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要剖肝嗎?”
她好像這麼多年高等教育都白受了,說出來的話迷糊得像個小孩子。
楊謙南摸摸她濕亂的長發,把那顆腦袋挨過來些,低低一笑:“所有手術不都是把人剖開來再縫上麼,你著什麼急?”
他永遠是這一副氣定神閒的姿態,溫凜的心好像一刹那被揪緊,彆過頭不去看他。
楊謙南回想起剛剛好像聽她說獻血,關心道:“怎麼,需要你去獻血嗎?”
“我哪獻得了血——”
她被刺痛了症結,眼眶霎時通紅:“我媽手術要輸血,醫院說必須得直係家屬有過義務獻血經曆,才開得出用血單。不然就得動員患者家屬專程獻出來,才給進手術室。”
“不能買?”
溫凜搖頭,說是用血緊張,規定得獻滿劑量,才能換買血的資格。
這世上很多東西,都是錢買不來。
溫凜入學體檢的時候,還是健健康康的五十公斤,這兩年高強度無規律的生活下來,整整瘦了六公斤,剛好低於獻血標準體重,想獻也獻不了。
“你說我去血液中心獻血,他們也不會稱我的體重,或者我往口袋裡裝點東西呢……”
她已經魔怔得,開始淨往小兒科上想。
“你當人家設這個標準是玩兒的?就你這身板,一眼瞧過去就貧血。讓你去獻血,還不把你給獻沒了。”楊謙南揉揉她的臉頰,“聽話,彆胡思亂想。”
溫凜擋開他的手,身體好像突然無限虛弱,她在床沿躺下,小小一個身子陷進柔軟的被子裡,埋怨自己,為什麼不多吃一點呢。楊謙南在一旁逗她開心,可說出來的話卻都那麼風涼:“你瘦還不高興?人家天天吃菜葉子拌油醋汁,就為有你這麼瘦。”他捏她腰間的癢肉,溫凜疲軟地扯動一下嘴角,可卻做不到配合他。
他說:“總有辦法的。”
可是會有什麼辦法呢?這個親戚去年動過手術沒法獻,那個親戚人在外省,琅琅年紀太小,幾個舅舅年紀又太大了……這麼大的用血劑量,她爸爸一個人顯然是湊不足的。父親日漸蒼老,她一想到血管子在他手臂上紮進去的畫麵,就覺得心驚肉跳。
楊謙南手臂微涼,搭在她肩上,輕輕地撫弄,說:“實在不行,你問問看,我能不能幫忙獻?”
溫凜怔怔地抬起半隻眼睛。
這副軀殼她再熟悉不過,可是底下跳動的那顆心臟,她卻忽然覺得陌生。
楊謙南依然噙著笑,把她愁雲滿布的臉抬起來,指背擦擦她水腫的眼眶,“彆哭。多大個人了,獻個血還要哭。”他把她放床上的手機撥到手裡,低頭一邊搜索,一邊自言自語,“這是什麼政策,在哪獻都成?”
溫凜把手機默默抽回來,上麵是一排互助獻血的網頁。她莫名慚愧,悶悶地說:“在上海不行,要去蘇州本地。”
“在哪用血就得去哪兒獻?”
“……嗯。”
“那也行,反正到蘇州就幾步路。”楊謙南湊到她麵前,嘴角含笑,“你瞧瞧你來看我這趟來得多湊巧,省了一大段路。”
他還有心思開玩笑。
可她卻心亂如麻,目光不知該往哪裡安放。
一切好像都亂了套。就算他這些話當真,她也不敢真讓他幫忙。
溫凜覺得惶恐,說:“不用了,我再想辦法。”她下床翻找衣服,好像今夜就要回去。
楊謙南拉住她:“今天這麼晚,你想怎麼回去?你媽媽又不急著明天做手術。”
溫凜跪在行李旁邊,耳邊隻有若隱若現的雨聲。
她表麵鎮定,可是手指全是涼的。
楊謙南半蹲下來安慰她,說你看你挑的日子也這麼湊巧,明天正好不是交易日,我有空陪你走一趟。天時地利全被你占了,你媽媽的病也會很湊巧,不會有什麼事的。
他說得這樣信誓旦旦,溫凜聽著一低頭,蓄積的眼淚滾出了眼眶。
楊謙南刮她的鼻子,笑她:“還哭。”
溫凜好像哭得比方才還要傷心,淚珠大顆大顆,不受控製地往外湧。她抱住楊謙南,緊緊貼著他的%e8%83%b8膛,第一次放任自己這樣依賴他,即使閉上眼也還是在流淚。
他說彆怕了,彆怕了,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在害怕。
*
六月末的上海幾乎天天暴雨,雨到了蘇州下小了些,但還是淅淅瀝瀝。
醫院的光線陰沉沉,溫凜穿一條一字肩的藏藍長裙,穿梭其間,嫋嫋婷婷。
她找她爸爸要來家屬互助獻血的申請表,再悄然躲去門診科,找楊謙南。
他一身清貴做派,靠在幾個病人家屬中間,撥弄打火機。見了她,回頭望一眼——
就像她躲葉蕙欣那樣,他來這一趟,也始終躲著她的家人。
也不是非得要躲,隻是見到了麵,該說什麼呢,算什麼身份呢?她明知道,他不會成為她家的女婿,那就當他從未出現過,那樣更好。
他們有這個默契。
楊謙南撐開一把傘,把她攬進傘底。黑色大傘罩住兩個人,在斜風細雨裡悄然移動。
腳底濕淋淋,踏進血液中心。
她見血依然發怵,看見深紅色的血液被透明管子慢慢吸走,就像當年他哄她吃生馬肉的時候一樣,下意識緊攏眼睫。他抽血的時候,她顫顫的,既想陪他,又不敢看。
楊謙南用另一隻手遮住她的雙眼,笑她,這小破膽子。
抽血的過程很快,沒一會兒,他就拿開了手。
溫凜揣著護士遞給她的獻血證明,緒康白正打來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回北京,要不要一起走。她說:“……我在蘇州。”
“怎麼了?”
“媽媽生病了。”她淡淡地說。
緒康白關心地問,要來陪你嗎?
她不說不用,楊謙南在。
他好似驚訝了一刹,說:“楊謙南?”
溫凜在沉默裡,輕輕笑了一聲。恍然若夢,不止她一個人這麼覺得。
她獨自回到醫院,把一遝材料交還給輸血科。走道裡站著幾個焦慮的患者家屬,說怎麼辦哪家裡沒人,到處詢問其他患者的家人,要不要互相換著獻。問到她,溫凜沉默地搖頭。
她記得很清楚,她踩了雙高跟鞋,站在醫院的繳費窗口,和她父親一樣高。父親問她,是找誰獻的血。她艱難地抖索,說:“……一個朋友。”
父親說那要請他吃頓飯,好好謝謝人家。
溫凜顧盼左右。
如果有一瞬間她懷抱過天長地久的癡望,那一定是眼下。她幾乎有衝動,想要光明正大地把他介紹給她爸爸。可是怎麼辦呢,她是真的想象不出來楊謙南侍奉她父母膝頭的樣子。他連坐在醫院門診大廳的塑料椅子上,都顯得格格不入。
溫凜的聲音輕得像蚊子,說:“不用了……他忙。”
楊謙南這個月一直陷在忙碌中,當天就要回上海。
他走的時候,雨聲又起。溫凜頂著一疊單據,三步並作兩步到他車旁。
楊謙南降下車窗,說回去吧,去陪你家裡人。
她是速寫能拿高分的新聞係學子,卻在這天像個寫不出作文的小學生,倉皇地說你要不要緊呀,回去好好休息彆熬夜了,到了上海……給我打個電話。
他點點頭,悄然地來,也悄然地走。
車輪碾過濕濘的水泥路,泥水飛濺,映著她身影的後視鏡染上臟汙。他瞥去一眼,斑駁鏡麵裡,她還站在原地,沒有再追。
楊謙南望著那被汙水模糊的纖細身影,笑了笑。
雨幕衝刷一切,溫凜的影子在大雨中渙散。
也許不會有人相信,她曾經擁有過他身體裡,最乾淨的一部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媽媽過兩天也要手術,寫這章寫到淚目了……
大家多吃點,真的。
母親節快樂。
——◤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PS:可能有人不懂這個獻血機製。
去搜索一下互助獻血就行了。
在用血緊張的地區,你動手術要大量輸血的話,就得動員家人朋友提前去獻出相應劑量的血,醫院才給患者用血。
差不多就是以血換血吧,錢還是得出,一分不少的。
第40章
溫凜照料她媽媽, 直到確認無礙,花了一個多月,像蛻了層皮。
楊謙南除了應付必要的出差,一直待在上海, 一有機會就驅車到姑蘇城, 給她送點東西。他聽他在上海土生土長的合作夥伴說,紅寶石的奶油小方很有名, 去看她的時候就捎上一盒, 硬逼她坐在車裡吃完。
紅寶石是當地的老品牌, 乍一瞧,也就是平平無奇。
溫凜小時候也吃過, 印象裡奶油味淡而醇, 滑在舌尖柔甜不膩,除此之外沒什麼新鮮。
他們一起看了幾場姑蘇夜雨。
溫凜邊吃邊怨:“我看我這個月得胖不少。”
楊謙南倚著車枕笑:“你不是想長胖一點麼?”
結果她心想事成, 到九月,她換一條小禮服,竟然穿不上了。
楊謙南一邊吩咐人幫她改寬, 一邊安慰她:“是彆人結婚, 又不是你自己結婚。胖一點沒關係。”
那是傅籌和姚馨的婚禮。
她這輩子沒有正經八百地穿過婚紗,參加過最隆重的婚禮就是他們這一場。
傅姚兩家在巴厘島包了一家酒店,甚至動用專機送賓客赴宴。溫凜的禮服裙是提前兩個月訂好的, 即便是在場最不起眼的小配角,也不得不莊重以待。
也許是因為太莊重了,在場親友看見楊謙南帶她來的時候, 總會投來一束短暫的目光。
那目光隻是簡簡單單地停駐在她身上,裡麵沒有鄙夷,也沒有更多意味深長。可是溫凜隻要回頭碰上那些目光,他們就會收回去,神情優雅莊嚴,冷淡地宣示,事不關己。
沒有人說她什麼,但她卻很清楚,自己其實是這裡的局外人。
算什麼身份呢?
新郎新娘倒是很歡迎她。傅籌穿著海灘婚禮特製的白色禮服,接受她的恭賀,溫然地笑,“溫凜啊?差點沒認出來。”姚馨挽著他的胳膊,聽說上次在飯局上見過,表現出得體的驚訝幅度,說:“是嗎,才幾個月,真是又漂亮了很多。”
姚馨溫柔友善,和她討論裙子和造型,誇她脖子上的項鏈好看。
溫凜笑著和她閒聊,暗自觀察她神采煥發的眼睛。
據說她快三十歲了,剛剛生過孩子,體型還沒恢複到最佳狀態。
可是這雙顧盼生輝的眼睛,純淨得連二十歲的小姑娘都自愧弗如。幸福讓她拒絕歲月的所有研磨,以至於她嘴裡的客套吹捧都出自真心,聽得人如沐春風。
她很少有羨慕的對象,姚馨算其中佼佼。
錢東霆也來參加了這場婚禮。夜裡晚宴結束,他們仨在泳池邊小酌,錢東霆眼神朝溫凜一指,問楊謙南:“你帶她來玩什麼?”
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