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後牆周圍有很多梧桐樹。房遺直可能是遠遠地通過樹縫看到自己要來了,遂此刻他已然在斯文地衝自己行禮。
李明達走過去一瞧,在房遺直右邊三尺遠處看到了一雙很明顯的腳印,印在土裡,鞋印的位置剛好與粘藥的牆對應。
“布鞋?”
“是。”房遺直淺聲應,眉間浮出幾分憂慮,“長孫府用人嚴格,當日遂道垣三次郎進府的倭人皆穿木屐,這凶手沒有光腳的,穿著大唐的布鞋,且看印可知鞋底內側有磨損,可見是久穿或長久走路所致。”
李明達蹙眉。
“看來凶手真是我們大唐的人。”
22.案子破了
二人都清楚,凶手即便不是長孫渙,隻要是大唐人都會很麻煩。畢竟殺人案一旦涉及變成了國與國之間,就會變得複雜多變,難以處置。
“不論如何,先查明凶手再說,殺人總要有動機。”李明達的意思,或許這動機裡麵會有一個好解釋,但倘若這件事是單純的泄憤殺人或是陰謀弄權殺人,倭國那頭便占了理,大唐勢必要補償他們。但願不是後者,這些倭國人看似老實,實則都不是吃素的。
李明達這才想起來問向房遺直:“怎麼才來?大家都散了。”
“遺直收到聖人密旨後,就立刻出門去查長孫渙藏身之所,因此不小心錯過了魏王的通知。得了消息就趕過來,不想已然晚了,隻好順便來此處看看。”
房遺直的答話沒毛病,但整個人冷冷淡淡,清高之氣由內而發,看起來反倒他像更尊貴的一方。
李明達想到其父房玄齡,平常總是笑眯眯地,令人覺得他很好相處,但真遇到事的時候,這老頭可是比魏征都難纏,想讓他鬆口比登天還難。房遺直光看表麵脾氣,倒是一點都不像他父親,卻給人感覺是個更難纏的。
房遺直感覺晉陽公主看了他很多眼,默了片刻,便交代道:“長孫渙人在尉遲府。”
李明達驚訝,“確認?”
房遺直點頭,他微微斂目,刻意觀察李明達會作何反應。擱正常人查案,此刻必定會急著帶人去尉遲府,便是不緝拿,總該想當麵問清楚。但她沉%e5%90%9f片刻自後,卻蹲下`身來去查看地上拿出他剛剛發現的鞋印,接著便順著鞋印腳尖的朝向,走出小林子,奔著長孫府下人房方向去了。
房遺直眯眼看著晉陽公主的背影,目光裡探究之意明顯。
片刻之後,田邯繕粗喘著氣跑過來,跟房遺直急道:“房大郎怎麼還傻站著,跟著我們公主去呀!”
房遺直微微頷首致歉,隨即跟上,然後就跟著李明達到達了下人房。
長孫府的下人房占地不小,裡麵左右八排房子,還有不少單獨帶小院的。這裡麵味道就雜了,香味、餿味、汗味、臭味、藥味……
李明達倒是能從中辨彆出牆頭上的那股膏藥味,但方向太亂了,似乎很多家都有這味膏藥。
李明達隨便揪住一名小丫鬟問話,方得知下人們不少都是因為經常乾活受累,有很多人有腰腿疼的毛病,便都流行貼最便宜且很有效的致參堂膏藥。
“可取來一貼與我看看?”李明達道。
小丫鬟很惶恐,忙點頭表示可以,轉身就去了自己的住處,取來她阿耶的膏藥給李明達。
李明達聞了下,確認就是這種膏藥。她沉%e5%90%9f片刻,轉頭看向房遺直。
“奴這就召集當日所有涉事的下人去大義堂。”田邯繕跟著道。
“不用。”
李明達和房遺直幾乎是齊聲發出。
田邯繕愣住,有些驚訝地垂頭待命,心裡念著許多,嘴上不做聲。
李明達之所以說不用,是她有個靈敏的好鼻子,確認那些下人之中,並沒有人身上帶有這種膏藥味的。但房遺直卻是如何得出的結論,李明達卻很好奇。
房遺直似乎看穿了李明達的疑惑,不及她開口問,便先解釋:“一般府邸設宴款待貴賓,所選伺候用的下人,必定是一些樣子漂亮年輕且腿腳靈便的。貼這種膏藥的人,身上必然有味道,絕無能出現在宴席之上,令主人家丟臉。”
李明達點點頭,覺得房遺直此言在理。
“若凶手真是長孫府的下人,想要毒殺道垣三次郎,就必須保證他一定會喝長孫渙所藏的青梅酒。道垣三次郎在出恭前曾說過酒沒味兒,這會不會就是一種暗示?道垣三次郎該是早知道長孫渙有好酒,所以喝到一半的時候,便委婉求之,想要品嘗。”
房遺直應承,他覺得有這個可能,“如此一來,引誘道垣三次郎去青梅酒喝的人,便該就是凶手。”
李明達再點頭,她隨即命人召來道垣三次郎的四名隨從。這四名隨從和長孫府的其他人一樣,目前都暫時被軟禁在長孫府內,在案件徹底了解之前禁止外出。
房遺直:“你們副使在宴席,又或在與長孫渙喝酒之前,可曾碰到過長孫府的什麼人,說過什麼話?”
四名隨從想了下,立刻用稍微繞嘴的漢話一字一板地回答道:“副使在與長孫二郎於竹廬喝酒前,也曾出恭過一次,回來的半路碰見位管家拿著半壇酒,便吵著嘗了一口。那管家說他的酒不好,不配副使飲用,府中最好的酒,卻也不是窖藏多年劍南燒春,而是長孫二郎自製的青梅酒,味道與彆個大有不同。”
“哪個管家,長什麼樣?”田邯繕忙問。
四名隨從搖搖頭。
“他捧個酒罐子,你們副使就去問,又是何故。莫非你們副使十分愛酒?”房遺直又問。
四名隨從連忙點頭,表示的確如此,他們副使在倭國的時候就愛酒。而到了大唐之後,發現這裡的酒品種多,且更好喝,便幾乎每頓飯都飲酒,且對大唐的一些好久都頗有研究。
“原來如此,凶手也便是因此,料定道垣三次郎一定會喝二表哥的青梅酒。”李明達頓了下,蹙眉道,“必定是長孫府的人無疑,也隻有這府裡的人,才有可能知道二表哥藏酒的位置。”
“倒簡單了,把所有下人都召集來,指認便是。”房遺直道。
李明達隨即就打發田邯繕處理此事,她則和房遺直一同去了大義堂等待。
一炷香後,長孫府百餘名男仆都聚在了大義堂外,每十二人一撥,逐一被四名隨從辨認。然到了最後一個,卻都沒發現那天那名‘管家’。
隨即排查人數,發現少了一人。
“會不會是劉樹榆?他說腹痛,等會兒就趕過來。”
侍衛們立刻全府搜查,在下人房所在的意見茅廁內,找到了正假意如廁的管事劉樹榆。
這劉樹榆三十出頭,乃是二十歲的時候因為家裡窮,入了奴籍來長孫府做活,而今主要負責花園那片的活計。
劉樹榆隨後被押送到大義堂,道垣三次郎的隨從們立刻就認出是他。脫其鞋子,也在鞋底發現有殘留的黑膏藥。
劉樹榆被押送來的時候,滿頭虛汗,麵帶恐懼。§思§兔§網§
這會子他見自己是凶手的事已然被揭發,反倒舒了口氣,沒有之前那麼膽顫,隻是認命般地大喊道:“道垣三次郎那個禽獸的確是我所殺!”
23.
長孫無忌和長孫衝等人的得知凶手落網的消息後, 都趕了過來。長孫無忌未進門前, 就聽到堂內有人大喊自己是凶手,他立刻大邁步快速進門,見竟真是長孫府的家奴, 氣得很想直接抽刀殺過去。
長孫衝見是劉樹榆, 露出一副很驚訝的表情。
長孫府諸多事情都是由長子的長孫衝來處理。長孫衝平常和劉樹榆有過一些接觸。他怎麼都沒有想到, 平時一個老實巴交,少言寡語的厚道人, 竟能乾出下毒殺害倭國副使這樣的事情。
“人真是他殺得?”長孫衝看向李明達,見她點頭, 長孫衝眉頭蹙得更深,轉而眯著眼看向劉樹榆, 對其失望至極。
麵對長孫衝,劉樹榆臉上閃出濃濃地愧疚之色。他耷拉著腦袋, 恨不得躲藏進縫裡。
李明達隨後將她和房遺直的發現, 仔細講給了長孫衝和長孫無忌, 並將對應的物證人證都展現給他二人瞧。
劉樹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這才仔細計較膏藥和腳印的事, 心裡就騰起諸多懊惱悔恨。隻覺得自己當初如果謹慎點, 那會兒揭膏藥時不隨手扔地上, 又去踩一腳, 那他也不會露出這麼大的破綻。至少在被那四名倭國隨從指認的時候, 隻要他堅定不認, 便也沒有其他證據佐證就是他。
長孫衝又去瞪了一眼劉樹榆。得幸此案有李明達和房遺直來查, 他二人到長孫府才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就已經將這樁殺人案破了。而腳印和膏藥線索正是鎖定凶手最為關鍵的鐵證,令人無從辯駁。這劉樹榆的作案動機,長孫衝想不通,但他如此暗度陳倉,變相陷害了長孫渙,以及為長孫府蒙羞,真令長孫衝十分惱火。
雖說而今凶手已經證明並非他二弟,讓人鬆了口氣,但長孫府的家奴也一樣代表了長孫家,此事必會牽扯到倭國與大唐兩國之間的利益問題,仍是會給長孫家還有他父親增添諸多麻煩。
長孫衝此刻真恨不得親自對手劉樹榆,但他的風度卻不允許他對其作出什麼過激言行。
“長孫府可真是養了一個白眼狼!”長孫衝咬著牙恨恨道。
劉樹榆愈發愧疚,衝長孫衝磕頭,“奴對不起大郎往日厚待!奴該死,願意這就去領死!”
說罷,他又咚咚地不停地磕起頭來,很用力。
長孫衝卻覺得十分可笑,“說這些話有用?若非人家查明證據,你隻怕還縮著頭不認,眼看著我二弟去送死!”
“他不肯說殺人緣由。”李明達和長孫衝道。
長孫從厭惡地掃一眼劉樹榆,厲言道:“還不快說!”
劉樹榆保持跪地,雙手按在地上,麵緊貼地麵的動作,再不動了。
長孫無忌見狀再也忍不了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怒吼道:“你這賤奴,果真找死。好,便如你所願。來人,大刑伺候!”
劉樹榆嚇得身子哆嗦了一下,但隨即還是保持之前的狀態,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