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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 落日薔薇 4379 字 6個月前

“昨晚看到祁爺了嗎?”

“沒,我在甲板等了很久,他沒回來。”小滿道。

果然未歸。

“如果他回來了,你派人去醫館送個信,這兩日我會在那邊。”霍錦驍匆匆交代一聲又離開碼頭。

天已透亮,厚雲散去,露出湛藍如洗的碧空。

霍錦驍又去了梁家。

梁家一點動靜都沒有。曲夢枝是梁同康最寵愛的女人,又幫梁同康打理著梁家諸多重要事宜,可算是梁同康的左膀右臂,她失蹤或是死亡,梁家都不該毫無動靜。不過梁家最近焦頭爛額,一個曲夢枝在梁家人心裡恐怕也比不上梁家老宅那十多條人命,此時無人出聲倒也不奇怪。

她隻想知道祁望有沒把人送回梁家而已。

正琢磨著,梁家大門忽然打開,梁同康被梁俊毅攙扶著出來。邁過門檻後,梁同康就甩開梁俊毅的手,站在石階上盯著家門前的石板道恍恍惚惚地向遠處看。霍錦驍見過他病痛時灰暗的模樣,但都沒今日這般……蒼老。

對,就是蒼老。

似乎就在一夜之間,像雄鷹落羽斷翅,也像滄海枯竭乾涸,那種衰老的殘酷突然就都浮現得淋漓儘致。

梁俊毅將門口守的人喚過來吩咐幾句又將人遣散,這才上前扶梁同康。梁同康用力扶著他的手,回去的步伐走得艱難,慢慢進了宅子,大門緩緩闔上,隻留一雙虎狼般的眼眸回望而來,隨著門的間隙漸漸消失。

虎去狼儘,都是殘光。

霍錦驍在梁家外又站了一會,眼見梁宅之外守的護衛全都撤去,一個不留。她猜不透其間發生何事,等了等,梁家再無動靜,她隻能轉身離去。

祁望沒來過梁家。

————

霍錦驍找祁望找了三天,碼頭回去過幾次,梁府也盯過幾回,都沒找著祁望,這人就像憑空消失一樣,將塵事撒手不理,跟著曲夢枝一起走了。

她沒辦法,還是東辭給她提了醒。

祁望抱著曲夢枝的屍體能去哪裡?人死都要入土為安,需要墳塋棺木碑石……她去石潭港幾家最好的棺材鋪一問,就問出了祁望下落。

石潭港的七星山,抱水銜峰,明堂向海,一片開闊,是墓葬的好地方。祁望定的棺材和碑石都運到七星山的山頭,棺材是好的,碑石卻是空的。

霍錦驍打聽到他的下落已是第五天,大清早就上了七星山。露水深重,山路還是濕的。她跑得急,裙擺蹭到泥也不管不顧。總算是功夫不負苦心人,她在峰頭看到了祁望。

墓已建好,沒有什麼儀式,蓋棺封釘,葬入%e7%a9%b4中,埋土十分,成了饅頭包子。墓兩邊對襯種了幾株鬆柏,鬆柏長青,似鬼將陰護亡魂。墳頭前的草已鏟空,鋪好石板,放著奠酒香燭果品,還有成疊壓在石頭下的紙錢,再遠一些放著紙馬紙人,安安靜靜陪著墓裡亡魂,墓前生魂。

祁望坐在剛立好的石碑前,正用毛筆醮了紅漆描碑上的字。

他穿素白的衣袍,低眉垂目,像一峰清冷的雪,無聲無息。

霍錦驍緩了步伐,走到墓前,抽了三根香在燭火上點燃,恭恭敬敬鞠了三個躬,將香插/入爐中,方湊到祁望身邊。

石碑上的字,是祁望的筆跡,他親手刻的。

紅漆如血,寫著先室夢枝雲雲,落款是他的名字,沒留曲夢枝自己的姓,卻冠了他的姓。

他這是……以妻子之名葬下了曲夢枝。

一時間,霍錦驍百感交加,隻字難吐。

第一遍漆乾透,祁望複又刷第二遍漆。

曲夢枝一世孤苦,死時不願留姓名於世,他卻舍不得她去了黃泉還要做無名遊魂,便將自己的姓冠她名前,也算了卻自己與曲夢枝十多年前一場姻緣際遇。

他們有過婚約,她本就該是他的妻子,生前未能遂願,死後總要如意。九泉之下若曲家祖宗不肯庇護,也還有他祁家的先祖收留她,不至死後與生前一般都孤苦無依。

“多謝你上的這柱香。她從前也愛熱鬨,死時卻寂寞如斯,隻有我陪她說兩句話。”祁望刷完第二遍漆,等漆乾的間隙終於開口。

霍錦驍聽他語氣平和,已然接受曲夢枝的離去。她還沒見過像那天夜裡那般瘋狂的祁望,心裡正擔心,如今一見心頭稍鬆。

“你一直在這裡陪曲……陪夢枝姐?”本要說曲夫人,轉念一想那碑文,她改了口。

“她活的時候,其實我不太想和她說話。”祁望答非所問。

每次看到曲夢枝,他就要想起過去,她也會提,明裡暗裡地提,他心裡是厭煩的。如今她走了,他才看明白,她三番四次提及兩人最痛苦的往事,是怕他忘記過去,本來這世間就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守著這段痛苦,如果他忘了,她就剩下一個人。現在她走了,報應到他頭上,他就像從前的曲夢枝,一個人死守舊事,像孤伶伶站在黑夜裡的迷途之人,沒有方向,隻能前行,孤獨至極。

“現在我倒很想與她說話,不管說什麼都好,不過她不會回應我了。”祁望看著碑上的名字,想曲夢枝的模樣,才幾天而已,她的容顏似乎就有些模糊。

他真不是東西,忘得這麼快。

從前的孤獨是假的,因為不論如何,他都知道這世上還有個曲夢枝,從今往後,孤獨成真。

霍錦驍不知自己能勸什麼,每段傷痛不曾親曆,便難以共鳴,所有消逝的時光,後來者都無法插/足,否則曲夢枝就不會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幸好,祁望沒打算聽她勸慰,又拿筆醮漆,描第三遍。

“你怎麼找來的?來這兒做什麼?我沒事。”一邊描,一邊說。

“去棺材鋪打聽到的,你打算幾時回來?”她問道。

眼見他那袖袍要蹭到漆裡,她沒忍住,伸手將他的衣袖往手腕上擼,就近望去,他手上斑斑爻爻,有紅漆,有小傷口,指甲上還隱約有開裂的血痕,像是赤手刨土,又像是被刻刀磨的,每一寸都是苦。

這手,該好好上些藥了。

她心裡歎道。

直到第三遍漆描完,他才把筆扔下,半靠著碑側直起身:“頭七過了就回。”

今天是第五天,還有兩天。

“你吃東西了嗎?我給你帶點過來。”她算算時間,看著這荒山野嶺問他。

“不用。”他拍拍旁邊的位置,“坐著和我說話,一起陪陪她。”

他想聽些人聲,就這樣。

霍錦驍坐過去,他揀著些有趣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地說給她聽,有時是兒時家裡的趣事,有時是曲夢枝的事,也有海上的見聞,這些話加起來,比他這兩年和她說的都多。

她隻是默默地聽,天色發暗的時候,祁望就催她下山。

夜裡風涼,蚊蟲又多,他不用她繼續呆在這裡。

霍錦驍惦記著東辭,沒有同他客氣,隻說明日再來,就下了七星山。

第二天一早,她又上山。

如此這般,轉眼就到曲夢枝的頭七。

倒也古怪,頭七這夜,祁望開口留她。

“過了子時,我們一同下山。最後這程,你也送送她,免得她太無聊。”

民間傳言,亡者頭七回魂返家,最後看一眼生前之所,曲夢枝的家早就支離破碎,梁府也不是她的歸宿,要回也不知回哪裡。

霍錦驍聽他說得淒涼,便陪他守著。祁望還是說故事,他這人以前寡言,但說起故事來倒是好聽,一套一套的,真假難分,霍錦驍聽得入迷,也不管山間的夜色鬼影般嚇人。

人在山中,更鼓傳不過來,她也不知時辰幾何,故事雖動聽,可她連日奔波疲倦,架不住打了兩個嗬欠,覺得四肢麻涼。蠟燭燒到儘頭,祁望回身去點,她便站起來,在山頭走了兩步活血。

才走出一小段路,她站到山頭背海那一麵,忽然瞧見遠處火光衝天。

這山麵朝東海,背海之處正是石潭港的城。

居高而望,那火勢格外猛烈,映紅半邊天,絕不是普通火情。她看了兩眼,神色大變。

著火的地方,看著像是梁府。

“祁爺……祁爺,你快過來。”她不敢離步移眼。

祁望過來,看到那火麵沉如水:“梁府燒了?”

聲音無波無瀾,像白天放在墓旁的紙馬,有些怵人。

“你也覺得是梁府?”霍錦驍顧不上彆的,梁家人被擄,曲夢枝身死,梁府大火,一樁樁事都衝著梁家,事出有異必有妖。:-)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她急道。

“有什麼好看的?夢枝死了,梁家和我沒有關係。”祁望站她身後,瞳眸倒映出兩簇火焰,“不過我們是該下山了,子時已過。”

“那咱們下山吧。”霍錦驍點點頭。這地方黑漆漆的,起先她還不覺得,叫這火光一擾,突然有些瘮人。

正要轉身,身後的人卻展臂,忽從後將她抱住。

手臂像鎖鏈,緊緊箍著人。

霍錦驍先是一愕,很快掙紮:“祁爺?!”

“夢枝走了,不會再回來。”他在她耳邊虛弱一語,“一個人,很累。”

“我知道你累,下了山好好睡個覺。你先鬆開手。”霍錦驍聽著那話難過,想安慰他,但不是用這種方式。

祁望不管,隻是抱著她:“景驍,留下。”

沒頭沒腦的話,她都不知道要接什麼,隻能用力掙開他的手。

祁望隨她掙紮,眼眸牢牢盯著著遠處的火,那火倒映在他墨色瞳孔間,熊熊燃燒,似乎將他渾身上下覆蓋的冰層都燒化,露出無數看不見的爪牙,在黑夜裡無聲撕扯。

那才是真正的他吧,從來都不是正人君子,陰暗卑鄙,想要的東西就不擇手段。

夢枝隻猜對了一半,除了她提過的那條路之外,他還想再奪回一樣東西。

眼前的女人。

那麼冷的深淵,他不能一個人呆著。

有她,剛好。

這場大火,便是來日廝殺最盛大的開場。

作者有話要說:  隻要一說溫度,大家就都猜到我在哪了,看來我這兒的氣候真是……催人淚下。

啊啊啊啊——我的祁爺……

☆、大火

下山的路不好走, 密集的樹木遮去唯一的光源, 一腳踩空就會滾下去。霍錦驍夜能視物,便在前麵走著, 領著祁望慢慢往山下去。

“慢點。”遇到路不好的時候,她會提前警示他,也就隻是簡單一句話。

祁望知道這人是生氣了, 被他給抱生氣的。

其實也沒抱很久, 眨幾下眼的功夫,但他抱得突然並且強硬,把她給惹怒了。她是個不拘禮數的女人, 安慰的、友好的擁抱,她不會太抗拒,但顯然剛才的擁抱不具備這幾個前提。

那是個極具攻擊性的擁抱,雖然最後以安慰做幌子, 但她還是感覺到了。

所以生氣。

借著黯淡的月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