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致瞠目結舌。
老管家被他看得心裡發毛,但是為了容韻的未來,還是咬牙繼續:“《六韜》雖是著作,但小老兒學識淺薄,看不出對公子道途的助益,還請真人點撥。”
陳致半晌才道:“你希望他修道?”
老管家一臉疑惑,似乎在問:你是道士啊,不然咧?
幸好他沒有真的問出口,因為陳致發現自己並不知道怎麼回答。
陳致隻好用“我自有用意”這種毫無誠意的萬能句打發他。
到了晚上,他去天上找皆無算賬。
照慣例,先到仙錦池。
他才靠近池子,池水就嘩啦啦一陣翻滾,寒龍露出水麵,連帶潑出了將近半池水,把陳致當頭澆成了落湯雞。
“……”陳致微笑道:“不好意思打擾了。”轉身就跑。
寒卿動作比他更快,搶先一步擋在麵前。
陳致隻好站住:“大神有什麼事嗎?”
寒卿閉著嘴巴,聲音出現在他的腦海:“你來此作甚?”
作甚?作死。
陳致乾笑道:“突然想起此地風光明%e5%aa%9a,令人心曠神怡,一時情難自禁,走到此處,打擾了大神休息,實在是不好意思。”
“你來找皆無?”
陳致緊張道:“你又找到了一個新盒子?”
寒卿直起身,目露寒光,身上的冷氣幾乎要將濕漉漉的陳致凍成一座冰人,半晌才說:“你見到他,讓他來見我。”
也就是肯放他走了?
陳致滿口答應,頭也不回地跑了。
下一站黃天衙,依舊是留守仙童留守。
他一見陳致便說:“找皆無嗎?他回南山了。”
陳致眼睛一亮,湊過去,小聲道:“你知道他和寒卿……”
仙童跟著壓低聲音:“我不知道啊。”
兩人縮著肩膀對看了一會兒,陳致嫌棄地站直身體:“你一直待在天宮竟然連這麼點小事都不知道。”
“就因為是小事才不知道啊。”
陳致:“……”好有道理。
仙童說:“我隻知道皆無回衙門處理了二十年堆積的雜事之後,就去南山了。”
陳致又彎腰低聲說:“他回來之後沒有去仙錦池?”
仙童說:“他一回來,寒卿的愛慕者就跑來鬨了一通,差點被打,怎麼還可能去!要不是皆無仙力被封印,這些小仙來一個打一群。”
陳致突然覺得不對:“皆無仙力被封印……”
仙童點頭:“你不是知道的嗎?因為害寒卿受傷,所以被畢虛大神封印了。”
陳致疑惑。之前皆無跟他下凡,分明是用仙力吸走了薑移體內的晦氣。
仙童繼續喋喋不休地說:“我們黃天衙在天界有頭有臉,也要名聲的。”
不管什麼原因,皆無仙力沒有被封印是好事吧。
陳致沒有深究,轉而想到,雖然皆無輕描淡寫地帶過他在南山養傷的那段日子,但二十年的時光,怎麼可能真的輕描淡寫?頓時腦補了一段皆無心痛到絕望的感情戲,在趕去南山的路上,特意到人間夜市順手買了一些小點心。
到了南山,南山神君依舊在閉關,皆無被放在神宮裡散養。陳致見到他的時候,他正懶洋洋地躺在軟榻上,提著串葡萄一顆顆地往嘴裡塞:“我一直好奇一件事,為什麼你不用執行任務。”
皆無眨眨眼睛:“因為我有官職。”
陳致:“……”
皆無坐起來,接過他手裡的點心:“給我的?”
陳致說:“我以為你正傷心欲絕地躲在被窩裡咬手帕,所以買點東西安慰你。”
皆無一邊吃點心一邊好奇地問:“為什麼?”
陳致斟酌著說:“我去過仙錦池。”
皆無眉頭微皺。
“寒卿想見你。”
“他的尾巴還沒好利索嗎?”皆無舒展眉頭,“南山又不遠。”
陳致吃驚地看著他:“你真的是皆無嗎?”
皆無抹了把點心末子,笑道:“是真的皆無。”
陳致見他麵色如常,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對寒卿的好感僅來自於那兩口龍氣,但是受愛慕者慫恿,將皆無關入盒子之類的事情太出格。反正,皆無一向有主見,作為朋友,他在旁支持便夠了。
皆無問:“你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跑腿傳口信?”
“你剛才還說南山不遠。”
“離四明山遠。”
陳致說:“關於容韻,有事問你。他拜我為師是為了修道?”
皆無說:“從小立下誌向,一統天下的是北燕王。這是他的第三世,一個七歲的世家子弟,你還指望他能立下多宏偉的目標。”
陳致咬牙:“你剛開始不是這麼說的!你說我養大他就行了。”
皆無說:“我還說抓緊課業,該學的一定要學起來。”
陳致:“……”仙界套路深,說話沒句真!
皆無說:“對了,我想起一件事。容韻……燕北驕轉世時,被單不赦打了一道魂印,魂印中帶有崔嫣的部分記憶,直到他轉世後的兩個月,才被發現,將魂印除去。不過,強行剝離魂印,會對魂魄造成損害。書房裡有一本偽裝成養身術的練氣修行之書,你教他一些粗淺的,過幾年就能恢複了。”
“……”陳致說,“這種事你不是應該早就告訴我嗎?”
皆無扶著腦袋歎氣:“我最近腦子不是太好使。”
陳致皺眉:“是不是那個盒子造成的後遺症?”
皆無聳肩。
陳致習慣了他神神秘秘的樣子,既然是私事,也沒有尋根究底:“你再想想,關於容韻的事,還有沒有什麼應該告訴我的卻沒有告訴我?”
皆無摸著下巴冥思苦想。
期間,陳致吃光了他的葡萄,又吃光了自己帶來的點心。
“沒有了。”皆無歎氣。
陳致拍拍屁股要走,他又說:“有一件事,我不確定是否屬於應該告訴你的範疇。”
陳致無奈地折回來:“你說。”
皆無說:“容韻魂印中包含的內容不多,但是十之八九都與你有關。”
陳致怔了怔。
皆無“嘖嘖”搖頭:“有些卿卿我我的畫麵,真是相當不堪入目啊。”
陳致將軟榻掀翻了。
第33章 師徒之情(三)
回到四明, 天蒙蒙亮, 陳致正準備回屋睡個回籠覺, 樹影幢幢間,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晃動著。走近便聽老管家說:“腳要站穩,不要用手腕的力, 用腰部的力量。來,再來一次。”
容韻喘了兩口粗氣,舉起斧頭, 用力地揮向樹乾。
“篤”的一聲, 斧頭釘在樹乾上。
老管家讚了句“好”,幫他擦了擦汗, 再教他將斧頭拔下來,對準凹痕再砍。
陳致看了會兒, 頗覺無趣,回房倒頭睡了, 直至日上三竿才醒。出門看到一張小幾,上麵擺著一碗陽春麵,撒了蔥花, 賣相喜人, 可惜放了許久,已經涼了。他繞過小幾,走到容韻與老管家的住屋,兩人正對坐著讀《六韜》。畢竟是世家裡的管家,老管家肚子裡有些學問, 不時講解字義。
陳致回到書房,抽出《養身訣》和《基礎拳法》,再度回到老少的住屋門口,乾咳一聲道:“開課了。”
容韻和老管家急忙從屋裡出來。
陳致將《養身訣》收入袖中,從《基礎拳法》開始教。
雖然體弱,但容韻毅力十足,第一次蹲馬步,憋紅了臉也就堅持了半盞茶,但休息了一下再蹲,竟比第一次的時間還長些。陳致看了會兒,就回房看書,傍晚出來,剛好看到蹲著馬步的容韻垮下去。
老管家解釋道:“公子蹲了一下午,最長的一次,差不多有一炷香了。”
陳致不置可否,隻吩咐他們晚上到觀景亭加課。°思°兔°在°線°閱°讀°
魂魄屬陰,夜間修習為佳,故而陳致將《養身訣》放到晚上傳授。飛升前,他一直是“不語怪力亂神”的信奉者,不通法術,飛升後倒是苦心修煉了,奈何天賦不夠,修來修去就是個半吊子,如今要為人師,不免心虛。
夜裡風大,容韻穿著素白的短褂子,躋著蘭花紋的緞子鞋,露出一對纖細的小胳膊,顫巍巍地站在風裡看他。老管家以為他傳授門派秘法,知趣地避了嫌。
陳致將《養身訣》遞給他:“若有不懂的再問。”
亭中的石桌上擺著玉盤,盤中放著年無瑕贈送的夜明珠。容韻借著幽光,細細地研讀,讀了幾句,就不懂了:“師父,這是什麼字?”
陳致瞄了一眼:“離。”
容韻靜默了會兒,小心翼翼地問:“是師父名諱裡的那個字嗎?”
陳致想了想……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容韻半天等不到答案,一臉憂鬱地繼續讀書,可是看了幾個字,又不識得了,隻好問:“師父,這個字不是良。”
陳致說:“艮。”
容韻說:“我認得良。”頓了頓,期待地看著他,似乎希望他稱讚幾句,或就著這個話題展開超過一萬字的親密會談。
陳致乾脆摸了本書出來看。
容韻被夜明珠照得瑩白發光的小臉蛋瞬間暗淡了下去,捏著書本繼續讀書,看了會兒說:“師父,我看不懂。”
陳致問:“哪裡不懂?”
容韻羞澀得幾乎要哭出來:“哪裡都看不懂。”
陳致隻好把書拿過來自己看了一遍,準備講解,但是發現……他也看不懂。
……
被容韻眼巴巴地望著,陳致越發煩躁。
他將書摔回去:“你先將書背下來,背熟了我再教你。”
容韻以為他生氣,忙站起來說:“師父,是弟子太蠢了,師父不要生氣。”
……還拐彎抹角地暗示他蠢!
陳致冷哼道:“知道蠢,就回去好好學。”
容韻眼眶一下子紅起來,呆站了會兒,才抓起書,匆匆地鞠躬跑了。
陳致去夜市拎了兩壺酒找皆無。他正在池塘邊釣魚,滿池子的魚都往他的魚鉤裡撲,都被抖落了。
陳致說:“你這是釣魚?”
皆無收起魚竿,取下魚鉤上的仙丹,重新甩回水中,剛才還踴躍上鉤的魚立刻嫌棄地遊開了:“這才叫釣魚。”
陳致看著光禿禿的魚鉤,說:“這叫效仿薑太公,東施效顰,不倫不類。”
皆無說:“敢問西子所為何來?”
陳致說:“《養身訣》解析呢?”
皆無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連《養身訣》這麼粗淺的書都看不懂?”
陳致臉皮城牆厚:“我說看不懂你會另請高明嗎?”
皆無氣焰一下子弱了下去,陪笑道:“你說看不懂,我立刻就去寫解析。”
“去吧。”陳致大手一揮,沒有半分心虛與慚愧。
皆無伸出手來:“書呢?”
“給他了。”
“那我怎麼寫解析?”
陳致皺眉道:“難道是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