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南側過頭看溫凜,說:“有什麼想玩的嗎?”
溫凜搖搖頭,她都依他。
錢東霆於是說起第二天幾個好朋友要一起出海,有傅籌和哪些人,姚馨剛出月子不敢上遊艇,估計全是男客。
楊謙南想了想,征詢溫凜的意見:“那我們就不去了?”
溫凜挽著他的胳膊,眼眸亮閃閃:“嗯。”
又輕輕地問他:“出海是不是能潛水?”
“你想潛?”
“也不一定的……”都看他。
楊謙南不由地放低了嗓音,柔情蜜意地點她下巴:“你想玩就帶你去。”
錢東霆挽杯喝酒,突然笑了一聲。
溫凜的笑意好似突然垮坍,敏[gǎn]地向他看。
她如同驚弓之鳥,這種警覺帶來了一瞬的沉默。氣氛微妙地變化,對話也不適宜再繼續下去。溫凜施施然起身,把手放在楊謙南手心:“我有點累了,先上去躺會兒。你們聊。”
楊謙南笑著對她眨一下眼睛同意,任那隻手在他掌心緩緩遊走。
直到她身影消失,錢東霆都未發一言。
楊謙南冷眸遊睇:“怎麼著,你這陰陽怪氣?”
錢東霆笑:“得虧葉姨這趟沒來。你還打算把她領到你媽麵前?”
“這麼說話就沒意思了。”楊謙南半躺下來,抿一口酒。
那天她如果沒有折返,該有多好。
溫凜也是走到一半,才發現自己身穿禮服裙,唯一的手拿包還在椅子上,裡麵裝著房卡。她於是重新轉出粗大的方柱,在泳池邊尋找他們。
熱帶的晚風吹鼓,深色的池水泛著粼粼波光,對岸是兩個器宇不凡的男人,身穿昂貴的定製西褲,長腿慵懶地交疊。酒杯在他們手中,倒映海島的月色。
溫凜轉到那一頭的時候,他們的閒聊正進行到一半。
——“這麼說話就沒意思了。”
楊謙南說:“我又沒打算娶她,我媽氣什麼?”
溫凜靠在冰涼的大理石柱子上,垂眸看這粼粼池水。
不過一兩米的水深,在夜色下,竟如萬丈深淵一般黑沉。
有些真相,也不過是這一兩米水深。她涉世再淺,也早已從眾人目光裡讀出來,隻是不舍得說破。
她也是到如今才領教,有些人連偽裝都不需要,天生心無愧怍。
溫凜靠在柱麵上,等待他們換下一個話題,好讓她淡然自若地出場。
百無聊賴間,她想起顧璃的話。
——楊謙南是真的愛你的。可是他天生不是什麼好東西,怎麼辦呢?
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了今夜這一關。
真正把這事擱上台麵的,卻是第二天的午宴。
那時前來恭賀的賓客都已散了大半,仍然留在酒店的,不過是新郎新娘的家人,和幾位至交好友。傅籌的父母都是看著楊謙南長大的長輩,吃完飯把楊謙南喊到一邊,寒暄道:“爺爺身體怎麼樣?”
他笑笑說還好。
傅老爺子拍拍他胳膊,說:“謙南也不小了,該考慮找門親事了!”
那時溫凜就站在他身邊,出於端莊,放開了挽著他的胳膊,規矩地聆聽教誨。
老爺子是軍人出身,在上級單位浸%e6%b7%ab這幾十年,即便是拉家常也是首長指導工作的語氣,伸一根手指,晃兩下說:“上回我見到你姑姑,她還緊張靳瑤那丫頭,在國外這麼多年算怎麼回事。我說你們家啊——謙南這孩子問題最大。”
“姚家丫頭有個堂妹,比靳瑤大個幾歲,你見過嗎?”
溫凜猶如一個隱形人,默然看了眼楊謙南。
他垂聲道:“沒見過。”
“人還沒走呢——”老爺子握著夫人的手,說他們年輕幾個今天不說都去海上麼,姚玥去不去呐?
溫凜把這個透明人當到了底,楊謙南也懶得拿主意,他們讓他上船,他拗不過就說去。
他好像完全沒在意傅老爺子的保媒拉纖,帶著她一起去海灘,說:“你不是想潛水麼?一塊兒去吧。”
溫凜也若無其事,溫聲說好。
出海的多是男客,姚二小姐在其中,一襲藍白色長裙,年輕活潑,一眼望過去,像碧浪沙灘上一枚發光的貝殼。
溫凜因為要潛水,提前換了深色熒光潛水服,聽船上的印尼教練用英語教她潛水的注意事項。楊謙南明明不下水,也跟著她在一旁聽,她一扭頭看他,他就把她的臉掰回去,說:“聽仔細點。就你這滑個雪都能摔骨折的協調能力,還不老實聽人教練講話。”
她隻能乖乖地作出認真聽講的姿勢。
潛水教練講完一遍,楊謙南又開始視線逡巡,說就沒個中文教練麼,交流方便。
溫凜嘁地一聲,說她英語聽力沒這麼差。
楊謙南把她的頭發撥開,笑%e5%90%9f%e5%90%9f注視著她:“我這不是在擔心你?我們凜凜待會兒一下去,我這可就吊著膽兒了。”
她心猿意馬,潦草地笑笑。
*
淺藍色海麵清澈如許,白色遊艇迎著海風破浪而出,前往藍夢島。
溫凜坐在尾部,尾翼後兩道白色水浪翻騰,飛濺的海水灑在她被陽光烤熱的皮膚上,清涼愜意。強勁的海風裡,年輕男人們吹響口哨,一張張戴著墨鏡的臉,穿著短袖襯衣和沙灘褲,領口開到%e8%83%b8膛。
他們交碰冰鎮的起泡酒,享用碎浪、椰林、炙熱與喧囂的一切。
這群人好像在哪裡都是同樣,歡笑,輕狂,不醉不休。
遊艇開到潛水點,教練帶著幾個一起潛水的遊伴下水。姚二小姐和幾個朋友在船頭,玩水桶裡的一隻大龍蝦,尖叫聲和笑聲一樣清脆。楊謙南在溫凜戴上潛水鏡前,喂了她一瓣水果,讓她量力而為,彆太勉強。溫凜點點頭,背著氧氣瓶離岸下潛。
他的身影就此被水麵隔絕。
海水漫過頭頂。
陽光變成一種透明的物質,安靜地在水波中漂浮。
她受人牽引著,一米又一米地下潛。
海底四五米的地方,光線依然明亮,她劃走水底的白沙,小心地避開珊瑚和魚群。再向深處,巨大的蝠鱝如一隻白底黑背的海中風箏,投下一大片陰影。
它是鰩魚中體形最龐大的一類,長尾細長而堅硬,頭鰭前翻,大如鯨鯊,形狀恐怖似魔鬼魚,可卻生性溫和,喜歡接近人類。
水壓令她耳鳴,喉頭腥甜,充斥對深水的恐懼。
可她還是潛到了海底,伸出手,摸了摸蝠鱝灰白如毯的肚皮。
五彩斑斕的魚群被人類驚散,成群向更深處遊去。溫凜和它們擦肩而過,心想——打攪了。
氧氣耗儘,身體上浮,她本是不屬於這裡的一隻陸生動物。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完畢。
最近幾章清明節氣質是不是太濃了,感覺評論區很肅殺啊
你們營造點開心的氛圍好嗎……
第41章
溫凜回到酒店, 在晚風綿柔的陽台,點開許久沒有動過的Facebook。應朝禹已經開學了,然而還是天天在玩, 動態全都在和朋友旅行。他這兩天在首都堪培拉, 附庸風雅去了趟澳大利亞國家博物館,每張相片裡的主體不出意外,依然是他那張芳華絕代的臉。
可她好像早已習慣越過這張悅目臉龐, 看他的背景。
他的背後, 是比利時畫家Ghislain Magritte的一幅油畫——《愛侶》。
粉藍相間的霞光,陰森暗沉的叢林,男人西服領帶,緊挨著他的情人。
他們麵目蒙上白布, 布麵下縫隙全無,緊密勾勒出兩人的輪廓。這讓人想象他們氧氣的匱乏、常理上的窒息。可他們依偎在鏡頭前,仿佛稀鬆平常地, 在拍一張合影。
給鐘惟的那首歌就是在這一夜寫出來的。⑧思⑧兔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
從度假酒店的陽台, 能望見蔚藍如夢的海灘。那些沙子她白天都踩過, 細膩柔軟,令人心甘情願地陷落。溫凜躺在晚風裡,用手機一筆一畫, 把回憶壓成鉛字。
鐘惟收發郵件很慢, 發出去石沉大海。
這感覺有點像投稿,像給客戶發策劃方案。溫凜有這個職業病,發出去之後會陷入習慣的不安, 不由自主地等候對方的批複。
楊謙南躺在床上,看她忙忙碌碌地整理行李箱。
他們要回程了。
楊謙南說要是沒玩夠,可以再住幾晚。溫凜搖搖頭說不必。她回北京約了人,出國申請需要幾封推薦信,校內方麵陸秉青會為她解決,至於企業方麵,緒康白的大伯答應幫忙。她回去擺宴席,感謝這位傳聞中的業界大佬。
楊謙南拉住她雙手,引到床沿,狀若打趣:“我們凜凜好像很迫不及待地想出去。”
溫凜勾勾唇:“我要畢業了,總不能失業又失學。”
“公司不開了?”
“緒康白答應幫我找人轉手。”溫凜坐在行李箱上,天生矮他一截,像主婦悉數柴米油鹽,“不然怎麼辦呢,我出去需要錢的。”
楊謙南抵著她額頭,輕笑:“不是有我養你?”
他送她禮物素來揮金如土,一隻手袋的錢夠她在國外讀上半年。他說養她,她是信的。
楊謙南俯身看著她,倦意扯寬的雙眼皮讓他的麵部看上去很柔情。所有事物在他眼中像霧一樣寡淡,溫凜在他的雙眸裡,找到他用迷霧塗抹出的,自己的臉龐。
溫凜無端地覺得,那張臉龐很像瑪格麗特畫上的女人。
失去麵目,依偎在他眼底。
她戳戳他的鎖骨,莞爾一笑:“那你打算養我多久呀?”
*
鐘惟午夜醒來,接到了溫凜的郵件。
在此之前她從前樂隊的朋友找上她,說她能教小朋友彈一年吉他,但不能彈一輩子。他們近來在後海籌辦一個小型音樂節,問她有沒有興趣參加live。
莊清許倒是很支持她。她是個非常知恩圖報的人,雖然在央視拿著微薄的死工資,但還是斬釘截鐵地說可以一個人負擔房租,讓她放手去試試看。
鐘惟戲謔道:“你養我啊?”
幾千塊的薪資在北京養活兩個人並不容易。莊清許底氣不足,但目光真誠如許:“我……努力養你啊。”
這是一個剛進社會的女孩子善良的承諾。
鐘惟笑了笑。
可她已經許久未曾有過新作,唱歌好像是上輩子的事。
她平靜無瀾地入睡,也平靜無瀾地,在淩晨醒來。
窗外擦黑,才兩三點。她長出一口氣,點了支煙,在月光下調理氣息。
命運來時總是靜謐悄寂,她偶然敲一下空格鍵,按亮電腦微弱的光源,郵件提醒就叮地一聲跳出來。
鐘惟縱觀了一遍歌詞,輕蔑地笑了聲。笑聲在鼻腔發出,短促又蔑然,可笑意卻是發自內心的。
她手指比常人長,敲擊鍵盤的時候,能看見銳利的骨節。
——“寫俗了,凜凜。”
她不留情麵地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