午門城樓之上,據說那孩子,是皇帝年輕時就藩雲南所生的龍子之孫。顯然,皇帝這是有意要將那孩子立為皇儲了。

裴右安麵帶微微笑容,與劉九韶以及那些上來的舊日同僚們略微寒暄幾句,借故分開後,掉頭便闖入皇宮,直到被侍衛攔截在了這道二門之下。

遠處的甬道之上,一個太監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沒跑到近前,便大聲喊道:“萬歲召裴大人覲見——”

裴右安驀然睜開眼睛,推開了還攔在自己麵前的那個大漢將軍,邁步朝裡,大步而去。

……

嘉芙安頓好了兒子,自己躺在了他的外麵,閉著眼睛,想著裴右安。

算著時日,他應當早回了素葉城,想必此刻,已是知道了自己和慈兒的消息,隻是不知他何時會趕到京城。

皇帝一意孤行,還是將兒子推到了天下人的麵前,等裴右安趕到,知道了發生的事情,還不知道兩人會發生何等的衝突。

嘉芙想到裴右安可能會有的怒氣,眼前又浮現出昨夜皇帝暈厥吐血的一幕,心情紛亂,又如何睡的著?正輾轉思量,忽聽到外頭傳來崔銀水小心翼翼輕喚自己的聲音,便下床走了出去。

“夫人,乾爹叫我告你一聲,說裴大人方才到了,入了宮,這會兒往萬歲那邊去了……”

崔銀水躬著身,麵帶焦色,卻又小心翼翼,吞吞吐吐。

嘉芙一愣,沒想到裴右安這麼快,竟然就已趕到!

李元貴打發崔銀水來傳話的目的,嘉芙自然明白。

這個對皇帝忠心耿耿的老太監,定也是擔心這倆父子會再起一場衝突,對昨夜之事心有餘悸,這才叫自己過去,大約是盼著盛怒下的裴右安見到她後,能消下些怒氣,不至於衝撞皇帝太過。

嘉芙不滿皇帝的一意孤行,亦有些無法理解皇帝的一意孤行。

倘若說他是因了皇位無人繼承,那麼當初剛廢蕭胤棠的時候,他完全可以幸後宮生子嗣,但多年以來,後宮竟無一後妃有所動靜,也是匪夷所思。

退一萬步說,即便無所出,亦可過繼宗室子弟立為儲君,此亦合乎天理人情。

但他明知裴右安不願,卻還偏偏如此行事!

事情既已發生了,她自也不願看到裴右安和皇帝再如從前那般正麵衝突。就算不考慮皇帝如今的身體狀況,這也已經於事無補了。

嘉芙叫崔銀水看著慈兒,在一宮人引路之下,匆匆趕了過去。

裴右安入了麵前這座已闊彆數載的宮殿,大步行至禦座之前,停在了那裡,身影一動不動。

蕭列正襟危坐,上下打量了眼裴右安,最後慢慢抬起視線,盯著他投來的兩道目光:“外放幾年,竟連麵君的規矩也忘了,要不要朕叫禮部派人再教你?”

裴右安慢慢地下跪,朝著前方的皇帝行叩首之禮:“裴右安叩見皇帝陛下。”一字一句,如發自肺腑%e8%83%b8臆的最深深處。

蕭列淡淡道:“平身吧。”

裴右安起身:“我這趟入京,無他,為帶回我妻兒。請萬歲將人叫來,我帶她母子出宮,便立即回往關外。”

皇帝道:“你的妻,你可帶走。裴翊淵,朕要留下。”

裴右安注視著神色漠然的皇帝,眼底漸漸凝出隱忍著的怒氣,咬牙道:“他姓裴,非蕭,我為其父,其為我子!萬歲如此行事,將一三歲稚童帶上午門城樓,可有問過我的意思?”

“右安,當初你私放蕭彧,你可有問過朕的意思?”

皇帝冷冷反詰。

“你不認朕為父便罷,朕也無意再勉強於你。你把慈兒留下給朕,從今往後,朕與你便隻是君臣。”

“甄氏在西苑蕉園,你帶她回吧!”

☆、第107章

殿內寂若死灰, 惟鎏金卷耳瑞獸香爐的獸嘴頂蓋之上,靜靜地泛著白色的香煙,嫋嫋如縷不絕。

“倘若我不應呢?”裴右安的聲音傳來, 沉鬱而頓挫。

“朕知你天生反骨,無君無父!”

蕭列臉色緊緊地繃了起來。

“慈兒是你的兒子,你若強行將他從朕這裡帶走。朕確實奈何不了你, 也治不了你的罪!隻是右安, 有一件事,你大約還不知道。今日獻俘典禮上的蕩寇將軍, 你可知他是何人?”

皇帝身體坐的愈發筆直,一字一字地道:“他便是董承昴!”

裴右安的眸光倏然定住。

“你很吃驚?”皇帝笑了笑。

“右安,這幾年你在關外,很多事情, 你大約都不清楚了。朕告訴你,不但董承昴為朕所用, 便是你從前為了他不惜掉腦袋的蕭彧, 如今也在朕的手裡!”

“朕也無須隱瞞, 他是四年之前在你去往關外後不久, 自己入京麵朕,稱再不欲連累他人。朕敬他骨氣,但天無二主, 朕原本當初便應殺他的,並非出於恩怨,乃天下社稷之需。朕當初卻顧念於你, 這才留他於世。”

“朕以大魏國運為誓,朕不殺他,放他遠走海外。隻要他和他的後裔子嗣,有生之年,不再踏上大魏國土一步,從今往後,朕便絕不再為難他半分!”Ψ思Ψ兔Ψ網Ψ

“朕退讓了一步,朕要你也向朕退讓一步。慈兒認祖歸宗,改姓蕭,為我大魏儲君。”

“立皇太孫之日,便是蕭彧自由之時。你應否?”

“你若不應,現便可帶你妻兒出宮,朕於宗室另擇人繼位。”

“朕殺蕭彧,永絕後患!”

皇帝的聲音,沉甸甸,冷冰冰,回蕩在殿內四角。

裴右安的十指慢慢地緊捏成拳,指節碰擦,格格作響。

“這個天下,乃是朕的天下,朕要給誰,便是誰人所有!何況,朕如今是要把天下交給朕的孫兒,天經地義!”

裴右安目下泛出隱隱一層血絲,咬牙,朝著皇帝,一步步地走了過去。

蕭列巋然不動,冷笑:“莫非你想弑君?”

他拔出案上擱的一柄龍泉寶劍,將劍遞送而去:“你若無膽殺朕,那就給朕跪下,請罪,謝恩!”

裴右安一手握了劍柄,一手握住劍刃,身影如同石化。

良久,那道白色劍刃,在他雙手之間,慢慢地彎成虹拱之狀。

突然,伴著驀然而起的一道刺耳的短促鏘音,劍身從中暴折,生生地斷為了兩截。

鮮血如注,沿著裴右安的那隻掌心,不斷濺落,淅淅瀝瀝,濺在他腳下的地上,染紅了一片。

“我臨出素葉城時,胡人已有異動,不日便要趕回。無罪可請,無恩可謝!”

“你於黔庶,是為明君。然我這一生,所恨莫過於身上流了你的血脈!”

他鬆開雙手,伴著“當”的綿長一聲,劍柄劍刃,齊齊跌落在了地上。

裴右安轉身,朝外便去。

蕭列的兩道視線,從地上的那灘血跡裡,慢慢地抬了起來,落在裴右安的背影之上。

他的手漸漸顫唞,臉色發青,突然間,猛地站了起來。

“你給朕站住!你這個不孝的逆子!”

轟的一聲巨響,蕭列麵前那張沉重的檀木邊鬆花玉石禦案,竟被他推翻在地,桌上物件,瞬間滾落滿地。

“朕至今記得,你十六歲那年,朕將你從死人堆裡翻出的一刻,朕曾是何等歡欣感恩!莫說補償,便是要朕拿己命去換你命,朕亦心甘情願!你卻讓朕一再失望!非朕逼迫你至此地步,乃是你迫朕不得不如此行事!你不認朕便罷了,朕要將這江山傳給朕的孫子,你竟也要和朕忤逆?好,好,你走……”

嘉芙趕到殿外之時,恰聽到裡麵傳出一陣桌椅傾覆似的轟然之聲,又隱有皇帝的咆哮之聲,殿外空蕩蕩的,宮人早被李元貴驅走,此刻隻他一人,在門口焦急來回走動,忽看見嘉芙趕到,急忙迎上。

嘉芙心驚肉跳,不顧一切,一把推開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