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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萬福 蓬萊客 4303 字 6個月前

閉的殿門,疾步入內,被看到的一幕給驚呆了。

裴右安側身站在殿室中央,臉色蒼白,一語不發,麵上帶了冷笑,左手手心,一滴一滴不住地往下淌血。

皇帝立於那張被推翻的禦桌之後,怒目圓睜,鼻翼急促張翕,麵色更是一片瘀青,大口大口地喘熄。腳下掉了柄劍刃染血的斷劍,其餘紙筆硯台,連同大小印璽,滾了一地的狼藉。

“大表哥!”

嘉芙驚叫一聲,飛快跑到裴右安的身邊,一把抓起他那隻流血的手,見手心被橫割出了一道幾乎深可見骨的傷口,血還在不停往外湧,立刻撕下一片裙角,將他手掌傷口緊緊繞纏止血。

“我沒事,你莫怕。你先出去吧……”

裴右安仿佛終於反應了過來,轉身,那隻沒有受傷的手輕扶嘉芙肩膀,輕聲說道。

嘉芙一言不發,推開了他,跪在地上。

“萬歲!夫君!我為人母,方知母心。姑母當年決然不悔,難道便是為了今日如此場麵?她在天若是有靈,何以能安!求萬歲,求夫君,便是有天大的怨氣,也要三思而後行,免得覆水難收,日後追悔莫及!”

她朝著皇帝重重叩首,又轉向裴右安,待要叩下去,裴右安一個箭步上去,將她扶住。

“芙兒!”

裴右安眼角泛紅,將嘉芙從地上扶起。

嘉芙再次推開他,走到依然僵立在那裡的皇帝麵前,下跪。

“萬歲,他平日對慈兒頗是嚴厲,慈兒才三歲,有時犯錯,他便加以苛責,以致慈兒在他麵前,常拘束本性,不複親近,然他心中對這孩兒,實是愛極,隻是慈兒尚不知事,不知他嚴父苦心罷了。想來天下為父者的苦心,皆都如此。萬歲愛屋及烏,要將慈兒認祖歸宗,此原為慈兒莫大洪福,我夫婦二人,當感激涕零。但從今往後,他父子分明骨肉相親,相見卻再不得以父子相稱,天倫不複,此切膚之痛,想來非親曆過骨肉分離、相見不能相認者,難以體察。他也是倉促之間,一時難以接受,這才冒犯天顏。”

“臣婦懇求萬歲,此事再斟酌一二。即便萬歲聖裁不改,臣婦亦懇求萬歲,可否再容他多些時日?世間人以億兆計,能生而成為父子,亦是上天眷顧,人非草木,父子之情,血濃於水,怎可能說斷就斷?”

嘉芙說完,潸然淚下,朝著皇帝再次叩首,額觸於地,久久不起。

殿內再次沉寂。

裴右安定定望著嘉芙跪於地的背影。

皇帝身影亦凝如岩柱,隻聽他喘熄聲慢慢小了下去,麵上那層原本駭人的淤青之色漸漸褪去,臉色變得灰白,整個人仿佛失去了力氣,慢慢地坐回到了那張禦座之上。

裴右安走了過來,將嘉芙從地上扶起,帶著她,出了殿門。

……

皇帝五十萬壽慶典上的餘聲尚未消散儘,不過數日,一封來自劍門關守將的八百裡急報,便送抵至了皇帝的禦案之上,

探子得報,胡人於王庭集結了數十部落三十萬騎兵,歃血盟誓,疑不日出兵南下。

倘若消息確實,這將是繼三十年前那場大戰之後,大魏和北方胡人之間的再次雄兵對決。

這幾日,大臣們原本都在揣度那日午門城樓上關於那孩子的各種傳言,千方百計想從宮中打聽出更多的□□,但宮中竟無半點消息流出,大臣們便隻好等著皇帝,但皇帝那裡,自大典那日後,卻靜悄悄不再有任何動靜了,大臣們費解之時,突然之間,戰報傳來,一時注意力都被轉移,兵部、戶部急召禦前會議,擬調撥大軍,籌糧草軍餉,以備大戰。

整個朝廷的氣氛,陡然緊張了起來。

裴右安那日來蕉園,父子見了一麵,出宮後,這幾日,嘉芙依然帶著慈兒住在西苑蕉園裡。

她已經知道了他明日便要回往關外領軍備戰的消息,心情低落。

雖然皇帝這幾天,沒再有進一步的動作,但卻也不放她母子出宮,並且,那日過後,她便再沒見到裴右安的麵了,應是不再被允入宮。

夜漸漸地深了,慈兒睡了,嘉芙躺在兒子身畔,又如何睡得著覺?正輾轉反側,忽然聽到庭院裡傳來一陣步伐之聲。

這腳步聲,她再熟悉不過。

嘉芙心跳加快,立刻披衣下床,連燈都來不及亮,趿了鞋,飛快出了內殿,來到外間,打開門,看到門口一道人影立在那裡。

“大表哥!”

嘉芙驚喜地低低嬌呼一聲,一頭撲到了他的懷裡。

裴右安將她抱住,低頭%e5%90%bb她,壓在了門框之上,忽將她整個人橫抱而起,送到圍屏旁的一張坐榻上,放了下去,再度壓上了她。

他急躁,迫不及待,極其有力,甚至有些弄疼了她,仿佛還是個未怎麼經曆人事的毛糙少年。

幽闃的夜色裡,黑暗中,傳出嘉芙低低的女喬喘之聲,卻又仿似怕驚醒了睡在內殿裡的兒子,聲未出喉嚨,便生生抑住,化為無限纏綿。

終於,裴右安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抱著嘉芙,就這麼和她擠在那張稍顯狹窄的榻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個春夜,終於變得叫人心裡充滿了安寧。

嘉芙閉目,在他懷中,慢慢也睡了過去。

下半夜,她醒了,發現自己已躺在內殿的那張床上,身畔是兒子睡夢中的小小身影。

她爬坐起來,下床,走了出去,透過那扇半開的門,看見裴右安坐在門外的一道石階之上,下半夜的月光,映出他一道月白的背影。

嘉芙走了過去,坐在了他的身畔,拿起他那隻受傷的裹了傷布的手,輕輕慰%e5%90%bb。

裴右安將她抱起,靠坐到自己的懷裡,隨即脫下外衣,罩在了她的身上。月光下的兩人身影,重合成了一團。

“芙兒,白天我見了董將軍。他對我說,當初彧兒不告而彆,隻給他留書一封,說一切事因他而起,也當由他而終,叫董將軍和他的兄弟們再不要牽係於他,可四海為家,亦可為朝廷效力,再不必過那種刀頭%e8%88%94血的日子。董將軍追到京中之時,已是晚了一步……”

他頓了一下。

“當初我以為我盤算周全,再無遺漏。我卻沒有想到,先是你不顧一切追我到關外,我也沒有想到,彧兒會自己回京……”

“他如今也當是弱冠之年了……這個傻孩子……”

他低低地歎了一聲。

嘉芙眼前仿佛浮現出了許多年前,她在泉州自家碼頭的海邊,剛救下那個少年之時的一幕。

那少年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即便身陷泥沼,奄奄一息,亦無法埋沒眸中的淨澈光芒。

“大表哥,當初倘若我不追隨你而去,你便是替我安排下了一輩子的錦衣玉食,我亦寢食難安。蕭彧想必也是如此。倘若那時候他就此而去,他這輩子便是活到終老,心中也將一生難安。他之所求,想來亦是心安。”

“明日你便回了,你要照顧好自己。你也放心,我留在這裡,照顧好咱們的慈兒。”

裴右安低頭,唇輕輕碰觸她脖頸上那日留下的那道傷痕,無限愛憐,慢慢地,雙臂將她一寸寸地抱緊。

“芙兒,我亦不知是我上輩子做過了什麼,修來了福分,這輩子竟能得你相伴……”

嘉芙凝視著月光下的這男子的麵容,唇邊慢慢地露出笑容。

“大表哥,你上輩子救過我的,這輩子我牢牢記得,所以雖然你忘記了我,但我卻賴上了你。”

裴右安微微一怔,隨即以為她玩笑,雖心中苦悶,卻也笑了起來,將她抱的更緊。

“大表哥,我們進去吧。那日你出宮後,慈兒念你,今早讀書,還寫了篇字,說要給你看的。”▽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裴右安和嘉芙入內,點了燈,在燈下看了兒子寫的字,放下,輕輕來到床邊,望著床上還沉沉入睡的那個小人兒,伸手過去,輕輕摸了摸他的小臉蛋。

次日清早,慈兒得知父親要獨自回素葉城去打壞人,自己和母親卻要繼續留下,不能像以前那樣和父親在一起,傷心不已,卻又牢牢記住父親從前教導過他的,男子漢不可輕易哭泣,雙眸包淚,擦著紅通通的眼睛,和父親揮手告彆。

裴右安將妻兒一道納入懷中,緊緊抱了一抱,隨即鬆開,轉身而去。

……

裴右安臨行前,向蕭列留了一道折子。

那折子,一直放在禦案角落,皇帝沒有展開,直到第三天的清早,皇帝熬夜,連夜批完了戶部昨晚於深夜趕送而至的戰事預算奏折,將那長長一道多達數十頁厚的折子丟下,放下了筆,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到桌角那道折子上,盯了許久,終於伸手過去,拿到麵前,展開。

幾列龍飛鳳舞的草字,上書一首偈頌。

“哭不徹,笑不徹,倒腹傾腸向君說。

父子非親知不知,抬頭腦後三斤鐵。”

蕭列定定地望著,良久,將那折子合上,閉了閉眼睛。

“李元貴,去將慈兒領來。”

……

來到京城,短短才數日之間,卻接二連三,發生了如此多的事情,件件都叫嘉芙措手不及,裴右安匆匆趕至,又因戰事匆匆回了關外,自己卻無法同行,夫妻如此分彆,下回不知何日再能見麵。

嘉芙心中憂慮苦悶,但在慈兒麵前,卻不顯露,對慈兒發問的為何不和父親一道回去,隻解釋說,因為邊關戰事,父親是怕自己和他在素葉城裡有危險,這才讓他們繼續留在皇宮之中。等父親打完了仗,他就會來接他們。

慈兒當時乖乖點頭,但或許是他也感受到了父母離彆時的那種異樣氣氛,從裴右安走後,這兩日,便不再像剛來時那般活潑,對周圍一切都充滿好奇。慈兒話少了,總跟著嘉芙,晚上入睡也要攥著她的手,仿佛生怕醒來,就會看不到她似的。

一早,慈兒醒來,穿衣洗漱完畢,吃了東西,便坐上桌子,拿起裴右安從前為他編撰的識字書,開始完成父親留的功課,就像從前在素葉城的節度使府裡一樣,嘉芙坐在旁邊,陪著他寫字,忽見崔銀水進來,說皇爺爺叫慈兒過去。

這幾日,因北關突發戰事,皇帝異常忙碌,慈兒也已經幾天沒見到皇爺爺的麵了,聽了,轉頭看著嘉芙。

崔銀水忙道:“萬歲昨夜看戶部預算,熬了一宿,今早也睡不著,是想叫小公子過去,陪他下棋,下完就送回來。”

嘉芙默默幫兒子換好衣裳,目送兒子抱了棋盤,被崔銀水牽著離去,想了下,追了上去,道:“慈兒,皇爺爺無論問你什麼,你都和他說自己的心裡話,知道嗎?”

慈兒眨了眨眼睛,點頭。

嘉芙微笑,親了口兒子,讓崔銀水帶他過去。

皇帝抱了慈兒上榻,自己坐到他的對麵,看著慈兒擺開棋子,道:“慈兒這幾日可有想皇爺爺?”

慈兒點頭。

皇帝伸手,慈愛地輕輕撫摸了下他的小腦袋,目露欣色:“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