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送去。
霍錦驍揚揚眉,老實道:“怎麼沒想過?從前可想了!”
“那為何不嫁,就算你師兄不在,你家長輩不能替你安排彆的親事?”祁望拭去溢出唇角的酒液,看著祠堂外喝得滿麵紅光的島民,淡淡問她。
“這不是來東海闖蕩嘛。”霍錦驍嘿嘿一笑。
“過了年,你就二十了,有想在東海這兒找人家嫁了嗎?”祁望靠到樹杆上,海風吹得他身上鴨卵青的長褂衣袂總往她那飄。
霍錦驍瞧著祠堂屋簷下的紅燈籠,想了一會大大方方道:“有合適的就嫁。”
祁望“哦”了一聲,良久,才沉下聲開口:“那你覺得我合適嗎?”
霍錦驍愣住,靜靜望他。他喝了不少酒,臉頰有些泛紅,眸裡光芒是從未有過的灼熱。
“祁爺此言當真?”良久,她方開口。
祁望卻用力握緊酒壇,不再說話。
“從前我和祁爺說過,若是有機會能再圓滿,可以讓我動心,我不會逃避亦不會害怕,但我不知道讓我動心的那個人懷揣何種心思,我更不知道這段感情會不會給他造成影響,我隻知道他在猶豫,所以我在等。”霍錦驍垂下眼,緩緩道。
她從未在心中否認過自己對祁望動心這個事實,一瞬動心雖尚不能稱其為愛,然而嫩芽既生,若遇春雨便可澆成參天大樹。
祁望心口猛地抽緊。這麼久了,她竟全都知道,連他的猶豫都看得明明白白,卻隻字未吐……
“你明日可空?”他忽問道,聲音沙啞,也不知是飲酒的關係還是彆的。
“空。”霍錦驍見他扯開話題,便有些失落。
“平南附近有處清澈的海域,看珊瑚最妙,明天我帶你去。”祁望站了起來,仍看著她道。
霍錦驍記起二人初識之時,他誇過她水性好,提過要帶她看珊瑚。
“隻有……我和你?”
“對,隻有我和你。我有話要對你說。”
作者有話要說: 記得麼,這兩個小段子……
☆、一步之遙
喜宴很晚才散場, 祠堂外隻剩收拾殘局的人, 鬨騰的喧嘩被海浪聲取代,隻有燈籠的光芒仍舊保留著浮生歡喜, 照得整個世界都春光明%e5%aa%9a。
祁望拎著酒壇沿著祠堂外的小路緩緩走回。從來沒有哪一場熱鬨能夠讓他從頭留到尾,今天破的例太多,倒叫他有種肆意而為的痛快, 也不知是因為酒還是因為霍錦驍。
小丫頭心大, 坦白完了才想起要害羞,早早就跑了。
其實已經不能再稱她小丫頭了,二十歲的姑娘, 老早就該嫁人生子做個穩重的當家主母,哪有像她這樣的,好像永遠不會老,不會變……
想想她剛才被紅暈染了雙頰的模樣, 韶華羞了時光,驚了眼眸,讓他手裡這整壇酒都像換成桂花蜜般, 又香又甜。
走過一段卵石小路,他舉壇灌了兩口酒繼續邁步前行, 不妨旁邊幽深的巷子裡出來個人,踉踉蹌蹌地撞上他。
“夢枝?”
看清楚來人, 祁望有些詫異。
曲夢枝一身鮮亮的衣裳,頭發仍梳得整齊,可臉上的紅暈卻已染到鼻頭, 眼眸也迷濛得像霧,看他的時候眯了好久的眼睛才將人看清。
“是你啊……”她搖搖晃晃地停下腳步。
祁望從她身上嗅出股濃烈的酒味,剛才在席上她酒喝得也狠,無底洞似的灌,倒看不出異常,席散之後卻是真醉了。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跟你的丫鬟呢?”
“不知道,去偷果子吃了吧。”曲夢枝打了個嗝。
祁望看看四周,這地方離她住處並不遠,便道:“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回哪裡?我迷路了……找不到家,找不到我爹我娘……”曲夢枝迷迷糊糊抬眼,唇是笑的,眼是紅的,她舉手裡鎏金酒壺碰他的酒壇,道,“難得見你一次,你陪我喝兩杯。”
“好,我們邊走邊喝。”喝醉的人,祁望不與她辯解,隻哄她回去。
曲夢枝自飲幾口,又道:“祁望,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他問她。
曲夢枝猛地駐足,拔高聲音道:“你不是說你記得清清楚楚?為什麼你還來問我?”
祁望蹙眉,卻聽她繼續說道:“明天什麼日子?明天是我曲家被滅的日子,是我父親的死忌,是整個曲家島的死忌,還有你的父母,你的妹妹……不記得了?為什麼隻有我記得?”
大喜的日子,所有人都在笑,連祁望都在笑,隻有她在哭。十二年了,她背負血海深仇苟活於世,日日都是醉的,隻有每年的這個時候,她才會清醒,清醒得記起鋪天蓋地的血與淚,她卻無能為力。比起海神三爺,她更恨自己,年複一年……
遠處的燈籠照在路口,隱隱約約的紅光照不進遠路,歡喜忽然被凍結。
祁望沉默。他十二年不敢飲酒,為的就是日日清醒,清醒記得發生過的所有事,卑微的童年、殘酷的過去和這充滿仇恨的十二年,唯獨今日……他真的醉了。
“咳……”曲夢枝忽然背過身,扶著牆嘔起。
他站著沒動,冷眼瞧她。她吐完一茬,心裡的怒氣似乎已渲泄乾淨,倚著牆頹然轉身。
“祁望,你愛上她了吧?她很迷人,對嗎?連我都忍不住想親近她。又嫉妒,又喜歡,真是矛盾。”海風吹得曲夢枝的頭“突突”抽疼,醉意卻似乎消散許多,她又說起霍錦驍,“把這些忘了,和她好好過日子,祁望,你可以有新的開始。”
“你覺得我可以?”祁望忽笑起,涼意自他唇角彌散。
她的話像兜頭淋下的冰水,澆滅所有火焰,寒意侵進每寸骨頭,錐心的疼。
“為什麼不可以?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蟄伏東海十二年,為的不僅僅是報仇。哪怕你隱藏得再好,也改變不了你的野心。”曲夢枝撲上前,拽住他的手臂,“算我求你,放手吧,這條路太險,你帶著她逍遙自在,天高海闊,豈非更痛快?”
他想成為東海霸主,想超越海神三爺,勢必要付出更大的代價。當屠戮成為生命的一部分,善惡界限被抹去,他便不再是從前的祁望,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改變。
他會成為第二個三爺,成為他和她都深深憎恨的那個人。
“你要我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切,就為了一個女人?”祁望將她的手緩緩拉開,“我在東海籌謀隱忍十二年,你說得沒錯,什麼都可以改變,隻有我的野心不會變。”
他徹底醒來。
霍錦驍什麼身份?雲穀的俠義之士,六省盟主魏東辭的師妹,朝廷派往東海的幫手,她為天下而來,心往光明,與他從來都不是同路人。她執善刃,他握惡劍,殊途難同。
“為你自己!”曲夢枝啞著嗓子低吼。
“夠了!”他揮開她,眼如刀劍。
與其來日受困,不若當斷則斷。
浮生歡喜從來不屬於他,他踏血路而來,歸途必也是地獄。
————
天才透出一絲朦朧薄光時,霍錦驍便從床上一骨碌爬起。
推開窗,屋外的天幾乎無雲,想來會是個好天氣。
她不自覺笑開,%e8%83%b8口隱約雀躍,臉頰微燙。認真洗漱之後,她哼著小曲兒挑衣裳,不過看到自己寥寥無幾的衣裳時,她又有些沮喪。
早知道應該多做幾身漂亮衣裳。
挑無可挑,她揀了身顏色鮮亮的襖裙,上襖肩頭的彩雀停梅刺繡很是靈動,她換好衣裳忍不住伸手撫過,不期然間卻觸及頸間紅繩。
她的手一停,笑也淡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從頸間將紅繩扯出,繩子上墜的玉佩落於掌心,帶著她身體的熱度。
水透的玉佩上“魏”字清晰可見,一筆一劃都鋒銳遒勁,她怔怔看了許久,一遍一遍撫過“魏”字,少年往事緩緩清晰,又漸漸模糊,最終沉入心底。
她輕輕垂下頭,將玉從頸上脫下,用力握了片刻,收入隨身小包裡。
既然決定了,便清清楚楚的開始,莫叫過去再左右了他們的感情才好。
師兄,從此也隻是師兄。
————
平南島碼頭前的山坡上有塊風動石,隻要是去碼頭就必然能瞧見,霍錦驍就坐在石頭前麵等祁望。昨日約好辰時末在這裡碰麵,地點還是她自己挑的,祁望問她為何不一同出祁宅,她矯情了一番,說怕人瞧見,被祁望笑了半天。
腳邊放著五層食盒,早上她出門時並沒撞見祁望,便去大廚房裡要了些吃食,想著兩人在船上可以吃,也免得……萬一兩人彆扭起來無話可說,還能吃點東西緩解尷尬。
食盒裡裝的都是涼菜與乾果,甜的有蜜漬梅子、玫瑰甘棗、鬆仁小餅,鹹的有下酒的酥炒花生、椒鹽腰果、醬牛肉、涼拌蟄頭、五香肚絲……
裡邊還藏了一小壇狀元紅。
跟要去聽大戲一樣,霍錦驍想著想著笑出聲來。
日頭一寸寸爬上天空,冬日的寒意被陽光曬跑,隻有海風刮得長發淩亂飛舞。她的頭被曬得滾燙,人便往陰影裡躲,可石蔭卻越來越小,她不得不蜷起腳縮進去,可憐兮兮地坐在石頭縫裡。
等得困了,她倚在石頭上眯起覺,恍惚做了個夢,頭重重一垂,她又醒來。日頭已升得老高,她也不知是何時辰,但應該已過辰時。
霍錦驍等得口乾舌躁,便將食盒打開,把狀元紅取出,一掌拍去泥封。酒香四溢,她忍不住飲了口,饞早頓被勾起。有酒無菜不歡,她索性把食盒裡的小菜一碟碟取出,慢慢飲起酒來。
碟子一盤盤空了,酒壇也漸漸淺了,天上日頭升到最高,石下陰影遮了頭便顧不到腳,她將酒壇倒置,裡麵再也不出一滴酒。
霍錦驍笑笑,將所有東西收進食盒,往回走去。
祁望失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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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窗緊閉的屋子裡光線黯淡,一片淩亂。
伏在書案上的人忽然驚醒,攏緊眉頭迷茫地看整個房間,像不認識這個住了好多年的房間。腦中一片空白,頭疼欲裂,祁望狠狠按上自己的太陽%e7%a9%b4,打算站起,腳一動,卻踢到椅邊堆了滿地的空酒壇子。
他想起他喝了整夜的酒,仿佛要將這十二年所缺的酒一次性都補上。%e8%83%b8口空空如也,什麼都找不回來,像童年住的舟室,家徒四壁,隻有風從縫隙間灌入,吹到人顫唞。
這樣的放縱,十二年隻這一回,因為霍錦驍。
烈酒似她眉眼,既能醉人,又能讓人痛苦。
“砰——”
他重重推開房門,陽光灼灼而來,刺得他眼澀。祁望將眼一閉,旋即睜開。
瞧這天色,已過正午,他晚了一個多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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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點已過,大廚房裡人不多,溫柔抱著酥酥站在飯堂裡哄著,兩個仆婦一邊麻溜地收拾桌麵,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