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嘰”一聲落在地上。
“師父!”
悲呼聲由遠而近。
陳致剛想吐口血應應景,後背就被踩了一下,雖然對方很快收回了腳,但腳印在哪裡,任誰也賴不了。
容韻惶急之中,也不管形象了,直接跪在地上去扶陳致。
陳致說:“剛才誰踩我?”
容韻麵色有一瞬間的空白。
陳致說:“是不是你?”
容韻見他神誌清醒,麵色紅潤,似乎沒有大礙,總算恢複神智,扭頭看其他人,衝他們使眼色。
王知府在內的眾客齊齊後退一步,表示自己離案發現場很遠,鞭長莫及。
陳致慢慢地坐起來,解開腰帶,脫下外袍,容韻大驚,問他乾什麼。陳致將袍子上的腳印放在膝蓋上,抓起容韻的鞋子在上麵比了比,然後對他怒目而視。
容韻尷尬道:“我見師父從上麵摔下來,一時情急衝過來,沒有刹住腳……”
陳致控訴:“老腰都快被踩斷了!”
容韻忙道:“不管師父發生什麼事,弟子都會不離不棄。”
陳致盯著他了會兒,突然用力地敲了他一個爆栗子:“為師不需要你不離不棄,隻希望你乖乖聽話,不要胡說八道就好了。”
容韻知道,這是他遞了個梯子過來,想要將生辰那夜發生的事情一頁翻過。
人生不是水,不可能風過無痕。但人擅長掩藏,無論是感情還是記憶,隻要想自欺欺人,就能自欺欺人。
他不想自欺欺人,就隻能欺騙師父。
掛起嫻熟的笑容,他揉了揉被敲過的位置,乖順地低頭:“我以後都聽師父的。”
反正,聽與做是兩回事。
陳致被人用鋪上褥子的門板抬回房間。
幾個大夫會診,都說他並無大礙之後,容韻還不放心,把人壓在床上,說是十天半月的不能下床,要靜養觀察。
好不容易轟走了“小管家公”,譚倏從窗戶跳進來,羞澀地問候:“你沒事吧?”
陳致沒好氣地說:“你覺得我會有什麼事?”
譚倏說:“眾目睽睽之下,吃個狗吃屎,心裡一定很難過。怎麼會沒事?”
……
你不說的時候,我心裡也沒有那麼難過!
陳致覺得%e8%83%b8口鬱悶得喘不過氣來,可能被氣出了內傷。
譚倏說:“我和你喝酒的事,你不要告訴容韻。”
陳致說:“怕他以為是你把我踹下來的嗎?”
“他不喜歡我們走得太近。”
陳致愣了下。
譚倏說:“我投靠容家的時候,他就暗示過我。”
陳致說:“怎麼暗示?”
譚倏學著容韻的口氣說:“雖然你是我師父的朋友,我也公私分明,會一視同仁,但是,你與師父走得太近,引來閒言碎語,總歸不好。”
陳致:“……”小狐狸,挑撥他們的友誼還說得那麼冠冕堂皇。
譚倏說:“我覺得他說得也很有道理。我們走得太近,萬一被人懷疑是一夥,不利於行動。說不定以後,就要分到兩個陣營,互相對立了呢。”
就是怕他“露出了陳悲離的真麵目後”,被容韻厭惡,連累他吧?
不過,按照他現在與容韻的關係,被厭惡的可能性極低。
陳致歎了口氣,發現下山之後,自己就有些迷失方向。
他原本的任務是令容韻厭惡斷袖,從而開啟西攻陳軒襄、北伐王之喜的帝王之路。但是經過這段時間的了解,容韻與陳軒襄的恩怨絕不是簡單地建立在對方是不是斷袖上,自己不必死咬著這點不放。以麵前的局麵,隻要容韻繼續往下走,與西南王的爭鬥已成必然。等他拿下了兩廣,他與北方就是兩雄相爭的格局,對方是不是圈養幼童,根本不重要。
所以……
自己的存在對任務來說,不但不是助力,反而可能變成阻力。
陳致被結論驚呆了。
他問譚倏:“陳悲離早逝,會對任務產生什麼不良後果嗎?”
譚倏嚇了一跳:“你摔到哪裡了?為什麼要早逝?”
陳致用被子蓋住自己的下半身,沒好氣地說:“我喝酒喝不出一柱擎天,就算摔個狗吃屎,那裡也很安全!”
譚倏羞澀地低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致:“……”不是這個意思為什麼不好意思?
譚倏說:“其實,你不必時時刻刻將任務當做任務。你是凡人飛升,難道不懷念人間盛景嗎?我覺得很有趣呢。”
有趣……嗎?
當他是陳應恪的時候,的確沒心沒肺地享受了近十年的樂趣,結果卻是任務執行得一塌糊塗。所以,這輩子一開始,不管願不願意,他都走得戰戰兢兢,生怕重蹈覆轍。挑在肩上的重擔讓他很久都沒有感受到“趣”字,哪怕養花的時候,都不能完全放鬆。
譚倏見他依舊眉頭緊鎖,擔憂道:“自在方為仙。心事太重,易生魔。”想著是不是真的讓他早逝更好。
陳致歎氣道:“我自有分寸。”
譚倏:“……”既然如此,還是不要早逝了。不然在凡間沒個說話人,也是挺寂寞的。
十天半個月對陳致來說並沒有多難熬,反正發發呆就過去了。真正難熬的是,發呆總是被打斷。
好比現在,起床吃完飯,無事可做,正好發呆。
陳致剛對著床邊的花瓶看了會兒,容韻就帶著一堆的書籍與泥人進來了,非要趴在他床邊玩,還邊玩邊說,若是不附和,還會問個沒完。
陳致被騷擾了幾天,忍無可忍:“你沒有彆的事情要做嗎?”
換做以前,容韻必定二話不說地說,彆的事情都沒有師父重要。但經過幾次交鋒,他很清楚師父並不希望自己事事以他為先,便說:“其他的事情都做完了。”
陳致揚眉:“王知府說的征兵,你也做完了?”
容韻說:“征兵的事哪會真的要我操心,不過是提前知會一聲,到時候好要錢。”
陳致皺眉。他本希望這次征來的兵能夠成為容韻的班底,若是官府全權負責,日後怕是不好控製。
容韻一直知道陳致希望自己問鼎天下,但是這件事對江南世家來說,並不容易。不要看房、吳、容等家族在江南威風凜凜,但是追溯到東陳時期,都是不起眼的小家族。直到東陳一統天下,幾個真正的大世家遷徙到京城,隻留下部分族人在江南看護祖業,他們才有了露頭的機會。後來,楊仲舉把持朝政,京中世家被打壓,無力庇護老家,他們便趁勢而起,逐漸站穩腳跟。如今,江浙早與京城斷了關係,他們的勢力也漸漸穩固下來。
不過,弊端也是有的。
就是房、吳等家族說是世家,祖上出過的秀才、舉人就不多,更不要說高官,可說鳳毛麟角,倒是經商積極,一個賽一個的會做生意。久而久之,骨子裡便散發出銅臭味。
比如這次支持西南王。◆思◆兔◆在◆線◆閱◆讀◆
其實江浙富庶更勝兩廣,若是有心,他們何必眼巴巴地往西南王跟前湊,自立為王豈不更痛快?偏偏,沒有一個人敢這麼想。商人本性,趨利避害,挑頭造反承擔風險是絕對不會做的,投資一個有潛力的人,尋一棵大樹遮陰才符合他們的一貫思維。
如果容韻不是在四明山上待了七年,恐怕也會遵從他們的這種想法。
然而皆無放在書房裡的書已經完全打開了他的眼界。
身無分文的農民起義尚且可以成功,何況家財萬貫的他?
問題隻是,是否要走這一條路。
原本的容韻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天下蒼生、黎民百姓,對他都是遙遠的陌生人。但是,如果這是師父的心願,如果能讓師傅留在自己的身邊,那麼,就問鼎天下吧。
“放心,我已經要了三千名額,歸入容家名下,以應付日常看家護院之責。”他頓了頓,又說,“之後,我會要求他們重新開放海運。屆時,自然會有更多的名額。”
陳致見他%e8%83%b8有成竹,便不再問,轉而提起府內的禁忌話題:“咳,聽說最近有媒人出入?”
容韻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幽幽地說:“師父不是讓我成家嗎?”
陳致有些發乾,忍不住%e8%88%94了%e8%88%94嘴唇道:“嗯,若有中意的,為師可以幫你掌掌眼。”
容韻淡然地說:“也好,過幾日我就將她們都請過來,師父你看看吧。”
陳致說:“都請過來?”還沒當上皇帝就準備選秀了嗎?“這個,太直白了,不大好嗎?”而且家裡每個女眷,走動都不方便。
容韻說:“師父放心,我已經請了遠房的表姑婆過來,到時候,以她的名義邀請。”
看容韻這麼“積極”,陳致身為師父也不好意思繼續混吃等死,決定貼著隱身符去各家打探消息,幫容韻看好大本營。
開始幾天,收效甚微。不是看房家二房少爺與丫鬟在草地裡翻滾著表演活春宮,就是聽古家幾個妯娌湊在一起上演宮心計。到了第五天,他總算在房家家主書房的窗口下趴到了有用的消息。
此時,征兵的消息和容家的請帖都已經放了出去,房家家主正為這兩件事,與幾個親信一起大罵容韻卑鄙無恥。
從征兵之舉,可以看出容韻不但無意投靠西南王,甚至有做大江浙的決心。房家若執意與他聯姻,隻怕結果會裡外不是人,兩頭不落好。
既然斷了結親之念,他罵起人來自然不留餘力,從沒斷奶的黃毛小子,到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有多難聽就罵多難聽。有親信湊趣,說了陳致從屋頂上掉下來的事,也被大大嘲笑了一番,說陳致是招搖撞騙的神棍。
房家家主說:“西南王要求借糧的信函已經入城,據說被扣在容韻手上,也不知那小子又要搞什麼花樣!”
親信說:“此事有吳、古兩家點頭協助,不管容韻願不願意,都不能阻止。”
房家家主說:“自從堅兒升任戶部尚書,吳、古兩家就沒安分過!我們也不能全然依靠他們,先聯絡幾個小世家,將糧食湊齊再說。”
親信們都點頭表示,一定支持房大公子。
陳致在外麵想了想:若是房伯堅已經當上了西南王的戶部尚書,那仙童的任務應該已經完成了。可惜不能看到他的女裝,實在令人扼腕!
陳致雖然聽到不少消息,也有西南王借糧這樣的情報,卻都在容韻所知的範圍內,便沒有透露。
隨著那位遠房表姑奶的到訪,陳致“夜不歸宿”的行為也告一段落——表姑奶的精神實在太好,應付一個白天之後,晚上累得連腳都抬不起來。
好在,邀請各世家小姐上門的那天很快就到了。
為了避嫌,容韻早早地出了門,跟著王知府去征兵現場了。陳致為了掌眼,借故留下來,貼這個隱身符四處轉悠,尋找那位傳說中的王小姐。
世家小姐眾多,加起來竟然有三十六個——未算吳、房兩家。姓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