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歇。
地麵掀起一陣狂沙,煙塵四起。
她悄然換了一個方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放眼望去,很快就要拉開一段距離。
“斬下她的馬!”統領高呼一聲。
長刀落下,卻被血騎給攔住,大東士兵前仆後繼,血騎的大刀直接將人連人帶刀掀開幾米遠。
麵具遮擋住她得意的笑,在大東人全力阻截她時,殊不知紅駒已經鑽了空隙,逃離到射程之外。
好馬識途。
段黎可以安心的用全力來應付後頭追趕的人。
大東的騎兵乃是仿照著北牧鐵騎而設立的,哪裡比得過北牧凶猛的血騎,人海戰術都落了下風。
在茫茫月夜下,暗紅的騎兵朝著前出奔逃,身後兩側騎兵追趕,他們齊刷刷的湧入茂林,在竹葉叢中迅速穿梭。
夜晚哪裡有追狼群的道理?
可是大東士兵沒有顧忌太多,他們太想攔住段黎立下大功,全然不知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暗藏著的殺機。
而這時,血騎已經兩側散開,像是矯捷的狼群一樣,在黝黑深處突然亮出鋒銳的爪牙。
大東士兵一時不覺,就被突然襲來的大刀斬碎,驚飛的鳥群盤旋在上空,像是烏鴉禿鷲等待著一場盛宴的開始。
統領大怒,他手機握著的幾萬精兵,怎麼能放任段黎幾百人逃離,看著段黎一個人的空擋,他已經追了上去,他揚起手臂,大東士兵聽令挽起弓,恨不得將段黎直接從馬上射下來。
接連幾箭。
白羽從身邊擦過。
段黎直接將箭矢給挑開了,她甚至回過頭露出輕蔑的笑。
“就這個準頭,在田裡連猹都插不到。”
統領也笑了,他沒有在意對方的嘲諷,勢在必得的揚起長刀。
“女娃娃,把命留下!”
一道刀影晃過,這才叫段黎警覺,那幾箭不過是虛張聲勢,統領已經趁機迅速逼近。
他手中長刀劈空斬下,直接斬向馬蹄。
生死攸關之際,段黎自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她沒有去攔截對方的長刀,猛地一扯韁繩。
戰馬揚起了前蹄,騰空而起。
直接從刀鋒上踏躍了過去。
她的反應精準果斷。
“你還不配!”
段黎反手長槍依一刺,激蕩的寒光從眼前一閃而過,他頭上的銀盔被槍葉劃破,震碎成了兩半。
額頭上留下刺目的血。
這一槍沒有要下他的命。
統領呆愣住。
因為段黎收手了,她並沒有奔著要殺死對方出手,隻是威懾。
她輕鬆戲謔地笑:“留著你的命,我會晚點來取。”
統領的心中卷過一陣狂風。
羊入虎口?
不,應該說是獅子進了狼群。
沒有一匹狼可以戰勝這一頭獅子,沒有誰可以留得住他。
“統領!”副統領趕忙追上。
“沒事吧!”
統領遲鈍了一會兒。
段黎沒有停留,已經跑出百米開外。
大東士兵還沒從可怖的黑暗中回過神來,而他們追不上了,副統領咒罵兩聲。
隨後,就聽到遠處段黎冰冷悠長的聲音。
馬鳴一聲,她站在空曠的高坡之上,月光儘數灑在她的身上:“記住我的名字,段黎會來向你們索命。”
。
戰友犧牲,是戰場上最常見的事。
往日之事不可追,但是放不下的東西就是放不下。
全茂枯坐在營門口。
上一次這樣的體會,還是在村口等待著段玉笙的時候。
以前還在村子裡的時候,他同樣會被這小兩口指使著乾活,關平是他們之中管職最大的,全茂已經都會叫聲老大,後來跟了寧王,才以將軍為稱。
他們更像是寧王身邊的死侍,早就將生死度之身外。
隻是喝酒的時候沒有共飲的人,談笑時沒有了暢言的人。
全茂知道自己瞎了一隻眼睛,板著臉的時候叫人覺得可怖,他臉上凝重,難以再像往常一樣嬉皮笑臉。
全茂沒想到自己還能再見他們一麵。
儘管是陰陽兩隔。
紅駒率先背著屍體回到了營地。
全茂一眼就認出了,那是段黎的馬,紅駒奔向營地,發出長長的嘶鳴,它的身後空蕩蕩的,安靜得詭異,他沒有見到段黎。
全茂顧不上太多,趕忙叫來人,一塊兒將關平和秋三娘的遺體安置好。
“阿黎呢!”
直到段玉笙衝過來的時候,全茂才回過神來。
不可能吧。
他想。
段黎怎麼可能回不來呢?
可是麵對段玉笙著急的詢問,他卻給不出回答,全茂內疚的低下頭。
沒有人告訴段玉笙段黎帶人救人的事,段玉笙氣得發抖。
“世子儘管責罰!”全茂直直地跪下。
段玉笙沒有空管彆人,他腦子有些空,衣袖中的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段黎怎麼會有事呢?
他內心反複的和自己重複。
她是天生的將才,她不會輸。
她不會輸的……
段玉笙口中呢喃,她甚至不敢去看關平二人的遺體。
若是段黎被俘,下場隻會更加慘烈。
她隻帶了小小的一支血騎,什麼也沒有告知。
他左右踱步,深深地擰著眉。
身邊人大氣也不敢出。
直到小卒呼喊:“是段將軍!段將軍回來了!”
沒有往日裡得勝而響亮的馬蹄聲,但是爆出的動靜卻不比往常小。
白色的身影從身邊一晃而過,段玉笙急急忙忙奔向營外,險些被絆倒,有人想要攙扶卻被他一把推開。
“阿黎!”
段玉笙語氣中可見的欣喜,隻見段黎和身後剩餘的血騎策馬歸來,他徒然鬆了一口氣。
“快叫大夫來!”段玉笙一眼就看見了段黎身上的箭傷,銀甲上沾染的血跡,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她自己的。
他心尖都在顫。
段黎路上也趕不及處理,那支箭還原原本本地插在她的後背上,傷口早就撕裂開,戎裝下是深深的傷口。
段黎從馬上翻下,一把撲進了段玉笙的懷裡,她閉上眼,嘴角噙著笑,安心地說:“我回來了。”
第73章 惹哭
◎老天爺啊……她把段玉笙給惹哭了。◎
段黎的傷勢看著十分的慘烈, 皮開肉綻的後肩膀上仿佛最外層的皮已經壞死,裡頭的肉被箭矢的頭部翻開,冒著鮮紅的血絲,肩上的衣袖像是染上了水漬變得暗紅, 但就事論事, 她還不至於到重傷昏迷奄奄一息的地步。
來回趕路, 她是覺得有些疲憊,段黎著急見到段玉笙, 索性下馬之後就直接撲到他的懷中, 她不想動彈,便叫他抱著自己趁機歇一會兒。
誰知, 一個沒留心,自己身上的血給沾到了他的身上。
她失誤了,指縫裡的血跡剛剛凝固卻還是臟的,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還是彆人的, 她怔怔地看著段玉笙, 卻見他比自己要著急得多。
段玉笙小心翼翼地托著段黎的身體,手臂甚至甚至不敢亂動,生怕弄疼對方的傷口, 他朝後麵催了催,一次接一次急切的呼喊:“大夫呢!大夫來了麼!”←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他的心臟在砰砰地跳,無法確定段黎安然無恙,他就沒法靜下心來。
大概也隻有在段黎的事情上, 素來喜靜的寧王世子才會變得焦躁。
段黎卻不想弄得太興師動眾。
不清楚她傷勢的人, 還以為下一秒她的血就要流乾, 命喪當場。
段黎連忙解釋說, 她嘴皮有些乾, 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沒什麼大事,不用擔心。”
她的下顎抵在對方的肩膀上:“就是累了,借我先靠靠。”
她闖入敵軍大營還能全身而退,多威風的一件事啊,除了在段玉笙麵前賣賣慘示示弱,她怎麼能在營中彆人的麵前丟了麵子?
沒缺胳膊少腿,傳出去讓她覺得未免太過矯情。
段黎埋著頭,直到貼近段玉笙的時候才算是解脫,鼻尖冒著他的氣息,這是和戰場上的殺戮的血腥味完全不同的,讓原本殘忍躁動的心變得寧靜。
度美人曾說,霍日氏的人最容易變成一個嗜血的瘋子,他們流著近親最純粹的血液,最後往往會邁向手刃血親,猜忌暴虐的死路。
可是段黎覺得自己永遠不會變成她口中述說的樣子。
她和彆人不同,她多了一個段字。
隻要有段玉笙在,她就不會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丟了心魂。
“還好有你。”比起段玉笙驚魂失措慘敗的一張臉,段黎看著倒是十分的鎮定自若,好像傷不在自己的身上,她臉上不覺痛苦,唇角甚至揚起一個弧度。
滿足的。
還能笑得出來。
段玉笙緊張地看著她,若不是看著她還在平緩的呼吸,他險些以為是什麼臨終遺言。
段玉笙真不知道該拿段黎怎麼辦才好。
段黎一副輕鬆的模樣,不知道他有多膽戰心驚。
他覺得氣悶,可是此時此刻,又說不得罵不得。
段玉笙帶著哀傷的神色無聲的歎息。
好在大夫來得及時,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將段黎挪到屋子裡,箭矢插得還有些深,他們隻能先將多餘的部分剪斷,段玉笙擔心傷上加傷,大夫左右為難,最後還是段黎嫌墨跡自己動手,用手指折斷才得以扒下後背的衣裳去取箭頭。
不知情的人正圍在外頭,一大圈的人黑壓壓的,人頭攢動,湊著上半身往屋子窗縫裡頭看,最前頭的幾個被拍了腦袋,才縮了縮脖子退到一邊耐心等待。
“怎麼沒點動靜啊?”有人問。
“你當生小孩呢!”有人罵道,“還得給你嚎出聲來才行啊?”
“我看著流了好多血,不會出什麼事吧?”
“段將軍吉人自有天相!”
段黎威風麼?自然是威風的,帶著兩百人闖進敵軍陣營,這事也隻有她能做得出來。
但是她的血也不是白流的。
營裡的人沒有人不佩服她,尤其是老兵,他們都記下了這個恩情。
“都給閉嘴!”全茂忍不住嗬斥了一聲。
“嘰嘰喳喳的做什麼?軍規都給我忘了麼?”
他徒然大吼了一聲,可嚇人一跳。
全茂平日裡還算是溫和的,狠厲起來的樣子才叫人意外。
他穩穩當當地坐在一邊,料理好了關平和秋三娘的屍身,就著急忙慌地趕了過來,他臉色沉黑,臉上宛轉的瘡疤像是爬行的蜈蚣,凶神惡煞的樣子卻還是掩飾不了他的狼狽。
像是經曆了一場血戰,臉邊還帶著血跡。
全茂是斷然不希望段黎有事的,他瞧見段玉笙著急的樣子便心生愧疚。
段黎是因為關平和秋三娘的事冒險,自然也就算他的一份。
殺生之人不拜佛。
但是他願意求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