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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入畫卷 烏雲登珠 4245 字 6個月前

三娘子當年才五歲不到,盧直已經十五六歲的年紀了,本來到不了一處。

隻是那些年,秦都督前線作戰,打的都是生死惡戰,不方便帶著個骨骼未硬實的少年人去衝鋒陷陣。

於是,盧直就留在了秦府三年,暫時沒上戰場。

三人邊走邊聊,來到軍營旁一帶柵欄處,柵欄裡圈養著軍馬。

為防止有人偷襲軍營,這些軍馬都是按照馬主人軍營所在位置,編排成小圈,分彆圈養的。而唐國作戰,除了需要預備騎行的戰馬,還有負責運送輜重的走驢等四腳畜生。馬圈雖小,卻也馬踢驢叫,此起彼伏,讓一些守夜的軍士們忙個不停。

看守馬圈的軍人見到盧直,紛紛向盧將軍行禮。盧直笑著回禮。

三人就在散發著草料清香的木柵欄邊,隨意坐上。

盧直道:“我們盧家是以詩書禮禦為家風,我那年進入秦府時已經通讀了《大學》、《中庸》,會背《詩經》,道家典籍也在母親督管下能背誦不少。於是秦夫人時常以我為標,要求十三娘子讀書。可那姑娘倔強得很,索性一個字都不肯認。讓她認牛,偏讀作馬。秦府上下各處匾額、屏風、楹聯門柱有數千字,那時候我每日牽著她的手到處認字,她愣是一個不記。”

翟容轉頭看一看秦嫣,秦嫣悄悄擺手:“如此不懂事的姑娘,多半不是我。”

她記得自己進入紮合穀之後,也是一個漢字也不認得的。

盧直道:“不過,可能是有武將血統吧?這秦十三娘子的武學天賦卻十分出眾。”

“哦?”翟容再度看看秦嫣,他教她輕功,知道她不但接受能力特彆好,還非常能夠承受訓練之強度。據她自己所稱,也是說自己武功天賦過人。翟容問道:“那才五歲,如何看得出來?”

“那時候我快十五歲了,又是專門跟著義父學武練劍的,所以也算是有些功底的。但是,每回秦小娘子不願意認字,將她弄煩了她必要逃走。在花園的假山、亭台上跳來跳去,我和幾個家仆一起追,追得都覺辛苦。秦將軍一直說,這小娘子萬萬不能讓學武,否則不知闖多少禍事出來。一定要讓她繡花習字,可是小娘子就更不願意了。”盧五郎十四五歲之前,接受的是盧氏一族的詩書教引,隻能算是文弱小書生一名,降服那到處亂蹦的小丫頭,著實艱難。後來,武藝漸漸練成,才能夠從容應付十三娘。

盧直道:“我父親來做客時,還跟義父說笑話。將門出虎女,以後讓十三娘做個女將軍。逐鹿天下就靠她了。”

翟容笑得身子微微發顫,被秦嫣狠捅數下也無法克製。

他眼前出現一個穿著唐國襦裙的小女孩,梳了兩個小抓髻。挽著裙子在假山上,騰挪跳躍,從水榭翻身過月洞門……他忍不住又回頭看秦嫣,笑得眼睛彎了起來。

秦嫣氣得連連擺手,皺眉示意:肯定不是我了,我一看就是個很乖的人,好不好?

盧直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來:“我今日來也是為了此事,看看能否幫助小娘子回憶幼時的記憶。”

翟容看著他小心地從錦囊中掏出一張疊得齊整的黃絹畫紙。打開一看,裡麵是一副筆法老道的山水圖,皴擦灑脫自如,草木生機蓬勃。翟容兄長為河西巨商,翟家也是官宦子弟,眼睛裡是見過好東西的,他說道:“這是展子虔先生的畫?”秦嫣頭湊在他的身邊看著,說:“畫得真好,比莫高窟擅長畫淨土的黃先生還好。”

翟容跟她解釋:“莫高窟的畫師是工匠出身,展先生是前隋的朝散大夫、帳內都督,他的畫是士子之畫,完全不同的品次。”

他全部展開,隻覺觸目驚心,那舒緩如春的畫紙上,不知被誰胡亂塗鴉了一張臉。那臉麵畫得歪鼻子破嘴,細長的脖子挑著個頭,不知有多醜陋。他再次將目光轉到秦嫣身上:十分明顯,這是當年十三娘的手筆。

秦嫣滿臉通紅,無奈擺手:我不是那秦十三娘子,我不認識她!

翟容將手中的畫湊到秦嫣麵前:“若若,你畫的這是什麼人?”

秦嫣躲避著:“我如何知道?”

那小十三娘實在惡跡斑斑,跟她這種溫柔賢淑,性格乖巧的大娘子,完全無法聯係起來。

翟容逗她道:“早知道你如此頑劣,我就不娶你了。”

秦嫣怒道:“我們家規第一條你忘記了?不得悔婚、不得和離!”

翟容低頭看著畫,越看越好笑。

秦嫣對著那醜陋的畫,再次重申:“我不一定是秦家娘子!我畫圖很好的!佛臉開相都很好!”長清哥哥平日沒事就會在石壁上畫佛像,她有空也跟著畫,時常被哥哥稱讚。秦嫣雙手抱在郎君的胳膊上,搖著道:“真的!”

翟容將絹紙重新疊起,遞到盧五郎手中。

盧直微笑著收回自己的畫,對秦嫣道:“秦娘子,盧某如今還不能確認你是十三娘。有朝一日能夠確認,我會將此畫原物奉還。”

翟容抬起眉:“那魯將軍說的證據,就是此物?”

盧直說:“正是此物。”他道,“當日,十三娘說,這是給我畫的小像。”

那一年,秦都督好不容易邀請到了曆遊青州山水風物的展子虔先生到自己宅中。故獻公是青州儒士,展子虔乃前朝名家,雙方交談互相合契。

展先生一時興起,為秦府留下了這份山水小品。

一日,秦允安正在書房中賞玩這幅小作。因盧家將小郎君送到秦家來學藝,秦將軍就沒來得及收拾書房,忙著與親家說話。十三娘子拉著小盧五郎滿園亂鑽。偷偷溜入書房去,畫下了這張人物“小像”。

翟容忍笑道:“那日,十三娘可被打?”

盧直笑道:“哪有?義父疼這個女兒疼得不行,隻問她為何不在其他地方畫,偏要在那張圖上畫?”

翟容問:“那,十三娘如何回答?”

盧五郎道:“小娘子說,她的畫是頂頂好看的,所以要畫在這張頂頂好看的畫上。然後被義父稱讚有眼力,懂得品賞。”

翟容說:“若若,這說話的語氣,倒是跟你很像。”

秦嫣狠狠瞪了他一眼。

盧五郎說:“十三娘丟了,秦先生很難過。”

翟容點頭:“的確如此。”他調查下來,秦允安先生一直在漠北設法尋找女兒的下落。隻是不知道,女兒可能已經經過巴丹吉林沙漠,流落入了西域。

盧五郎道:“這些年為了安慰義父,我也不曾娶妻。我生怕我娶了妻,他會有點失落。所以你們此番過來,我也希望能夠早些認親。如此我也能放下心來。”他問秦嫣,“秦娘子,你可回憶起什麼來?”

秦嫣看看翟容。

翟容道:“她先前在星芒教,吃了混亂記憶的蕈草,需要慢慢恢複。”他說道,“至於你說的兩點,六歲不識字,武功天賦好,她倒的確是符合的。”

秦嫣道:“教我認字的哥哥常說我聰明,一學就會。小時候認字時我也總覺得似曾相識,學起來不費力。”

盧五郎道:“十三娘子的武功天賦,數萬人裡挑一,若能得到名門師長用心教習,如今應該是很了不得了,不知小娘子如何?”

翟容道:“她誤入邪教,教的路子沒有內力,所以武功看起來不太高。再好的天賦,若無人及時引導,也就拋荒了。這一點恐怕很難斷定。”

盧五郎點頭:“希望秦娘子儘早回憶起當年的事情,能夠與我義父儘早相認。”

“多謝盧家郎君。”秦嫣點頭。

翟容告彆了盧五郎,帶著秦嫣回到軍帳。

盧五郎看著那個女孩的背影,慢慢吐出一口濁氣。慧娘的影子到底是煙消雲散了……他初見秦嫣時,還心頭狂喜,又能見到如此與慧娘相像的骨肉。他當初對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當然是不會有什麼非分之想的,隻是因為那是慧娘的孩子,他希望可以照顧、愛惜她一生一世。

如今這個長大了的十三娘,已經滿身打著彆的男人的烙印,也已經離他遠去了。

——說實話,若不是這姑娘已經與那神秘的承啟閣年輕大人有了夫妻之實,他還真有橫刀奪愛之想。◎思◎兔◎網◎

可惜,彆人已經將路堵死了,一點空隙也沒給他留著。

“若若,你怎麼那麼好玩?”

馬圈旁,翟容帶著若若回去,一路猶在譏笑她年幼時的調皮。慪得秦嫣又氣又跳,用力捶他的背。拿起柵欄上的雪往他脖子裡塞,把翟容凍得不停躲閃。

翟容知道她是抱著很大的希望來認親的,如今卻不上不下,也沒有一個肯定的結果,故意找她打岔。

秦嫣也知道,在秦都督此處沒有得到很明確的回複,自己若顯得情緒低落、不言不語,難免令郎君擔憂。如今又鬨又跳,顯得活潑一些,他也就不必為了安慰她而費神。

哪怕人生樣樣不如意,此刻她有他陪著,萬般不如意也成了有趣。

第113章 起風

回到軍帳, 三更的梆子聲從軍營四角傳來,黑白沉靜,雪屑隨風飄散。

秦嫣跟翟容方才一頓混鬨, 弄得滿頭是汗。她去屋外裝了一盆子乾淨的雪, 放在火爐邊融化了,自己清洗著。

翟容沒有躺在鋪墊上, 而是端坐在軍帳中。

秦嫣雖然是哥哥訓練出的陣師之眼,耳力也過人, 這些日子知道, 自己與翟容的耳目能力, 還是有差距的。看著他嚴肅的麵容。她坐到他身邊,將手中絞好的冰涼汗巾遞給他,問道:“郎君, 感覺到了什麼?”

翟容在空中一橫一豎畫了個“十”字,接過她的汗巾,一邊擦一邊道:“從莫血死,那兩個草字圈刀奴滅起, 今日是第十六天。”雪水的冰冷刺得他張大眼睛。

“冷吧?”秦嫣問道,拿手去捂他的臉。看著自己郎君的臉,實在是歡喜。又去翻他的領子, 看看塞入他脖子的雪,將衣衫打得是否很濕。

翟容將手中的汗巾交還給她。秦嫣重新回到銅盆前清洗著。

翟容低頭在厚厚的羊絨毛氈子上劃拉著。

“若若,他們追上我們大約有四天了,這四天裡始終沒有跟上我們的速度, 我想,出動的是草字圈的刀奴。他們沒有內力,不會輕功。”翟容道,“如此看來,星芒教還是草字圈的刀奴最多。”

秦嫣將汗巾掛在小軍爐子旁,坐到他身邊跟他說話。

他們兩人這一路上,也是做了不少兜轉盤桓和躲避的,並非筆直奔來尋找秦都督的軍隊。前期幾日,他們依靠承啟閣的眼線,模糊了他們的路線和去向。深入伊吾之地後,沒了承啟閣的暗助,翟容便開始發現,有人影在他們遠處出現。

至於今日進入秦都督的軍營,在外人的眼中,也不是他們倆特意跟蹤這個軍營而來。被翟容偽裝成為恰與軍營偶遇,尋求幫助的情形。

秦嫣道:“可是,可是他們為何被甩那麼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