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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入畫卷 烏雲登珠 4290 字 6個月前

,還能跟上我們?”這十幾日,他們淌過了目且河、商固水,依然沒有擺脫。

翟容拍拍她的手背,道:“既然能找到我們,那就讓他們找到。我們已經在秦將軍的軍營裡耽擱了好幾個時辰了,若若,做好準備。”秦嫣跟他說過,星芒教徒執行任務並不畏懼人多,她自己就有多次入部落中完成任務的經曆。

“好,”秦嫣其實一直都做好了準備。

軍營裡的更聲總是那般準確清脆,在淡淡的月色下,四更天的鑼鼓梆子聲,又開始從遠遠的地方傳來。

秦嫣看翟容在整理身上的衣物繩帶,她膝行到軍帳一側,輕輕撥開小軍帳的牛皮開窗口,向外張望著。秦將軍的大軍帳就在不遠處,此刻裡麵沒有燈光。大纛在大軍帳的後麵呼呼烈揚。

秦嫣趴著窗口問翟容:“秦都督他們會不會有危險?”

“秦都督身邊有江湖高手保護,你彆太擔心。”

秦嫣對著手指道:“星芒教徒畢竟都是一些殺手,我還是很擔心。”

“秦都督、徐將軍他們是久經沙場的軍人,這個部隊也是在漠北與東圖桑軍隊多次鏖戰,他們會有足夠的應變能力。”翟容將一塊發帶盤在自己的額頭,遇上惡戰時可以免除汗水迷眼。他道,“若若,你不要太擔心了,星芒教如果有能耐到,讓唐國正規軍隊都無法抵擋,那他們早就過河西了。”

秦嫣回頭看他,按照計劃,他們會進入五千裡天山深處數個月。翟容身上的服飾,模糊了國家與部落的特征。

他的頭發在腦後紮起,額前綁著防汗的褐色鉚釘寬發帶,黑色散發擋住他墨黑的眼眸。

他又將脖子上的軟灰麻布巾罩在口鼻之上。從懷裡掏出一隻墨玉小盒,打開來,裡麵是一種沒有味道的黑色油膏,在那行軍小爐的火光中泛著絲滑的光澤。

秦嫣看著他五指沾了油膏,將他自己的臉上劃過幾道貓須。麵巾容易脫落,這種油膏則不怕汗漬水浸,能將他的五官都模糊掉。這是他們白鶻衛在暗夜追查圍剿漠北強匪,需要激烈武戰之時,常用的裝扮。

秦嫣沒見過他用這個東西,走過去蹲在他身邊,沾著一點在自己手心裡劃拉著。

翟容趁她不注意,將手中殘剩的油膏一把抹在她的右眼上,秦嫣頓時烏了一隻眼睛。她驚叫一聲,揉了一下,爬到銅盆旁借著水色看了一眼:“這種時候,郎君還要開這種玩笑!”

翟容盤坐於地,笑道:“我抹你眼睛你都躲不開?回頭再給你另一隻眼睛上抹一下,你就變成騶虞了。”

所謂騶虞,是生活在蜀中一種愛吃竹子的動物。身子圓圓滾滾,長兩個黑色的眼圈。秦嫣是讀過《山海經》等各處風物古籍的,氣得用水使勁擦著,可是那油膏著膚難退,越擦越大,“比什麼不好,那般又笨又慢的熊羆跟我哪裡相像?”

翟容看著她烏青著半張臉,又是抱怨又是擦弄,顯得很有幾分嬌憨。想到先前,盧五郎說起的翟家十三娘情形。若不是遇上意外,她一定過著舒心的日子。唐國又習慣於長夫少妻的婚姻,看那盧五郎溫文爾雅的儀態,她多半也會對那位秉承父母之命所擇取的夫君,很滿意。

“若若,過來,”翟容道,“我幫你擦。”

“以後不許這樣偷襲我!”秦嫣道。

翟容嘲笑:“我記得你在夕照大城時,是個十分警惕之人。那次敵強我弱,形勢很是危險。如今你看看自己,我抹你眼睛你都躲不開,你還有臉指責我。”

“那時候是麵對圖桑人!我當然得有警醒之心,我對你有什麼可以警醒的?”秦嫣一邊埋怨著自己夫君的貪玩,一邊走到他身邊,抬著頭給他擦臉,氣鼓鼓道:“擦乾淨一些,塗個貓須也就罷了,弄得烏眉青眼的,彆人還以為你揍了我!”

翟容越看她那張烏青眼圈越覺得想笑:“不知上回是誰說的,要趁我睡覺給我畫貓臉?”

“哼。”

“結果呢,每回在我身邊,都睡得不比豬機靈多少。”

“哼!”

那黑膏含有油性,翟容沾了一點澡豆幫她清理著。秦嫣道:“那是因為是跟你睡,好不好?換個人你試試看。”

“你還敢換人?隻許跟我睡。”翟容弄了清水,將她臉上擦乾淨,捏著她的下巴,看著她的臉越長開越好看,柔聲道,“若若,等這個坎過了,你給我多生幾個孩子。”

“……”秦嫣紅了臉,兩年前,她一個人坐在皮影屏風前的情景又浮現出來。

那一日,秦嫣說的是兒子。

翟容捏著她的下巴:“若若,兒子,女兒我都要。”她的下巴線條特彆玲瓏精致,他的三根手指可以恰到好處地掐住,令她動彈不得。秦嫣道:“你鬆手……”

“你還沒答應我呢。”

“不要,小孩子很麻煩的。”秦嫣用力將他的手指掰開,下巴都被他捏紅了。

“你隻負責生下來,管教孩子我會請%e4%b9%b3母,長大了請先生,不用你操心。”

“聽起來我更像一隻豬了。”

“嗯,做我的媳婦豬。”

“不要,太難聽了!”

翟容說:“我希望以後我每日回府,會看到三四個孩子抱著我喊阿父,然後我問你們阿娘呢?他們說,阿娘在吃點心睡覺……”他笑,“還有畫畫。”

“又取笑我,我不一定是十三娘!”

“哪有那般巧合?年齡,性情,武功天賦。”翟容說,“我覺得你多半是。”

“你就是希望我是十三娘,然後可以拿那些陳年糗事,儘情譏笑我,對不對?”

“是不是十三娘,也是我的人了。”翟容將她攬在自己懷裡。

他的動作變得如此理所當然,秦嫣紅臉道:“我不會光吃點心睡覺的。我會教他們說,嗯……”她道,“我教他們說,阿娘在府中想他們的阿父。”她故意說得肉麻兮兮的,要麻他一麻。

誰知,當年隻不過要讓他叫一聲“小若若”,便能令他覺得刺耳肉麻得無法開口。如今的翟容已經學會將肉麻當作情趣了,揉了一把她的身子:“好,一言為定。”

“啊?!”秦嫣反而被他捏得麻了一下,頓覺半邊酥軟。

不過,翟容也被她哄高興了,將她鬆開。

秦嫣終於掙脫他的手臂,道:“郎君,以後我也會學著管教孩子的。我會教他們讀書認字,我會陪他們玩。”她舉著手掌道,“我向你保證。”

“然後一個個教得跟你自己小時候一樣,爬高爬低,還到處鬼畫符?”

“我畫得很好的!”不就是那小十三娘孩提時,無意中塗鴉了一下嗎?至於被他張冠李戴提溜這麼久?

翟容問她,拍著自己的大腿:“還想不想睡覺?可以靠我腿上。”

“不想了。”秦嫣還是靠了過去,“郎君,我好擔心。”

“擔心什麼?”

“此時此刻,我有夫君,還有父親。可是總覺得像是大漠中的海市蜃樓,轉眼便會煙消雲散。”

翟容被她說中心事。他的任務一方麵是帶著秦嫣轉戰天山,引出星芒教藏匿在暗處的力量,另一方麵則是務必阻止她落入星芒教徒手中,為巨尊尼所用。

此刻的片刻歡愉,是他也舍不得她麵對那些殘忍的事情,竭力想讓她多高興一會兒。

可是,隨著他的估算,星芒教徒的腳步開始越來越近了,他們這種單純愉悅的幸福,已經不長久了。

翟容手擱在她肩頭,道:“若若,我們要足夠冷靜,足夠堅強。你相信我,我們一定會有轉機的。”

“嗯。”秦嫣道,“我還答應哥哥,分一個孩子給他養老。”

翟容微笑:“這麼快就分配好了?”

秦嫣尷尬了,方才還覺得聊孩子是很不好意思的事情,如今自己竟然主動跟他聊這個。~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翟容坐在羊毛絨毯上,秦嫣趴在他的膝蓋上。小行軍爐子裡的炭火溫暖地閃著火星。屋子裡沒有燭火,顯得很暗。月光從帳頂一絲絲鑽進來。

月色淡溶中,秦嫣輕聲道:“郎君你放心,如果有一日,我……我要落入星芒教徒手中……我一定會自行了斷,絕不會讓那巨尊尼因我增強功力。”

“……”翟容低下頭沉默著。

饒他是何等不動聲色鎮靜之人,此刻也忍不住心頭微微一悸。這個殘酷的結局,他根本不忍心告訴她。可是……她自己已經猜出來了……

如果到了那個時候,他就是決斷她生死之人,她也猜出來了罷?

她肯定猜出來了,生怕他為難,她說自己了斷自己。

翟容心疼地抱住她的脊背:“若若,你要記著,夫君陪著你。你要記著,不要自己動手。”

兩個人很默契地停止了這個話題。

她將臉貼在他的腿上:“夫君,這件事情結束了,你打算去哪裡?”

翟容說:“我也不知道,這麼遠的事情,沒考慮過。”眼前這個關口如何度過,已經夠令人傷腦筋了,哪裡還想著將來?

“胡亂想想嘛。”秦嫣趴著他的腿,“讓我看看,你有什麼特彆想去的地方?”

“讓我想想,”翟容認真思考著,“小時候,我一直想去新羅看一看,那裡是我大師伯稱王的地方。不過,也許回長安?師父說,長安以後會變成世間最繁華的城池。想去見證一下。”

“哦。”

“若若你呢,你想回青州嗎?我跟你一起過去看看。”

秦嫣搖搖頭:“我對那裡都沒記憶了,秦都督也有自己的新家了。回去作甚?”

她的臉靠在他的膝蓋上,看著自己的雙手,這是一雙為了自己活下來,殺過許多人的手。她幽幽道:“郎君,我會先去地獄。不過長清哥哥說,地獄的劫受完以後,還是要回到人間的。上天有好生之德,會給每個魂靈重新為善的機會。”

此時,翟容方才聽出來,她在說的,已經不是今生,而是來世了……

她目光有點渙散,道:“不要去新羅,也不要去長安,那裡我都不熟悉。你還是回西域來。哪怕你找不到我,我也能找到你。”

他們沉默著,軍營卻不可能沉默。

戰馬在夜風中發出喘熄,不時有蹄聲蹬踏地麵的聲音傳來;軍士們交接崗哨的換崗聲;還有遠處深山裡,不知名的野獸咆哮聲……

“郎君,我聽到軍營西北方有異動。”秦嫣的目光迅速從離愁彆緒中收回,重新專注了。

翟容自然也聽到了,他有些驚訝地發現,她比他想象的更為冷靜。在他還沒有完全調整過來準備應戰時,她已經開始留意軍帳外的情形。

翟容深深吸一口氣,他如今耳力比她強那麼多,秦將軍軍營中的異動,應當是他先發現才對。他穩住心神,輕聲堅定地道:“若若,我們一定會有長長的一輩子,我們一起努力。”

秦嫣看了看他,沒有回答。

她從他身上爬起來,走到軍帳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