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請她,也要她願意出來。
林良將那聲輕歎放在心裡,默默領命。
————
幽深的石洞裡燃著堆篝火,火燒得不算旺,照不清洞裡景像。
洞裡的潮陰之氣很重,雨過之後壁上的嶙峋礫石發潮,往下滴水,洞頂結著不見天日的藤蔓,像巨大的蛛網,等著洞裡的獵物上鉤。
洞的深處鋪著一叢乾茅草,魏東辭被放在上麵。
仍是死時的衣裳,天青色長袍,%e8%83%b8口綻開一簇暗色的花。劍透心口之裡,此花最是鮮豔,後像慢慢乾涸發暗,像枯萎一般,成了黯淡汙色。
霍錦驍蜷坐在他身旁,木然看他。
那張臉蒼白無色,不會朝她笑,也不會對她蹙眉。他的手貼著地麵,不知僵沒僵,她隻記得那手撫過自己臉頰時的溫柔與暖意。他那麼喜歡鑽研醫術,一手金針刺%e7%a9%b4不知救過多少人,手若僵了,針便拈不好了吧?
還有那雙眼眸,藏儘她一世璀璨,可她竟再不能見著了?
她怎能放手?怎能舍得?怎麼能把他葬入土中,留他一人麵對走不出的黑暗,而她再也看不到他。
天上地上,傾其所有,她都見不著他這人。
她舍不得。
洞中無日月,她不知道時光幾何,就這麼守著。枯骨腐肉,他也還是她的魏東辭。
“東辭……”
喃喃幾聲,她探手撫向他的臉頰,自眉心沿著鼻尖一路點至他唇瓣,最後握住他的手閉上眼。手背上忽有微動,她陡然睜眼,怔怔看他半晌——
人死不複,她是魔怔了。
如是想著,心裡那點微弱的火苗被自己澆滅,隻剩麻木的痛。
目光緩緩垂落,她心思浮沉,想起舊事,唇邊泛起笑,眼裡滴下淚來,落在東辭手背,燙得像火慢慢燒開。
冰冷無力的手猛然收緊。
霍錦驍震呆,隻聽到微弱沙啞的聲音。
“心上長生蠱,命中不死身。”
她的手被他拉著,按上他心口血花。
“小梨兒,我有兩條命,兩條……都是你的。”
世無不死藥,但有護命蠱,魏東辭的長生蠱,宿於心臟,沒有彆的用途,隻用來護心。她刺他哪處要害,他都可能死,隻有心臟,死不掉。
“……”霍錦驍已然失神。
至悲至喜過後,便是至怒。
————
時入七月,伏天暑熱,衛所的議事廳窗門緊閉,裡麵正在議事的人已是汗濕重衣。
曆時半月,沙家的船已被平南打得倉惶而逃,已離平南海域,如今許炎召集眾人前來商量的,正是要不要繼續追打沙家和宮本家一事。
“炎哥,窮寇莫追,沙家是三爺的人,宮本家是東洋浪人,與三爺亦有瓜葛,恐難徹底剿除,不如暫時算了。”
“可這事就這麼了了?我們都還弄不清他們來襲所為何事,三番四次滋事,當初連祁爺都要下手偷襲,就不怕其中另陰謀?我覺得要追。”
“沙家在平南附近占下三處小島為據,這不是要善罷乾休的意思,恐怕是準備和我們耗到底。”
“不妥不妥,不能主戰。如今祁爺不在的消息已傳遍東海,前有三港來攻,後有沙家,東海諸雄都對平南虎視眈眈,此時出戰,怕被人趁虛而入。”
眾人各持己見,商議不出結果,許炎越發煩熱,拿著扇不住地搖。
“她還不出來?”他忍不住又問林良。
十五天了,霍錦驍還是沒從山洞裡出來,魏東辭那屍首恐怕都被蛆蟲啃儘,她竟然還守著,也不知在想什麼。
林良搖搖頭,最近倒是好一點,她肯讓人把飯食擺在洞口,但仍不讓人進洞。
許炎捏捏眉心,拿不定主意。這些事從前向來是由祁望決定,他隻負責出戰而已,叫他領兵作戰可以,讓他決定一島大事,他便有些力不從心,畢竟要顧慮的東西太多。
眾人的商議正膠著著,議事廳的門忽然被一陣猛風撞開。
“既然各家都虎視眈眈,就讓他們睜大眼看看平南的實力。我主戰。!”
冰冽的聲音與一道纖細的人影同時出現。
霍錦驍著一襲紅衣出現在眾人眼中。她瘦了許多,飽滿的雙頰削下,下巴也尖了,棱角越發明顯,獨一雙眼睛,尤顯銳利。
她身上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像出鞘的劍,溫柔不再。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把當初放的這個預告寫過去了。
《怒海》卷完結。
大女主戲上場——
對了,這兩天總是有評論被係統吞掉,有些我後台看得到,但前台出不來,昨天那章也有幾條,我能看到的都發紅包了,就是不知道收不收得到。
☆、蛟出平南
東海八月, 驟風季。
不止是海, 諸島之間的情勢都如驚濤將至,駭浪狂湧, 風雨欲來。
平南島便是其中一股風。
五月末,三港水師困攻平南,燕蛟景驍獨戰群雄, 退敵千裡, 劍殺六省盟主;六月中旬,祁望失蹤消息傳遍東海,燕蛟景驍正式接任祁望成為平南第二任島主, 同掌雙島;同月,平南出船擊退雙獅沙劍平與宮本的聯合船隊;七月,平南、燕蛟合兵,攻打雙獨在平南海域附近所占三處小島, 大勝,奪島三座,船隻、俘虜不知何幾;七月末, 雙獅號潰逃回巢,景驍發令, 追剿,斬草除根。
八月, 祁望立衣冠塚。
……
懸崖風大,吹得人眼睛睜不開,穿著五彩百納袍的老嫗手持長杖, 正以滄老卻渾厚的聲音唱著古老的祭歌,韻尾起伏,和著長杖上金鈴的清脆聲音,在風中遙遙傳遠,仿似能傳遍整個東海,指引亡魂歸來。
黃符與紙錢灑了滿天,飄飄揚揚地飛下懸崖。
遠處,很多平南人著一身素衣靜靜圍站看著這一幕。
不多時,祭歌停止,林良跑過來,低聲道。
“景姐,炎哥,招魂儀式完成了。”
風太大,迷得林良快睜不開眼,恍惚間他看到霍錦驍點點頭,竟有些陌生。
祁望從魔鬼崖跌落已有近三個月,能用過的辦法都用了,至今未尋回屍骨,也無法確認生死,不過眾人皆知凶多吉少,生還的機會渺茫。前幾天沙家徹底被打退,霍錦驍這才下令,給祁望招魂、立衣冠塚。
“那就回去吧。”許炎道。
霍錦驍看著遠處緩緩走回的招魂隊伍,頭發銀白的巫女邊走邊搖鈴,身後的童子恭敬捧著篾籮,裡邊放的是祁望從前常穿的一身衣裳。
隻望了兩眼,她轉身便離,身後撐傘的丁鈴匆匆跟上。
滿崖站的人都不約而同避向兩側,讓出條道來默請霍錦驍下山。風吹得她一身素衣直往身側飛,貼出玲瓏瘦骨,伶仃似劍。
————
祁望的衣冠塚立在平南島北麵的山頭,可遠眺東海,俯望平南,絕佳的風水寶地。
碑起塚立,祁望的死好像成了事實,平南的人泣不成聲,許炎也紅了眼眶,霍錦驍看著碑上漆紅的字,忽想起那日在七星山陪著曲夢枝的祁望……
眾人哭過一陣,再迎祁望的牌位入祠堂。
“景姐。”林良將點好的香請到霍錦驍麵前。
霍錦驍接過。
三柱清香散出幽幽氣味,她執香對著牌位三躬身。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還請祁爺在天之靈,佑我平南風調雨順,百戰不殆。”
“佑我平南風調雨順,百戰不殆。”身後站作三排的人隨著她同時躬身。
將香插/入四足青鼎內,霍錦驍轉身,一改臉上沉肅表情,揚聲喝道:“好了,準備一下,馬上啟航!”
啟航,攻打雙獅島。
————
同年八月底,平南與燕蛟之船攻至雙獅,而東海戰事全麵爆發。
不止是平南,漆琉島亦同時開始清除異已,倭寇大軍也頻犯東海,暗中又現新勢攪得渾水更深,晉王十萬水師已抵三港,另有六省豪傑儘皆奔赴東海,亂相四起。
不出十日,雙獅被破,沙劍飛棄島,上了宮本和源的船,向漆琉逃去。平南勢如破竹,一舉占下雙獅數島。
“景姐,追上了!”周河氣喘籲籲地爬上霍錦驍的督軍寶船,向霍錦驍急稟。
“我看到了。”霍錦驍站在船舷前,舉著觀遠鏡遠眺。
日暮夕色,蒼涼血霞之下,幾艘船飄飄搖搖壓浪前行,帆上隱約的玄武像,正是宮本和源的船,沙劍飛父女應該都在那幾艘船上。
“雙獅島已被我們控製,隻差沙劍飛,不過宮本和源倒是棘手,他是倭人,家族與三爺有淵源,炎哥問,我們動不動手?”周河討她示下。
霍錦驍放下觀遠鏡,略作思忖:“事已至此,仇怨早就結下,現在再談給三爺麵子已經晚了。再說,我們與雙獅開戰已經這麼久,如果三爺想管,早就派船來了,哪還等到現在。你告訴炎哥,照抓不誤,一個都不許放過!分三路圍上,等我信號。”
“是。”周河領命退下。
四周無人插話,霍錦驍的耳邊隻剩風浪聲。
祁望蟄伏東海多年,平南的實力,比她想像中要大多了,不動倒罷,一動就震驚東海。
連占數島,隻怕和雙獅島這一戰結束,平南已能位列東海海梟前三,算作異軍突起。
這麼大的實力,祁望藏得好深,他不是個求和的人,若他未死,會將平南的實力用在何處呢?
霍錦驍忽然好奇。
————
是夜,紅色火箭破空,發出鶴唳般的尖銳鳴聲,海麵轟然一聲巨響,炸起水花成幕。
無數艘小型戰船像夜幕裡長出的獠牙,朝著前方幾艘正全速逃走的大船圍去。海麵上響起一陣箭雨落水的“噗噗”聲,慌亂的驚叫聲與刀刃聲交錯成誰都聽不明白的樂音,火光不時竄起,染得海麵一片不安的紅。
不知多久,這聲音方漸漸小下去。
“景姐,共七艘船,已經控製了五艘,隻剩兩艘還在負隅頑抗。”周河站在戰船上向霍錦驍回報。
話音才落,他眼前人影一晃,霍錦驍已經跳到他的船上。
“走,打掃戰場去。”她唇角微翹,是抹彎刀般的笑。
戰船速度很快,轉眼逼近宮本和源的船,霍錦驍已看甲板上纏鬥不休的人,不等接舷,她便掠身飛上玄武船去。左右兩側各有人揮刀圍來,她旋身飛踢一腳,將左側靠近的人踢飛,手中軟劍彈起鋥亮霜光,劃過右側那人%e8%83%b8口——手起劍落,人已倒地,她似電光般竄過,如入無人之境。
黎明將至,月星皆泯,海上隻有幾點燈火如星,隨浪起伏。
“景姐,抓到沙家父女了。”周河把沙劍飛、沙慕青押到甲板上。
霍錦驍正站在艙前拭劍,劍上的血跡一遍擦不淨,她來來回回地拭著,看到人隻“嗯”了聲,頭也沒抬。
“宮本和源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