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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入畫卷 烏雲登珠 4274 字 6個月前

則輕輕敲擊著獸臉紋銅環。一名仆人走上來,為他打開了府門。

翟容從馬上下來,將韁繩扔給那仆人。自己拿著刀,向府邸深處走去。

與若若已經分手一年零八個月,本來說好春天她回來,帶她去杏雲林吃杏子,可是,當時說這些話的時候,已經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身為大唐的線人,就意味著長時間的潛伏,還有與他的長久失聯。

在這個代號為“雲煙”的計劃中,翟容跟秦嫣之間,沒有單線聯係的權力。在西域的戰場上,翟容還是一隻沒有出齊羽毛的雛鳥,他沒有資格與自己的兄長並肩。

秦嫣將情報輸送回來,依賴的也是翟家主多年以行旅大西域道為名,在整個天山數千裡的廣天漠地中,建立起來的那絲絲縷縷,微不可聞的“細作道”。所以,翟羽才是秦嫣的直接上司,而翟容隻能作為整件事情的旁觀者,甚至很多時候,連旁觀的資格都沒有。

他不知道,她在紮合穀會不會被欺負?他不知道,她有沒有長高?是不是又變漂亮了?還有……他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

他走入這座青瓦大宅的重重屋宇,走過梧桐樹庇蔭的長廊,在一片蟬噪聲中,停在一棟老窗攀爬著常春藤的屋子前。敏銳的聽覺,能夠讓他聽到裡麵有數十人,在悉悉索索做著什麼。

有人將門打開,裡麵分成三大間,進門處是個大堂。

大堂四角放著冰山,每個冰山旁邊是一柄巨大的淺絳山水半頁屏扇,在侍女們纖手的拉動下不停旋轉,將徐徐涼風送入大堂屋內。

但是,大堂屋裡依然顯得熱火朝天,揮汗成雨。

二十來個年齡、相貌、甚至民族都各不同的書生打扮之人,他們正在忙碌地處理著一堆堆卷帙,攤開一張張詳細的輿圖,不停記錄測算著什麼。

另外一間門半開著,可以看得出來裡麵是疊放資料的庫房。有負責運送文書的官吏,在來來去去走動著。

他被引入左手一間。

稍微走入一步,一股熟悉的茶香,就讓他嘴角微微掛起笑意:“哥!”

翟羽從案桌上抬起頭,也是笑容綻開:“宜郎,那邊坐。”

翟容行禮就座。

翟羽道:“一年沒見,長高不少了,也結實了。在西域沒少曆練。”

翟容低下頭笑了笑,兄長眼裡他始終是孩子。

翟羽分了一杯茶給他,翟容接過淺酌:“還是哥哥的茶好喝,北海門師兄煮的茶,茶沫都見不到。”

翟羽笑道:“長大了,會誇哥哥了。”

翟容臉上在笑,心中則在猜測著兄長將他傳回河西,是什麼意思。他的目光從兄長手邊的塗金銀茶爐,掃到錯金銅虎筆山上,最後落在他麵前一堆寫滿了文字的竹簡。翟羽的手指正無意識地撥弄著那些排列整齊地竹簡,他知道這是兄長的習慣,說明這裡有他費神之事。

此處是設在河西的承啟閣分部,翟羽已被擢升為承啟閣在河西的正輔史。翟羽一直主持西域方麵細作的事情,而秦嫣是其中一個。這些日子以來,翟容因資曆低,被排擠在承啟閣的核心事務之外,雖然在西域輾轉無數回,奈何這是個浩大的廣闊天地,與唐國的細作線並不能遇上。

翟容道:“兄長,有件事情我不打算瞞著你。”

“你說。”

“我加入了‘曲全盟’。”

翟羽這麼多年了,已經對他的所作所為沒什麼好置喙的,垂下羽睫:“這曲全盟是以曲求全的意思,聽說是常年閉關的幾位武學修行大德們研磨出來的法子。由年長的前輩,將畢生功力傳給一些年輕人,以進入西域對付巨尊尼。”翟羽道,“如同要將一個裝滿水的瓶子,強行裝入另一隻瓶子。稍有不慎,或者兩隻瓶子本身略有不相容之處,便會雙雙碎裂。”

翟容說:“兄長說的是。十幾位老前輩散儘功力,辭世仙去。我們同輩犧牲的更多。我隻是運氣好。”

翟容抬起眼睛看了一下自己的兄弟:“你如今的功力到了何種程度?”

“我想,至少當年夕照城上的昔陽巴萊、俐偲毗,目前應該不是我的對手了。”

翟羽撫膺歎息:“母親要是活著,知道你如此折騰自己的身子,不知多傷心。”

“大唐至上,巨尊尼必除!”翟容道,“中原唐人,絕不受任何惡勢力脅迫。兄長。”

翟羽點頭:“大唐至上,巨尊尼必除。”

翟容問道:“兄長傳我來此處,有何事相商?”

“宜郎,這些都是秦娘子傳來的,但是我們用了很多人力,來配合其他地方查到的星芒教訊息,始終無法得到有效的結果。”翟羽道。

翟容說:“這條線並不是能派上用處的?那就讓若若回來。”口中如此說,心中卻知道不可能如此簡單。

翟羽道:“不是,是有用的。你來看這條,星芒教……‘天、地、草’……草芽,這些話語應該跟秦姑娘說的草字圈有關。”

翟容將手中的竹簡掂量來掂量去,說道:“兄長,這些東西送進來的時間、地點可都有記錄?”

“都有,謄寫在竹簡上是為了方便翻看。”翟容命人將秦嫣以各種方式送過來的消息原件都送過來。在上麵都標注了收到的時間和地點。

翟容翻檢著,道:“同樣的地點,為何要按照不同的時辰,分送幾片?”

翟羽問道:“你覺得是什麼意思。”

翟容道:“她采用這種方式,是讓我們將這些看似無效的碎片,經過某種排列,組成什麼。”

翟羽點頭。

翟羽道:“我們試過很多排列方式了,沒有合適的方式。想讓你過來看看,畢竟你們兩個曾經很熟悉。”

翟容繼續翻著那些竹簡和散寫在各種布頭、帛碎上的文字,開始根據他對秦嫣的了解,一條條羅列起來。

窗外的知了十分煩人。

這個上午,他都在不停尋找著那些零碎文字裡麵的關聯。

正午時分,翟羽讓人切了甜瓜,上了午膳。兄弟倆對麵吃了一頓十分簡約的飯菜。拌了苣菜,蝦子白菘,還有一尾水魚湯,撒了胡麻的米飯,顯得很清淡。

“哥哥把管娘子也帶到沙洲來了?”翟容吃了幾口,吃出了敦煌翟府管娘子的味道。

“你的鼻子真靈。”翟羽挑了一條碧綠的苣絲,“成叔和管娘子成婚了。”

翟容道:“啊,還沒準備禮物!”

“不用了,老夫老妻你羞到他們了。”翟羽道,“管娘子一直念著雙林,如今算是放下了。”雙林叔和成叔年輕時候是老家主的貼身護衛,管十一娘子在翟府婢女中是長得很出挑的,倆兄弟還很是爭奪了一番,最後雙林抱得美人歸。在敦煌護城戰中雙林戰死。過了那麼多年,成叔總算是守得花開二度。

“還有,琴娘去世了。”翟羽道。

翟容一怔,一年多前他曾見過琴娘的容貌,當時已經很可怕了:“此事一直想問問你,琴娘是中毒了嗎?為何是那般容貌。”

翟羽搖頭道:“不是,據她自己所說,是天生如此。”

“怎麼會有人天生如此長相?”

翟羽道:“她是西域硜穀的夜瞳族人,這個族就是如此,年輕時都很美貌,年長了便會變得乾枯如骷髏。”他本來還想說些什麼,想到琴娘已經去世,死者長已矣,就不再對她的所作所為多說什麼了。他隻說道:“琴娘是你嫂子的侍女,當年陪她一起在陸鎮裡生活了多年,後來跟隨到我這裡,一生也算孤獨無依。你替我留意,如果還能遇到他們夜瞳族的族人,把琴娘的後事告知一下。”⑧本⑧作⑧品⑧由⑧思⑧兔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網⑧友⑧整⑧理⑧上⑧傳⑧

翟容點頭,問:“這夜瞳族人如此生就異象,應該人不多吧?想來他們都該趁年輕貌美之時,早早嫁了彆的族人,否則待到年長色衰,豈不可怕?”

翟羽搖頭:“不,他們年長之後,雖然麵容枯槁,但是眸生異象,可以攝人心魂。”

翟容筷子一頓:“哥……”

既然那些夜瞳族人可以攝人心魂,那麼,翟羽讓琴娘生活在翟府那麼多年,她對他會不會有什麼控製呢?

翟羽知道他在疑惑什麼:“她沒有對我下手,她隻是在等青蓮回來。”他微笑著,“青蓮將她留下來,就是防著我有異心,另娶他人。”

翟容也忍不住笑了:“嫂子還挺小氣的。”

那時候秦嫣還誤會過,琴娘喜歡翟羽,原來是嫂子留下來的眼線。他的笑容很快淡去,嫂子留下的眼線都已經去世了,嫂子還沒有回來。如今西域這一線都是翟羽在布控,而兄長到底在其中做了什麼?他想,若能有機會找到嫂子的蹤跡,他一定儘力將她帶回來。

當下,他換個話題:“兄長,這些文字被拆碎得如此淩亂。這應該不是若若做出來的事情。”那丫頭那般笨拙。

翟羽心領神會:“是長清?”

那個在秦小娘子滿是崇拜和感激地描述中,無比強大,無比聰明的哥哥,從兩人心中出現。雖然秦娘子沒有描述過他的音容笑貌,可是那名胡僧的睿智淡然,處變不驚的形象,還是非常清晰的。

“長清……”翟容想了想,想到秦嫣說過,每次她回去兄長都要她將所見所聞悉數相告,翟容抬起頭:“哥,我想起了什麼。”他丟下筷子,快步走回書案邊,回頭請示自己兄長:“我可以在竹簡上動筆嗎?”

“可以。”翟容道:“本來就是讓人謄寫出來,方便排列用的。”

翟容以筆蘸墨,在竹簡上描描繪繪,將時間地點都做了一定的排列。

茶霧繚繞中,翟羽在旁邊一邊拿著甜瓜吃,一邊等著他將兩百多片竹簡擺放出個結果來。

翟羽看著自己兄弟,他已經弱冠之年了。

翟家曾是昆侖玉商,父係有外族血統,翟容吹遍了西域風沙,依然膚色白皙。隻是臉上的輪廓變深了,一言一笑,眉若墨繪。翟羽曾經擔憂過他長相過於出眾,不適合做真正深入西域的密諜。就連他自己也是以坐鎮中軍為主,並不深入前線。

但是翟容學會了易容之術。

這兩年,他親自以身體丈量西域的數千裡河山;學會了那裡三十多個國家的語言、習俗;以不同的身份,在西域做下了不少事情。他如今在西域的滲透,遠遠超過翟羽手下其他人在西域滲透的十幾年積累。

翟羽聽說,兄弟在焉耆國結交異族,幫一個十幾年前已經逐出此國的小部落,重新執掌王權。

還聽說,他在天山北麓與那幾個白鶻衛,降服了天山北麵響馬六十二路,那什麼天山領主就是他們六個人。

又聽說,疏勒國受到圖桑帝國阻隔交通,他以狼群過境將圖桑國駐紮在疏勒國旁的三個部落,逼退回了都墨城西,北漠狼王據說也是他……

兄弟的十八九歲,比他自己那時候囂張多了。翟羽想。

案桌前,俯首案牘的翟容,不停地在翻弄著那些詞句,忽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