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錦驍並不解釋。那時她若不出來,孟思雨要承受的,恐怕遠不止眼下這些折磨。
她如何能眼睜睜看著這樣的事發生?
“小娘子,要我們放了她也可以,隻要你乖乖跟我走,我不止放了她,也不會傷你。”
那廂兩人已經商議妥當,為首之人道。
最好是她自己乖乖就範,也省得他們動粗傷了美人,既然要送給海神三爺,這麼迷人的身體可不能受傷留疤。
“好,我答應你。”霍錦驍點頭。
“不要……不要……”孟思雨拽住霍錦驍衣袖,艱難萬分地開口,“你走吧,走……”
“走?現在要走難了!”那人的手如鐵箍,朝霍錦驍伸來。
“啊——”
霍錦驍還未出聲,孟思雨已尖銳叫起。她將霍錦驍往身後一推,迎上前去。
“滾開!”那人手一揮,就將孟思雨推開。
“你答應過我放她走!”霍錦驍咬緊牙關道,她的手腕已被眼前的人鉗住。
隻有孟思雨走了,她才能放手一戰。
“讓她走!”那人下令。
圍在四周的海寇自動讓出條路來。
孟思雨搖搖晃晃站起,低垂的頭緩緩抬起,衝霍錦驍揚唇一笑。
“不要……”霍錦驍在她眼裡看到死誌。
那笑,便似初見時的歡顏,燦爛如朝陽,轉瞬湮滅。
她轉身,用儘餘力撲向身邊最近的人。那人不知她要做什麼,舉刀防禦,她卻直撲刀尖。
全村被屠,父母親人無一活命,她又受此折辱,本就存了求死之意,如今又怎肯為了救自己再搭進霍錦驍。
“思雨——”霍錦驍腦中最後一根弦繃斷。
“她自己尋死,可不能怪我。”鉗著她手的人鬆了力道。
霍錦驍掙脫束縛,衝上去抱起孟思雨,溫熱的血染了她滿身滿手,她怔怔看著。
孟思雨的唇囁嚅兩下,緩緩閉眼。
她隻說一個字,逃。
霍錦驍將孟思雨緊緊擁入懷中,心肺如覆冰霜。如果她沒出手,孟思雨會不會活得更久一些?她沒有答案,她隻知道,最終,她仍然沒救下一個人。
全村無一活口。
“晦氣!把她拉開。”耳邊有人冰冷下令。
霍錦驍抱著孟思雨轉頭:“爺,村裡都死光了,能不能求爺發發慈悲,讓我料理了他們的後事,如此,我也能了無掛礙地跟隨爺。”
附近看到她麵容的人均是一怔。
染著血的笑,著實透著說不上來的妖異,叫人心中生怵。
那人被她盯得發毛,轉念一想她不過是個孤女,不足為懼,又因打算將她送給三爺,不能把她逼得太狠,便道:“好,給你一夜時間,明日一早啟航回島。”
想了想,他又點了幾個人名:“你們去幫她。”
————
因隻有一夜時間,來不及挖地埋人立墳,霍錦驍便將全村人的屍首都抬回各自家中。
搬抬了大半宿,路上的屍首方空,隻留斑斑血跡。
霍錦驍進了孟坤家。
孟奶奶、孟坤、孟嬸與孟昭安並排躺在堂中地上。
她蹲下`身,將從全州城帶回的禮物一樣樣取去,奶奶的抹額,孟坤叔的煙嘴、孟嬸的玉鐲子、昭安的九連環……
最後是那對玉簪。
她進了思雨屋。
孟思雨躺在自己床上,霍錦驍坐到她床畔,伸手捋順她的發,將玉蝶簪子往她發間輕輕簪上,淡道:“知道嗎?再有一個月,她就能嫁人了。”
門口兩個負責看守她的海寇麵麵相覷,覺得瘮得慌。
霍錦驍也不要他們回答,起身翻櫃,從櫃中取出大紅嫁衣,抖開,轉頭問他們:“好看嗎?她親手繡的。”
那兩人起了身疙瘩,第一次覺得殘忍。
她卻已回身將嫁衣蓋到思雨身上,血似的嫁衣將孟思雨的臉襯得格外蒼白,她便又從妝奩中取來胭脂,為思雨點唇潤頰。
“真美。”霍錦驍看了許久才將胭脂放下,又將另外那支兔兒爺簪子簪到自己發間,起身道,“思雨姐姐,我給你送嫁。”
————
天上的星辰均已落下,隻有長庚星耀於天際。日出長庚後,黎明已至,天將明。
霍錦驍去見了最後一人。
孟乾站著死去,所以抬回之時也是站著。
他眉頭緊攏,目眥欲裂,仍似生前模樣,身已冰冷。
雲穀的所有長輩中,六叔是話最少的那個,也不像其他人那樣疼寵她,不過他卻是除了父母之外唯一一個會與她講為人處世之理的長輩,他還會彈三弦陪她說書,不太擺長輩架子,有時倒似她的忘年交。
六叔像座山。
可今日,山巒崩塌,沒人會聽她發牢騷,沒人會彈三弦陪她唱曲說書,也沒人能帶她完成這趟東海之練……
“六叔。”她伸手輕輕揉開他的眉,又以掌蓋上他的右眼。
“你放心,這個仇,我一定會報。”
聲音細如蚊蠅,她的手放下時,他已然闔眼。
————
鮮活的村子已寂如鬼獄,霍錦驍手持火把站在村頭,從第一間屋舍開始點火。
火勢很快蔓延成龍,映亮海邊漆黑的天際。
她在巷間緩步行著,衣袂似要飛入火中。
焚村為墳,以血作祭。
海邊的狂歡還未停歇,海寇通宵達旦飲酒作樂,看到衝天火光時更是興奮到了極致。
霍錦驍回到海邊,順手從旁人手裡搶來一壇酒,抱著走向坐在礁石上已喝得醉眼惺忪的男人。
“還未請教爺的尊姓大名。”她勾著笑,俏生生的像朵花。
“真美。”那人醉得迷離,哪還管她是不是要送給三爺的女人,橫豎摸幾把也不會怎樣,便將她拉進懷裡,“美人,爺叫雷尚鵬。”
“這是我們金蟒島的二當家,海上赫赫有名的金蟒四梟之一的雷爺!”旁人報上他的名號。
雷尚鵬得意笑了。
“原來是雷爺,失敬。”霍錦驍將手中酒壇敬上。
雷尚鵬陰鷙的倒三角眼一眯,去接她手中酒壇,正舒坦無比地要享受美人恩,那酒壇迎麵來時卻忽然從中裂開,酒液飛濺,他大吃一驚,隻見酒壇之後冰冷刃光閃來。
美人陡成奪命羅刹。
他反應倒快,上身一歪,避過這記要害之擊,酒意全醒。
“媽的,是個練家子!”他怒吼著出手。
霍錦驍身子一屈,以臂格開他的手,另一隻手如蛇般疾速竄向他的手,毫不留情刺向他的左眼。她指間夾著薄刃,鋒刃豎刺入目後往他臉頰劃下。
“啊——”雷尚鵬淒厲痛吼一聲就地滾開,捂著的左臉已是鮮血淋漓。
作者有話要說: T.T
☆、祁望
天際已現魚肚白,壓在海天之間那一線。∴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霍錦驍的偷襲雖說猝不及防,但還是叫雷尚鵬逃過一擊。這樣都無法取他性命,果然是個棘手的貨色,霍錦驍咬牙暗思。
半醉半醒的海寇全因雷尚鵬淒厲的嘶吼聲而驚醒,他身邊很快就有人衝來攔霍錦驍。刀光紛至,霍錦驍劈手奪來其中一人手中長刀,身形如陀螺轉開,隻聞得“叮叮當當”刀刃相交的銳響,圍來的人已被她擊退。她縱身躍起,又朝雷尚鵬攻去。
可惜差了一步,雷尚鵬早就被人扶著退到人群之後,霍錦驍無法接近他。
“二當家!你的傷……”扶他之人急問道。
雷尚鵬將手取下,半張臉已血肉模糊,傷口從眼球縱至下頜,可見森森白骨,霍錦驍那一刃,用儘全力,毫無留情,他的右眼與半張臉已是徹底毀去。
“媽的,賤婢!”雷尚鵬暴怒著推開身邊人,一腳踏上高處礁石,喝令道,“弓/弩手準備,給我殺了她……不……不許殺她,留活口,我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隨他一聲令下,礁石上站起數十個黑衣弩手,將箭尖瞄準霍錦驍。
霍錦驍手執長刀施展九霄劍法,刀過之處,砂礫漫天,和血而起。記憶中,從來沒有這樣的殺戮時刻,便是兩年多以前潛入魏軍營帳協助魏東辭,她也沒開過殺戒。
六叔救巫少彌時,她曾問他,為何不將罪魁禍首梁俊倫殺了。六叔說,他隻救人不殺人,他能行善,卻無權取人性命。所以他救下巫少彌,卻沒有殺梁俊倫。善惡不過一念,而雙手一旦沾染鮮血,便永遠洗不乾淨。
如今,她這雙手隻怕再難乾淨。
是非漩渦,她沒得選擇。
刀刃劃過,鮮血飛濺,不斷有人躺倒於血泊間,她不知道自己殺了幾人,隻知每一刀她都傾儘全力,將滿腔仇恨儘皆付之。長夜將去,這血色卻沒有儘頭。
咻——
利箭疾來,都朝著她的膝腿。她高躍避過,回身看到礁石上站的弓/弩手,震刀彈出氣勁,將餘箭震回,那箭直沒圍在她身側兩個海寇%e8%83%b8口。眾人見她衣裙上血跡斑斑,殺氣傾泄,勢不可擋,均起懼意,竟各自往後退開一步,麵麵相覷不敢上前。
霍錦驍喘著氣落地,刀刃上的血一滴滴滾落。
眼前景象已有些模糊,她廝殺至此力氣漸竭。
“愣什麼,給老子上。”雷尚鵬暴喝道。
隨之震天一響。
霍錦驍隻能感覺到空氣中驟變的氣息,有物襲來,比箭還要快,還要狠。她來不及應對,隻能憑直覺閃身躲避。
嘶——
細小銳器擦臂而過,她右臂袖子裂開,血頓時湧出,傷處一陣火辣辣的疼,火藥味衝入鼻間。她回頭望去,雷尚鵬手裡已舉著銅色火器瞄準她,森冷洞口上飄起一縷煙。
鳥銃?!
她心頭一驚,想起六叔身上的傷。
難怪他們能殺得了孟乾。
孟乾身中數刀,但致命之處卻是心口的傷,並非刀傷或拳傷。他落敗非因武功不敵,而是被鳥銃殺得措手不及。雷尚鵬手中的鳥銃也並非普通鳥銃,應是改良後加□□管的魯密銃,射程及威力都比普通鳥銃要大。
此物是朝廷火器營秘器,不曾外流,如今區區一介海寇手裡怎會有這等火器?
她滿心驚愕,那廂雷尚鵬已又舉銃瞄準她。
轟——
又是一聲震天響動。
卻不是源自雷尚鵬的魯密銃,而是出自霍錦驍之手。
不知誰喊了聲“火雷彈”,篝火裡已竄起衝天火光,熱浪朝四麵炸開,站在篝火附近的幾個海寇被震飛數步,餘者皆抱頭伏下。嗆鼻青煙隨風而散,霍錦驍身影模糊了去,雷尚鵬瞄了幾次都未能瞄準,加之右眼劇痛,便將銃扔到屬下手中,大怒:“他娘的,人呢?”
火光暗下,青煙消散,霍錦驍人影已失,海灘上隻剩被她重傷倒地的十來個人。
“你們這群廢物!連個小娘皮都抓不住。”他縱身躍下,見著站著的海寇就踹。
“這附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