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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入畫卷 烏雲登珠 4235 字 6個月前

剛時興出來的冊頁裝訂,便於他攜帶把玩。

翟家本來就信佛,連玉青蓮也開始跟著一名師太學著慢慢禮佛解悶。這篇經文就更顯得軼兒有心了。

翟容翻開來,一個字一個字念著,自己家在莫高窟開鑿的那個洞窟,兄長去世後就停工了。他暗自尋思,以後回去了要重新將那裡供養圖畫完。

錦帳外,遠遠傳來粟特歌女的歌聲,距離遙遠已經聽不出歌詞了,隻能感覺到那旋律幽怨綿長,像有訴不儘的哀思。

湖波蕩漾中,明月入空,清光遍灑人間。像一首已經遙遠的,縹緲的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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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十一年的大澤……

貞觀十一年的敦煌城……

秦嫣一路行來,覺得與七年前,第一次來到時,並沒有什麼兩樣。她所在的駝隊沒有立即進入敦煌城,據商旅的商頭和領隊說,如今巨尊尼不再活躍,星芒教已經滅亡,大西域道上各國之間爭鬥日趨減少,東西交彙的商隊來往,變得越發密集。從敦煌進入長安,僅僅辦入關手續,就需要兩天的時間。有些商隊無法當天進入敦煌,久而久之這裡就形成了一個各國商隊的集營地。

商頭見秦嫣容貌耀目,起了一些做生意的心思。因與處月汗王有些關係,倒也不是什麼邪念。跟她商量,說是姑娘生得如此天仙模樣,願不願意做他們商隊的舞姬,到時候他們帶她去長安,可以找個好的下家。知道她手中沒有過所,說如今唐國對漢人出入管製甚嚴,對胡人管製沒有那麼嚴格,可以幫她辦一個過所,一應費用都他們來。

秦嫣拒絕了這個好意。

她不會去長安,她和郎君說好,一定要回到西域。哪怕他一時找不到她,她對道路比較熟悉,她可以找到他。

秦嫣站在敦煌城數裡開外的地方,遠遠望著那座城池在夕陽西下中,城牆變成金色的剪影。等待夜幕降臨,她就自己翻城牆過去。

從天疏潭裡出來,她已經發現自己身如輕燕,體內似有精純之氣不斷流動。如今的敦煌城在她眼裡,如履平地。那些守城的軍卒,在她眼中,也不過都是些可以輕鬆躲避的普通人。

敦煌城外的這片空地上,聚集了許多胡商的駝隊。不少駝隊、馬隊、車隊在此處紮營燃起篝火。來自世間八方的歌者、舞姬、樂師在這裡歡歌高唱,歡慶自己曆經了雪山大漠的重重考驗,終於來到敦煌城前。

秦嫣找了一個篝火,與一群不認識的人一起喝酒,隨著他們一道唱歌。他們唱的歌她都聽過,他們跳的舞她也都見過。她心情很好,甚至在整支駝隊歡歌笑語地邀請她這位“波斯姬娘”為眾人湊興跳上一支舞蹈的時候,她也應允著站起來,在火光爍爍的篝火旁,隨著琵琶的曲調,跳了一首簡單的波斯舞曲。

紅火紫衫,藍色水晶在她的額前如星光閃爍。腰帶飛舞,軟靴踏動,駝隊中的人們都高聲喝起彩來。駝隊的商主歎息著,如此豔絕人寰的女郎,卻不願意隨他們去長安。

就在眾人或高興,或隨意的欣賞舞姿時,五六個頭戴深土色麻布兜帽的人,向著火場中間的波斯女子看著。其中一個慢慢將頭上的兜帽取下,此人滿頭黑發天然卷曲,在額前束著一個鎏金發帶,中間鑲嵌著一顆紫紅色的寶石。烏黑的劍眉下,也是一雙湛藍的眼睛。

第143章 桑遲

這幾位藍眸男人, 是真正的波斯帝國貴族——波斯國的前侍衛長桑遲大人,及其手下。

波斯王子卑路斯國破家亡後,帶著景教的大德先知, 進入長安。桑遲則帶著自己最親信的手下, 奔波在天山數千裡的廣大疆域之中。他要在這裡發展信徒,讓景教的火光傳承下去。

此時, 他看著那名紫衫的波斯女子,他藍色的眼睛裡是若有所思的淡淡波紋。

夜色終於漸漸濃重, 篝火也漸漸暗淡了下去……

人們都或靠著駱駝, 或鑽入氈包房裡安睡了。偶然有喝醉酒的人, 在夜色中高聲唱歌,粗獷的嗓音傳入大漠……

秦嫣靠在一匹駱駝的背上,手中端著一隻木碗, 在喝剩下的幾口熏熏的醪酒。火光漸稀,遠處敦煌城雄渾的城樓、山牆俯瞰著蒼生。

她仰望著那裡,想,七年而已, 這個世間的變化不大。想來,郎君也不會有很大的變化。

秦嫣放下手中的木碗,站起來, 她將裙子挽起掖在腰間。她身形一動,仿佛化作一道晚風,向著敦煌大城而去。

翻越城牆時,她還特地在當年翟容為她撥出的那幾塊城磚處停留了一下, 整麵城牆都已經整體修葺過了。無論她是否承認,整個敦煌,其實已經跟七年前,她初入敦煌時,有了很多的不同。

秦嫣先去了翟府。

偌大的府邸已經空了,隻有一個守門人在看著那座空宅。曾經草木葳蕤,一橋一榭無不精致的庭院樓閣,如今綠葉糾亂,紛披垂落,顯出了一派荒涼之色。

看門的老人駝背、耳聾,在這裡點著一盞油燈苟延殘喘。秦嫣問了好幾遍問題,他也就是用渾濁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她:“啊……啊……”

秦嫣當時就被氣哭了,她知道羽大哥在五年前的一戰中戰亡了;她知道郎君也未必在敦煌。可是,翟家不是有很多其他族人嗎?香積寺的白梨花樹下,她跟著郎君,跟多少翟家的叔父、堂兄妹,打了招呼?一個不小的家族,為何會消失於此。她隻能一個人在空蕩蕩的花園裡逛了一圈。

然後去了羅淄官道和桐子街。

讓她再度很意外。

連蔡玉班都不在了,說是蔡老板受邀去中原做生意了。把那些娘子、琴師都帶走了。

張娘子也不在了。敦煌呆了很多年的張娘子,在雲水居做厭了,手中積蓄了不少錢財。聽說唐國施行均田製,土地可以買賣,可以私有,張娘子要去水土肥美的江南東道,買些土地,雇下勞力,舒舒服服過自己的晚年生活。那些娘子們都被她打發了,沒有張娘子的操持,這些娘子們也很快就失去了先前的名氣和顏色,泯然於眾,被不久之後新崛起的鮮靈靈小娘子們取代了位置。如今,誰也不知道她們去了哪裡?

一直自欺欺人,認為敦煌城七年來,如同她自己在天疏潭底一般,一閉眼一睜眼,什麼變化也沒有?如今,秦嫣終於被眼前的事實狠狠地打擊到了。

夜深了,她站在桐子街的燈紅酒綠之中,完全不知道該往哪裡去,該問誰去打聽。難道,去問敦煌刺史?刺史也換了人,不是當年的徐林選大人。隻怕刺史不但不會回答她的問題,還會將她當做亂賊捉拿起來。秦嫣隻是覺得自己輕功變得高明一些,武功方麵也沒覺得有什麼特彆之處。應付敦煌那麼多守兵,她並沒有興趣。

秦嫣想,無論如何,翟家也是曾經在這裡權傾一時的,總歸有人可以找。她找到一個酒樓,坐進去要了一份酪漿。

酒樓飯肆果然是消息集散之地,秦嫣在這裡,慢慢打聽,總算打聽到了一些五年前的事情。這些事情沒有被遺忘,是因為翟家畢竟在這裡風光一時,而且翟家二郎君的事情,也的確有些神奇。

他們說,翟家二郎君被三頭大狼馱回之時,渾身是血,臉上亂發蒙麵。

狼不敢進城,三頭大狼便將人運到城門口一箭之地,咬斷他身上,秦嫣為他捆綁的繩索,讓他躺在地上。

有守兵上前,因部分人曾經跟翟容一起去過夕照城,便有人認出他來。立即上報敦煌刺史。

敦煌刺史徐林選當時尚在,聽說有義狼馱人,立即出城救人。人救回城裡,三頭野狼自行回歸曠野。

這件事情轟動了敦煌數萬人,津津樂道了好幾個月。④本④作④品④由④思④兔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網④友④整④理④上④傳④

此後呢?秦嫣在茶樓裡焦急地追問著,所有人都搖搖頭,說是翟家主為國殉身,被聖人重封德賞。之後為免除被邪教報複,翟家舉族遷往中原,不知道音信了。至於翟家二郎主,回來以後是由徐刺史直接護送入長安,此後也就再也沒有了消息。

秦嫣在敦煌轉了一圈,能夠得到的隻有這些。

昨夜入城,今日白日她也轉夠了。便想著出城去看看莫高窟的翟家佛洞。那裡,曾經是他帶著她接受翟家父母祝福的地方。

她等不及過夜,直接在這個燈火漸漸暗淡的敦煌城牆邊蹲著,等到天一黑,宵禁開始,她就找了個機會,從城牆下麵攀到了城牆頭,腳在城牆壁上一蹬,人如輕羽一般飄出了敦煌城。

剛一落地,她忽然感覺到了有什麼不對勁,立即連身翻滾。

隻聽見身邊一陣“蓬蓬蓬”的炸裂聲,緊緊咬著她一路強壓過來。她不斷翻滾,躲避……無數尖利的鐵針,不斷釘在她滾過的地方。

她左躲右閃,終於在一片略高的石塊邊獲得一瞬間的喘熄。她眼角一掃,隻見周圍五六個黑衣人,向著她手中張開一種暗器,如同暴雨一般將鐵釘射出。

對方的暗器雖然一時間爆發的力量非常猛烈,但是能夠持續的時間很短。被秦嫣躲過了那第一輪,他們也十分意外。自從這種被稱為“冰雨針”的暗器製作出來以後,承啟閣要偷襲的高手,還一個都不曾逃生過。

秦嫣已經如同一頭身形輕巧的豹子一般,衝到那領頭人的身邊。出手挽住對方的關節,使其不能反抗。然後手指發出一聲“哢擦”聲響,一把卡住對方的咽喉,她喝到:“給我住手!”

秦嫣隻是眼手身形配合比較好,躲避暗器是比常人要強許多。但是真的與人麵對麵打鬥,她恐怕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好在,她發現自己似乎輕功非常好。當下將手中控製住的這名黑衣人,一掌打暈。然後,背在身上,迅速向前奔去。打算找個地方問問清楚,為何不分青紅皂白,便要取她的性命?

秦嫣帶著人質,在敦煌城外的丘陵、樹林、草叢中,與對方五個人漸漸拉開了距離。然後,將那昏迷的人帶到了一堆無人的亂石旁,把對方的麵巾一把打開。

定睛一看,竟然是她認識的人——齊三娘子。

秦嫣與這位齊三娘子其實也隻見過一回,但是那是多麼特殊的一回啊。

就是那日,在沐雨山莊,她和翟容正式換了婚書,做了夫妻。洪遠孤師伯、羽大哥、長清哥哥都在,那是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日子。齊三娘子作為唯一的女眷,參與了他們那個寒酸而溫馨的婚禮的。

秦嫣的淚水頓時湧了出來:“齊三娘!”

齊三娘沒想到這個波斯女子,居然認得自己。

她在西域做暗諜事務,長期隱姓埋名。彆說是個陌生的西域女子了,哪怕是承啟閣裡的低層密諜,也未必能夠叫出“齊三娘”這個名字。她目光冷漠:“你是什麼人?”

“我是秦嫣,”秦嫣哭道,這個世間,叫她“若若”的人隻有翟容。在承啟閣其他人麵前,她還是被稱呼為小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