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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稍早時候, 中州城西北角一座普通民宅中。

陸致領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不知癱了多久,才終於聽見遠處有嗒、嗒、嗒的腳步聲傳來。他既覺得興奮又覺得恐懼,想大喝是誰, 想跳起來罵人,想跟來人打個你死我活,可惜都隻能是想想,因為他自從被人偷襲之後, 就變成了現在這副除了腦子裡麵活躍、眼睛能眨之外,整個身體都動不了的狀況。

他覺得自己快瘋了,被什麼都看不到的黑暗,被這種全身俱廢偏偏還清醒無比的感覺, 弄的滿腦子瘋狂念頭。然後就是恐懼,不知道敵人是誰, 不知道對方的目的是什麼, 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對他,問都不問一句,見都不見一麵,憑他有一身本事, 也使不出來。

幸好,現在有人來了。

陸致領剛想到這裡,腳步聲就停了,接著右上方傳來聲響,一道門吱呀著打開,刺目光亮直射進來, 陸致領猝不及防,雙目頓時被亮光灼痛,不由緊緊閉上了眼。

眼睛刺痛的睜不開,聽覺就格外的靈敏起來,陸致領聽著有人走進來,直走到自己身邊,還有細小的灰塵被那人走路帶的風揚起來撲到鼻端,他想睜開眼睛看看來人是什麼模樣,卻剛掀了點眼皮就覺光亮刺眼,眼淚也控製不住的流了出來。

“你就是陸致領?”來人終於開口了,“好歹也曾是一派宗主,怎麼沒種到隻關了一天一夜就哭了?”

陸致領頓時忘了恐懼,勃然大怒,想反駁自己不是哭,是眼睛受不了強光刺激,可是他開不了口,動也動不了,隻把臉漲得通紅。那人看他這樣,抬腳在他%e8%83%b8口輕輕一踢,陸致領隻覺渾身一鬆,各處經脈立刻暢通,功法也運轉自如,立即就要躍身而起。

然而,他剛彈起身子,一股極可怕的威壓就襲了過來,陸致領被那威壓壓迫,剛剛彈起一尺的身體嘭地一下摔回原地。

“老實呆著,我問你答,彆想著搗鬼說謊,不然……”說話那人語氣極冷,散發的威壓直如冰鋒一樣刺得陸致領渾身生疼。

他在威壓壓製下說不出話,隻勉強點了點頭——意識到自己與對方在修為上的差距之後,已經消失的恐懼浪潮全麵回漲,將怒意席卷乾淨,隻剩下逃得一命這一個念頭。

“尹千竹是不是跟你約好了,要帶她妹妹給你看看?”

那人問話的同時,略略收回了威壓,陸致領喘了口氣,眼睛也慢慢適應了光線,就將眼皮掀起一點,往上看了看,掃見一點輪廓後,眼睛又受不了光線再次自己閉上,但已足夠陸致領發現來人他並不認識了。摸不清這人是哪一邊的,陸致領隻能簡單答道:“是。尊駕是……”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那人不答,繼續問。

“因我對她說,她低頭的時候,有點像第二美人邱雁君,就是絳雲島主的女兒。她聽了本來有點不高興,但轉念一想,說彆人都說她低頭像她妹妹,就非得要我去看看她妹妹。我當時覺得莫名其妙,沒想到一見之下,果然尹二小姐跟邱雁君更加相像。”

“怎麼個相像法?”

“五官臉型都像,身段也差不多,就是氣質不同,邱姑娘要更美一些。”陸致領覺得這人的問題有點莫名其妙,但他一向識時務,既然對方想知道哪裡相像,他索性就實話實說。

果然那人聽完似乎比較滿意,威壓又收了一些,陸致領再次緩緩睜眼,終於把站在自己旁邊那人看了個清楚。

這是一個身量極高的男子,雖然也有陸致領躺著看人顯得格外高的緣故,但看旁邊的門的高度,此人至少比自己要高半個頭。男子穿一身刺繡精美的黃袍,肩上有日月星辰紋樣,停在陸致領臉邊的靴子上還繡了猛虎紋,再看樣貌,眼眸深邃、鼻梁高挺,臉型略瘦削,顯得整個人冷酷尖銳,一看就不好惹。

“尊駕莫非是四公子?”中州城中能作此打扮,外貌氣度又不凡、修為還高的人,也隻有唐辰天了。

唐辰天低頭哼了一聲:“還算有點眼力,站起來說話。”

陸致領依言起身,他已經從尹千竹那裡聽說尹千柳要和這位唐四公子訂婚,心裡猜測是尹千柳回來跟唐辰天告了狀,自己才會被捉過來,趕緊解釋了兩句,說自己沒有惡意,當時也是太驚訝了才會失禮雲雲。

“那麼昨日尹二小姐走了之後,尹千竹又跟你說了什麼?”

陸致領露出幾分尷尬慚愧之色:“大小姐質問我把何沁瑤藏在哪裡,實際昨日酒樓之中根本沒有人現身,那聲音也不是何沁瑤的聲音……”把自己怎麼跟尹千竹解釋與何沁瑤早已恩斷義絕的事講了一遍。

剛剛看過新一期八卦報的唐辰天很驚訝:“你是說,你昨日才跟尹千竹講的這件事,而非來中州城的途中?”

陸致領覺得他這話問的蹊蹺,先說:“正是,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之事,在下本來並不想與大小姐細說的。四公子這樣問……”

唐辰天突然笑了笑,笑意中充滿憐憫與嘲諷,轉頭叫人:“去拿一份最新的八卦報來。”

“最新八卦報?又與在下有關?”陸致領一看這架勢就不是好事,頓時咬牙切齒起來。

外麵守著的人很快就送了一片寫滿字的絹帕來,陸致領接過來一目十行掃過,頓時額頭青筋暴起,怒道:“肖彤!我非殺了你不可!”

唐辰天看著他放完狠話,問:“你真的知道肖彤是誰?”

“知道!”陸致領立刻說,“四公子,我不但知道肖彤是誰,還知道他必定就在中州城中!此人狡猾之極,他越說他已經跑了,反而越說明他還沒走,而且這話我是昨日才與尹大小姐說的,說明他就藏身在仙衣坊中,他寫這東西嘩眾取寵,肯定想留下來看看我有何下場,怎麼會這時候離開?”

“那麼肖彤到底是誰?”

陸致領張嘴要說,又想起自己處境來,試探著問:“不知四公子叫我來,是為了何事?”

唐辰天被他逗得笑了兩聲,笑完之後,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陸致領%e8%83%b8口已受了一記重擊,整個人倒著飛出去撞在堅硬的牆上,然後毫無反抗之力的摔落下來,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就動也動不得了。

“我問你話,你好好答,否則你就隻能先肖彤一步去死了。”唐辰天走近幾步,居高臨下的問,“肖彤是誰?”

陸致領被這一記重擊打的氣血翻湧、真氣亂竄,感覺到對方毫不留情,撞上的牆還是有凸起的銅牆,顯然這裡是殺人毀屍的好地方,再不敢討價還價,老老實實說道:“是……時季鴻,邱至瀾的義子。”

唐辰天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自然要問個究竟,陸致領就把先前跟尹千竹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最後還強調:“他現在一定就在中州城中!”

唐辰天不置可否,也沒有叫人去捉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繼續問:“你見過二公子了?說了什麼?”

陸致領搞不清楚這幾兄弟間具體的關係,但尹千竹跟他說過,二公子很想做中州之主,主君卻更寵愛四公子,不過四公子不見外人,不易討好,陸致領覺得這是個機會,就一五一十的把他見二三兩位公子,後來三公子又把他找去的事說了。

“這麼說,三公子已經派人去找時季鴻了。”唐辰天道。

陸致領點頭:“三公子有派人去紫浮宗一帶和酈閣附近。”

“你見過邱至瀾?”

這天外一筆的問題把陸致領弄的有點暈,卻不敢遲疑,立即答道:“是,在歸雁城認識的,我還請邱島主去曇星宗做過客……”

“你對此人有何評價?”

“深不可測。”

“就這四個字?”

陸致領捂著%e8%83%b8口,磨蹭著爬起來,緩了一口氣,鄭重點頭:“他看起來極和善可親,但翻臉時也極冷酷無情,且……他在曇星宗畢朗峰時,峰中禁地被闖入過。”

“什麼禁地?”

“就是曇星宗祖師埋骨之地。祖師留下話來,除非導善親至,否則任何人等不許進去。”の思の兔の在の線の閱の讀の

“那邱至瀾成功闖進去了嗎?”

陸致領搖頭:“沒有,禁地設置了五層禁製,他隻破開兩層。慚愧的是,當時我等都沒察覺,直到他們離開,宗門長老出來審問我,有人去查看禁地才發現,還把這個罪名安到了我頭上。”

“這個禁地的事情,你告訴三公子了嗎?”

“不曾。”陸致領歎息一聲,“我雖被逐出曇星宗,對先師和祖師還是不敢褻瀆冒犯的,因此……”

唐辰天冷笑一聲:“那你倒肯告訴我。”

陸致領奉承道:“四公子身懷正氣,與旁人不同。且祖師埋骨之所,肯定不會有導善的線索,祖師至死沒能見到導善最後一麵,是她終身之憾。”

“依你看,邱至瀾闖入這禁地的目的是什麼?”

陸致領偶爾有空,沒在憤恨時季鴻的時候,也想過這一點,尤其後來又看了第四期八卦報,發現邱至瀾有賣女兒的意圖,他就一下子明白了邱至瀾——這個道貌岸然的世家之主,卻原來跟他是一種人。

“大約,是為了導善私傳功法給祖師的傳說吧。”陸致領臉上露出點嘲諷的笑來,“他們這些心底齷齪的人,又怎麼能懂得導善和祖師那光風霽月的情懷?”

“你還好意思說彆人心底齷齪。”唐辰天諷道,“你的意思是,導善沒有傳功法給陳夢歌,那他跟陳夢歌到底是什麼關係?”

其實這些陳年舊事,陸致領這個後輩宗主,知道的也不多,但他可以確定曇星宗功法是陳夢歌一手所創,“祖師天縱英才,人品出眾,與導善確然是互相欣賞傾慕,不過導善是紫浮宗掌門,絕不可能與祖師結成佳偶,所以他二人就隻敘惺惺相惜之情。祖師自創功法時,導善多少有過指點,但都在祖師自創功法的基礎上,與紫浮宗功法毫無關係。”

“那導善為何從掌門之位退位?”

“這是他紫浮宗內部之爭,曇星宗內沒有記載留下來。”

唐辰天停下問話,想了一會兒,才又問:“所以邱至瀾是在覬覦紫浮宗的功法?”

陸致領道:“若依在下看,恐怕不止。十二玉簡的傳說,一直有人深信不疑。”

門外聽著的尹千柳再沒興趣聽下去,悄悄轉身離開密室,到院子裡小小花架下麵的椅子上坐下,抬頭看著藍藍的天等人。

小半個時辰後,唐辰天出來,看到這一幕,不由慢下腳步,悄無聲息的到了她身後,將未婚妻整個擁入懷中,柔聲問:“看什麼呢?那麼入神。”

尹千柳往身後男人溫暖的%e8%83%b8膛上靠了靠,笑道:“我說了你彆笑我。”

“嗯,保證不笑。”

“我在想,這藍天白雲不知看過多少人心險惡、爾虞我詐,更不知見過多少為名利而死的人,它們是會嘲笑呢,還是習以為常、視而不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