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活得不耐煩了?”
“我要帶哥哥一起逃出去,他們答應幫助我。”
“他們很有可能利用完你,就隨你自生自滅了。”
“翟家郎君不會不管我的!”秦嫣道,“他說過等我回去的。”
“這種鬼話你也信?!”長清非常失望。
“不管信不信,我都要回來。”秦嫣小聲道, “我既然能夠為了翟家郎君上夕照城,我當然也要為哥哥回紮合穀。哪怕翟家郎君千般好,可是哥哥的性命,始終是最重要的事情。”
任長清自以為已經心如硬鐵,可是妹妹如此暖心的話語,他還是無法拒絕。
哪怕翟家郎君千般好……哥哥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長清說:“那翟家郎君將我妹妹教得這般壞。想來,必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他要是以後對你半點不好,哥哥會替你出麵的。”
秦嫣一聞此話,頓時得意忘形,哥哥如此說就是同意了!
她道:“好的!多謝哥哥。”秦嫣悄聲道,“哥哥,等我們逃出去了,我給你找個山清水秀的居住,以後,我和翟郎君給你養老……”
長清抬起栗色的眼睛;“嫣兒,我隻比你大十來歲,等到我走不動的時候,你大約牙也掉光了!”
秦嫣尷尬了,連忙補充:“不行的話,我們可以生個孩子……嗯,讓孩子給你養老……”
長清什麼話也沒說,隻搖頭:這姑娘被人睡了之後,腦筋開始不清楚了。
他闔上眼眸,雙手合十,在心中默默誦讀經文。
秦嫣仔細一想,覺得自己貌似又說了不合適的話……吐吐舌尖,陪著兄長一起,無聲念經。
長清念的不是《光明垂地經》,而是他從前在中原背誦的淨土三經之一《無量壽經》。這些年,他都是以淨土宗的經文,抵禦著星芒聖教對他們兄妹頭腦的洗蕩。宗教的好壞,取決於能否令人心境平靜,能否不隨意傷害他人。至少,在長清看來,“以血洗魂”的《光明垂地經》,是一種無法令他平靜的信仰。
誦禱完畢,長清睜開眼睛。
嫣兒開始練功了,看著她的背影,他的心中往事起伏:他的祖上是樓蘭國的裔族,百年前國中大亂遷移到了中原地區。
年幼時,他侏儒的身形已經初步可見了,處處受到歧視。但他從不氣餒,他廢寢忘食念書,學習各種數術,相信自己終有一天,可以在這世間,獲得屬於自己的地位。
在長安城裡,他結識了建成太子之子李承安。兩人當時不過十來歲的年紀,李承安喜愛他的才學,並不介意他身體的殘疾,帶著他一起入太學,練習騎術。
他們一起讀書綠柳居,縱馬樂遊原。
那時節,烽煙四起,大唐各處都有梟雄揭竿。唐國將領四出兵馬,隴西新貴、千年門閥中,到處都是以建立軍功、馬踏天下為抱負的年輕人。
長清和李承安年少之人,戰場不能上,每日在酒樓茶肆中激揚江山,指點天下。他們共同認為,此刻圖桑王朝東起西興,在唐國土地作亂的無論是劉武周部還是薛舉部,背後都隱約晃動著圖桑族人的身影。他們感覺到,如果說平定河西、河北等地的戰亂,是父輩們的責任。那麼到他們這一代,他們應當麵對的,是更為浩瀚的廣漠西域戰場。
每思藉此,兩個少年人莫不拔劍長嘯,隻等著有朝一日,偏坐金鞍理白羽,紛紛射殺五單於!
李承安身份高貴,沒有官身不可親入西域大漠。長清有胡人血統,進入西域相對方便得多。加之他身有殘疾,早已有離開長安之意。
雙方約定,待李承安之父,建成太子正式登上皇位之後,李承安到時候也年齡足夠,將自請去西域領兵撫鎮。
長清身高不能從軍,深以為憾。為與摯友能並肩作戰,便打算先回西域,為李承安勘察戰場,尋摸民情。那一年他不過十四歲的年紀,雖是四尺微軀,卻不墮豪邁。他抱著一腔雄心大誌,回到了祖輩已經闊彆百年的天山南麓,開始了屬於自己和李承安共同的征途。
他得到了一位西域陣師的青睞,收他為徒,學習陣師之法,以為將來李承安帶兵進入西域時,可以為他提供更為適合此處戰場的作戰方式。
那是一段激情洋溢的歲月,是長清最振奮的風華年紀。
他時常將西域所見所聞寫成書信,送至長安,李承安也無數次在書信中表示了開疆拓土的期待。
這就是唐人,他們的目光永遠不拘泥於腳下的三尺之地,他們的目光可以坦然麵對天空和高山,他們追尋著天地洪荒最壯闊的況味。
可是,同樣是唐人,他們也往往需要麵對最殘酷血腥的刀兵交割。
長清在一次隨師父混戰中,誤入黑狐王之手。雖然被秦嫣無意中所救,但是又被莫血控製住。其時他當時已經十八歲了,對於紮合穀來說,是應該被當場斬殺的。
長清不甘於自己的生命,尚未建功立業就要死於這等冷血殺手手中,他利用自己的學識與老巫、莫血周旋。他讓老巫感受到他有誦講《光明垂地經》的能力。加之他天生侏儒的殘疾之身,顯得沒什麼威脅性,莫血便留下了他的性命。
不久之後,他又套出他們正在對手下的刀奴們訓練,讓他們掌握一種叫做“破妄功”的功法。
長清詐出他們的弱點,知道對方很難訓練出星芒大神需要的破妄功,便提出讓他按照自己的所知所學,幫助莫血他們訓練刀奴的破妄功。他選擇了幾個看起來資質不錯的孩子,當然也將那曾經算是救他一命的小女孩一起放在手中進行訓練。
可能是出於惻隱之心吧,他在給他們進行練習時,總是會或多或少偏向一點那個小姑娘。一些危險性較高的訓練,他都是在旁人身上嘗試過無數次,才用在秦嫣身上。
他的手法非常冷酷,跟著他的那些孩子,漸漸都不堪受訓而死去。
隻有那個看起來最弱小的姑娘,隨著年歲增長,在他的護翼之下慢慢變強,逐漸能夠在你死我活的草字圈裡生存下來。如此弱小的人都能被訓練得可堪一用,長清的地位因此在莫血的心目中變得超然。他在莫血安排人手完成星芒教的任務時,也有了一定的發言權。
他在等待著時機成熟,就出逃紮合穀。他沒有武功,要在莫血手下逃得性命還是需要好好籌謀的。
本來,他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自己的計劃,直到四年前,唐國發生了一件大事。
第95章 介入
四年之前, 發生了玄武門之變。建成太子與他的幾個兒子都一夕之間被誅身亡.
這個消息,不僅改變了唐國的格局,對於整個西域都有震動, 長清也很快從外出執行任務的刀奴口中知道了這件事情。
他曾經與李承安共同向往的“美政”理想, 就此粉碎了。
那段時間對於長清來說,是非常艱難的日子。他屈身在星芒教, 雖為無奈,但也並不算完全被動。他之所有圖謀, 便是通過刀奴們的外出, 為李承安獲得更多的西域第一手資料;其次便是尋找機會策劃逃離。可是李承安一死, 那個長安已經不再是他心目中的長安,回去何如?
幸好,那時候有嫣兒的陪伴。
嫣兒總是能將話兒說得令他沉悶的心情, 重新高興起來。比如方才,想到自己妹子被人搶走,總有奪愛之恨。可是嫣兒說了,那翟家郎君千般好, 自家哥哥的性命更重要,長清的心裡十分舒暢。
二十多年的漫漫人生之路,長清本想與自己殘疾對抗, 收獲一場天下聞名的功績;如今,他覺得,收獲了一段親情,也挺好……
秦嫣練完功, 回到長清身邊。長清道:“我給你上藥吧。”
長清從老巫處得到了一些傷藥。因他們兄妹身份特殊,莫血對秦嫣的處罰要比尋常刀奴多一些。老巫說十二每次受罰之後,塗上這種藥膏,可以肌膚不受損傷。長清還打算著,等秦嫣恢複了對自己父母家世的記憶,說不定還能找個家世相當的唐國郎君婚配。所以對她的傷口處理很慎重,這些年幾乎不曾留疤。
秦嫣脫開自己的衣物,長清拿著毛筆蘸著藥膏,給她背上上了藥。這些藥膏被他調得非常稀薄,可以滲透入她肌膚中深入兩寸的針刺傷口之中。他又拿出自己調製的黑漿,將妹妹的臉上身上都塗得汙泥灰黑。
這些年他都讓她掩蓋長相,免得成為莫血泄欲的對象。可是妹妹已經越長越大了,再大一些就很難掩住了。長清道:“嫣兒,你說唐國人願意幫助我們離開紮合穀?”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是啊,哥哥,還是需要你來拿主意的。”秦嫣歡喜道。哥哥那般聰明,如果有他出手,出逃的計劃就會成功不少。
“好,你將你跟他們的聯絡方式都說給我聽。”長清點頭。
……
……
春去秋來,冬天也轉瞬就到了,秦嫣又在大漠執行了數次任務。
進行那些西域小部落之間的暗殺,對於她來說,哪怕難度大一些,自保逃離總歸還是有辦法的。更何況她如今有了翟容教給她的那點輕功,耳力、目力也在天疏潭底有了長足的進步。她可以從高崖上跳下去,可以攀爬上懸壁,這些都給她帶來了更多生的機會。
而她本來就很擅長的奔跑,也在去夕照大城的那一晚變得迅速而持久。哪怕在沒有搶到快馬的情況下,她也可以僅憑雙腿,跑上數個時辰也不會太喘氣。
有了長清的幫助,她給唐國送出去很多關於星芒教的信息。長清將這些東西都打得非常碎,讓她分次彆類送出去。有些內容甚至秦嫣自己都看不懂。
“哥哥,這些送出去有用嗎?”
“他們讓翟家二郎君出來,哥哥就能讓那些東西變得有用。”長清說。
秦嫣不好意思地垂著頭。
長清側頭看著她,逗她道:“我妹妹喜歡的人,哥哥搶也要幫你搶到。”
秦嫣說:“哥哥不必太勉強了。他要是忘記我了,我便再去換個更好的。”
長清笑道:“是,我的妹子生得這般好,哪裡尋不到人去?”
“嗯,那是一定的。”秦嫣將下巴放在雙膝上,看著天山的雪,一片片落下來,“哥哥冷不冷?”
“有一些,我會自己煮草藥吃。”長清看看她的側麵,儘管他已經用油泥將她的容貌都掩蓋了,可是身姿漸長,很快紮合穀就沒法呆了。他說:“嫣兒。”
“嗯?”
“我們要自己離開莫血,不能全部指望那些唐人。”
……
……
河西,沙洲,這一個夏季特彆乾熱。
沙洲的一條僻靜麻石板路上,響起了清脆的馬蹄聲。
一名年輕人騎著馬匹來到了一座府邸之外。馬上的年輕人有一雙明亮的黑色眼眸,正是翟容。他看了一眼那朱木銅釘的大門,走上前去,按照一定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