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頁(1 / 1)

風雲入畫卷 烏雲登珠 4232 字 6個月前

從今往後,無論如何都不能將他一個人丟下……這樣之後,若若每次做決定的時候,是否都會將他的分量多多掂量一下?

世間沒有後悔藥可以吃。

平靜的蒲昌海上,迎來了皓月升空。湖邊年年月照人,卻不知湖邊年年人不同……

若若——

他真想,像十七歲的時候,站在蒲昌海邊肆無忌彈地喊叫她的名字……可是,他如今是高昌駙馬,他身上放著西域數十萬人的安危,他的背後靠著大唐河西一線的和平,他不可能如此放縱自己。

他隻能在心裡,無聲地說:“若若,上一回你沒有讓我等你那麼久啊。天都黑了,你在哪裡?”

是的,天都黑了。

若若不是在這裡弄丟的,他也不可能在這裡等到她。翟容轉頭看到,落柯還垂手站在不遠處,他身後的使團營帳四周,非常壓製地點著很少的燈火。可能是因為他的心緒不佳,落柯也管著手下的人不得出聲。

翟容站起來。

當他站起來時,寬大的帛衣在風中飄動著。風煙化影,那個七年前,坐在胡楊樹根上等著姑娘的少年不見了。留下了這個身份多重的“張駙馬”。

翟容扮演的,正是那位比他年長八歲的高昌駙馬張定和。

其實兩個人的相貌,根本就是兩碼事。翟容的飛揚任意,與定和駙馬的溫雅清臒,哪裡有半分相通之處?翟容甚至有時候覺得,小紀還比他更為合適一些。就算是大唐上層要利用他手中掌握的西域勢力和資源,也完全可以讓小紀做這個偽駙馬,他從旁協作就可以了。

可是大唐承啟閣始終堅持,他才是前往高昌國替代張定和張駙馬最好的人選。翟容闔家根基都在唐國,而小紀則是南疆亡國世子,沒法讓他掌權外方。

那高昌國,從前身的車師國起,在西域也有了不少年數。

這些年,高昌在西圖桑帝國的%e6%b7%ab威之下、西域諸多小邦國的擠壓之中,十幾年前還發生了一次宮變,使得上代國主麴伯雅帶著親信、子女匆匆逃出高昌。此後,張氏家族協助麴氏,經過多次頑強作戰,麴伯雅才重返高昌繼續做國主。

奪回政權之後,張雄自己年紀也大了,本希望長子定和能夠成為國主的心膂股肱,為高昌定國出一把力。奈何張定和公子自小體弱,逃亡之時又受了傷,三十歲未到就已病入膏肓。張雄壯誌未酬,傷心之餘,將自己的幼子起名為“懷寂”,表達了自己對高昌國未來前途的不安和遺憾。

高昌之後依然噩運連連,張雄將軍抱憾去世,麴伯雅也去世。數年後,麴伯雅之子麴文泰也病重不能理政。張定和秘密進入唐國,懇請唐國派人進入高昌,不要讓高昌落入多國紛爭之中。當朝聖人便選中了翟容來進行這個計劃。

翟容正處在心灰意冷的情況下,真是不想參與進去。

他重傷未愈,失去了兄長和若若,隻想在府中照顧嫂子,教養軼兒,無心此事。聖人承諾會安置好玉青蓮,讓翟軼拜大賢讀書,以後給他一個好前程。

翟容這才前往太極宮中,見了一回張定和。

那個年齡比他兄長翟羽小好幾歲,卻因為自小羸弱之身,而顯得單薄見老的張定和,定定地看著他好久好久,然後跪地長身而起,行禮道:“我高昌張氏死不足惜,可惜如今泥孰王病歿之後,若是麴氏王族政權不能穩定。西域又要麵臨生靈塗炭之厄。定和相信公子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

太極宮的晚風,吹得翟容有些昏沉。

他依稀之中似乎覺得,張定和與自己已經逝去的兄長身影重疊在了一起。翟容父親死於西域大亂的敦煌之戰中,兄長翟羽為此加入承啟閣,放棄了那麼多才換來了河西一帶的安穩……還有他和若若的生離死彆,如果換來的是又一場浩劫,那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

翟容遲疑了片刻,向高昌駙馬伸出手:“可是,我與張公子麵貌完全不同,如何移花接木、以假亂真呢?”

張定和聽到他鬆口,一雙已然有些凹陷的眼睛裡,射放出熠熠光輝:“公子?”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指緊緊握著他的胳膊,“我早已做好計劃了,公子莫憂。”

張定和秉持魏晉遺風,在高昌國中,每日裡塗脂抹粉,熏足香料。然後時常稱病不出現在朝臣麵前,讓自己的麵貌不為人所熟悉。

張定和道:“若公子進入高昌,完全不必擔心相貌不同。我得到易容之術,可以將我臉麵做些改動,公子的麵貌也適當做些改動,我們兩個看起來就能很相像了。”張定和取出軟皮、脂粉等物,不過片刻便將自己麵貌做了改動,然後又為翟容化了妝。兩人便有了七八分相像。

張定和道:“公子不必特意像我,隻要不像你原先的自己便可以了。”畢竟翟容是河西人,雖則從小去北海門學藝,在敦煌呆得並不久,但也要防備一下。

翟容看著鏡中的自己,與眼前的高昌駙馬,發現的確可以一試。十七歲時,他在敦煌不過一個來月,過後就是以隱秘的身份,喬裝在西域各地辦事,整個掀翻星芒教的過程中,翟容都是黑粉摸臉,掩藏身籍的。

計策定下,唐國找了個合理合適的理由,讓翟族舉家遷往中原。

張定和返回高昌做進一步鋪墊,他讓遠自西方的繪畫師和雕塑師,以自己易容過的麵貌,和麴鴻都公主一起,在高昌宮廷中各處繪他們的夫妻圖,製造夫妻塑像。令整個高昌都漸漸習慣張定和這副容顏。

待布置差不多之後,翟容正式李代桃僵,成為了張定和的替身。張定和則重返唐國,繼續養病。

與焉耆國的一戰,很多人傳說是“月華公子”與焉耆女王之間有所私情,所以諾大一個危機,張駙馬一出手便消解了。其實赫連成城的黑狐部落就是焉耆國的舊部。星芒之戰前,翟容曾經幫助赫連成城的堂姐登上了王位。是他和赫連成城上演了一場障眼法,由此,他以此事為媒介,正式進入了西域眾多王權爭鬥的中心。

數年苦熬,張定和駙馬與其父輩的理想,經由翟容的雙手實現。

如今他治下的高昌國,獨立、穩定、富足。接下來,翟容會逐漸引導民心,與唐國建立友好的外交,共同促進西域地區的長治久安。

兩個月前,張定和公子歿於長安的清舍中,紅豆公主聞訊痛哭流涕。這一趟,就是翟容帶著出使隊伍進入唐國,去迎回定和公子的骨灰。要按照他的遺囑,供放在高昌佛寺塔中,以後與紅豆公主夫妻合葬。

“主人。”

“用膳吧。”翟容知道,自己沒有安歇下來,手下人的心情都會繃緊。落柯將他帶入華帳中:“主人請走這邊。”

翟容入華帳,拂袂落座。

落柯遞上剛熱好的飯菜,為他倒了一杯葡萄汁。翟容問他:“那處月汗王可有過來找我的意思?”

落柯道:“沒有,他帶著兩名隨從直接回時羅漫山了。”

翟容搖搖頭,低頭用著自己的晚膳。落柯道:“主人為何如此關心那處月汗王?”

“我關心的不是處月汗王,他那個部落也有一千來人。如果好生經營,找到妥當的部族聯姻或者聯盟,還是有周旋的餘地。如今這鹿荻汗王一意孤行,隻怕那處月部落要被滅族了。”

落柯道:“難怪主人要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將玉簪交給那胡女。主人是特意示好,讓處月汗王能夠向你求援?”

翟容道:“落柯,你如今真是眼界提高了不少。沒錯,我將玉簪給那胡女,是在暗示鹿荻汗王。葛薩部落和處羅部落最近就要發動吞並處月部落之戰了。如果他能夠過來找我,我可以給他們想點辦法。他是圖桑王姓,我們高昌不能主動去聯係,以免引起西圖桑大可汗的猜忌。但是處月部汗王來求救,救個急倒是可以的。”

落柯道:“可惜鹿荻汗王愚不可及。”

翟容道:“是有一些,靜觀其變吧。”他身為高昌的掌政駙馬,親自將自己的簪子去遞給一名陌生胡女,這行為本來就很反常。鹿荻如果不能感覺到這種反常,這人的心性實在魯鈍得夠可以。Ψ思Ψ兔Ψ網Ψ文Ψ檔Ψ共Ψ享Ψ與Ψ在Ψ線Ψ閱Ψ讀Ψ

他夾起一片玉子包裹的米飯,想起在木那塔鎮上見到的那名波斯姬娘。

鹿荻躲在暗處,其實他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對方,隻是那胡女實在膚白如雪,眸如藍水,人也較尋常女子更高挑窈窕一些。她又高又白,哪怕遮了半張臉,立在人群中也如美人立雲端,太引人注意了。如此,翟容才會在她身邊,發現了步陸孤鹿荻。

高……白……

翟容在平時,儘量不讓自己過多地想起若若,因為一想起就會頭腦作痛,有時候痛起來什麼也做不成。方才在胡楊根邊坐著,那是放縱自己,現在既然恢複了駙馬的身份,就要暫時忘記才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想起那胡女,他就又想起了若若。

猶記得,若若小時候總愛又蹦又跳地跟他說,她以後會長高的,她以後會變白的。信誓旦旦地說,隻要變高變白,她就很好看的。

翟容想:若若不變高、不變白,其實也好看得很。

他的筷尖微微顫動:若若,不要你變高,不要你變白,你隨便變成什麼樣子都行,你回來吧。

我很孤單……

落柯垂手站在一旁,大氣也不出,跟著主人好幾年了。無論他如何殷勤地服侍,主人也沒有幾頓飯是好端端吃下去的。主人的魂,仿佛丟了一半。他自己也在使勁找,可是似乎怎麼也找不回來。

落柯想起主人最近很喜歡的一卷冊頁書,是他此番出使唐國帶回來的東西。唐國新發明了一種書頁裝訂的方式,攜帶起來很趁手。裡麵以剛勁樸健的唐律楷書寫了數品經文。

平日裡,高昌明成宮中的所有書籍,隻要落柯喜歡想拿來臨摹練字,主人都不會拒絕。隻有那一本小冊頁,他看著主人稀罕得很,從來不讓他碰。而駙馬自己每次拿起來看,都會嘴角微微含笑,有他在平日裡看不到的溫暖。

落柯道:“主人,飯菜已經涼了,要不要去熱一下?”

“撤下去吧。”

“那要不要拿匣子裡的裝訂冊頁出來解悶。”

翟容說:“你倒是細心,什麼都看在眼裡。”

落柯聽得出他是同意了,便去拿那個裝了冊頁的黑漆螺鈿盒子,放在漆雕托盤中遞給張駙馬。翟容打開木匣蓋子,取過那本小冊頁,一見到就笑了起來:這本冊頁是軼兒寫給他的。

小時候軼兒總是拿著他留下的字跡練字,如今軼兒十歲出頭了,聽嫂子說在太學裡很得先生賞識。聖上也幾次給了他封賞,以後是會做官的。

玉嫂子其實對於中原人做官不做官,也沒什麼感覺。隻是覺得軼兒很高興,軼兒很喜歡,所以嫂子也很高興,也很喜歡。軼兒知道自己小叔在為大唐繼續出生入死,特彆為他抄了一本祈福的經文,還讓長安的裝裱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