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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再取些蠟燭來。

福寧宮內短暫的喧鬨在陳玉和程誠的配合下,悄無聲息的結束。

陳玉不敢有任何懈怠,戰戰兢兢的盯著燃燒的蠟燭,以便能及時補上新的蠟燭。沒能立刻發現唐臻的目光已經從程誠放下的汗巾和羊毛毯子處,移動到他的臉上。

不知過去多久,始終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的唐臻忽然聞到區彆於血腥的氣味,像是......蠟油?

他略顯遲鈍的眨了眨眼睛,環顧四周,依次打量圍繞在他周圍的蠟燭。如同霧裡看花的錯覺逐漸褪去,唐臻不僅感受到火光的灼熱,還發現,熱的不停冒汗也是錯覺。實際上,他穿著濕淋淋的寢衣坐在地上,即使被諸多蠟燭圍著也凍得發抖。

唐臻閉上眼睛,默默回想他的‘夢’,語氣不僅平靜,甚至透著終於塵埃落定的安定,“陳玉,我發瘋了。”

陳玉舉著蠟燭想要點燃的手陡然僵住,猛地抬起頭看向唐臻,眼底滿是驚喜,“殿下!”

唐臻艱難的起身,立刻發現,剛鬆快幾日的身體再次變得沉重起來。他脫下緊貼在身上的寢衣,徑直朝床邊走去,啞聲道,“讓劉禦醫來施針。”

陳玉聞言,大驚失色,扔掉尚未點燃的蠟燭,緊跟在唐臻的身後,苦口婆心的勸道,“殿下三思,劉禦醫的針法雖然,但......後患無窮。”

唐臻回到冰冷的被窩,清明的眼底除了陳玉的身影,隻有冰冷的理智。

“最後一次,否則身體扛不住。”

孰輕孰重,他分得清。

斷了今日,想要再次施針就要等三年後。

放任這副身體再次纏綿病榻,他能不能活過三年都是未知。

陳玉站在床邊沉默良久,忽然問道,“殿下為什麼會突然......是不是因為陛下。”

他本不想提殿下的傷心事,以為殿下會像之前無數次那樣,輕而易舉的走出困境,沒想到一時僥幸險些釀成大錯,陳玉眼底滿是悔意。

“不是”唐臻默默忍受眩暈、惡心的感受,側目看向垂著頭站在床邊的陳玉,從蒼白愧疚的臉到遍布灰塵的衣襟,最後在幾乎被徹底染成紅色的帕子處停留片刻。他改了主意,再次開口,“他沒有選擇我,我也不會選擇他。”

陳玉愣住,萬萬沒想到會從太子殿下口中,聽到如此簡單,幾乎等同於幼稚的話。

即使對於昌泰帝為什麼忽然決定秘密北上,依舊有許多謎團,他也能聽懂殿下的意思。

因為陛下沒有將殿下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所以殿下也不會再將陛下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既然如此,殿下自然不會為陛下發瘋。

理智告訴陳玉,以殿下的心性,言出必行,無需任何懷疑。但是殿下滿是病態的臉色和屏風外遍地的蠟燭卻告訴他截然相反的答案。

殿下依舊在乎,隻是嘴硬而已。

突如其來的反差令陳玉的許多話都堵在喉嚨處,忽然不知道該成何處說起,眼底深處也隨之浮現憐憫。

唐臻輕而易舉的看透陳玉的想法。

“我說的是實話,你可以問劉禦醫。”他勾起嘴角,意味不明的輕笑,“說不定是因為這個庸醫的施針。”

從前不肯向陳玉之外的人透露他的異樣,頗為小心的瞞著程誠,並非因為唐臻不敢麵對自己有發瘋的跡象。

即使的太子殿下,瘋不瘋也不會影響大局。

說不定有封病的太子殿下,反而更能引起封疆大吏的同情,繼而對太子殿下有更多的寬容。

畢竟太子殿下是獨苗,沒了就是沒了,哪怕能找到替代品也隻能是平替,不可能完美。

唐臻在意的人,隻有昌泰帝。

他無法預料,作為父親,昌泰帝是否能坦然接受有瘋病的兒子,會不會因此愧疚或疏遠他。

如今......

既然在昌泰帝心中,兒子死不死都沒有陳國公重要,想來更不會介意瘋沒瘋。

昌泰帝在意也沒關係,反正他不在意了。

陳玉猶豫良久,眉宇間忽然顯現狠色,“我這就去找劉禦醫。”

他與劉禦醫說了什麼,唐臻無從而知,隻看到劉禦醫滿臉恍惚,全靠程誠的支撐才能正常的走動,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被嚇破膽的氣息。

唐臻伸出手腕等劉禦醫把脈,好心提醒道,“手彆抖。”

劉禦醫猛地打了個哆嗦,呐呐應是,再也不見前一天對陳玉吹噓祖傳針法的意氣風發。

許久之後,劉禦醫換了之手,眉宇間的膽怯儘數轉為專注。

不得不說,作為醫者,劉禦醫即使有再多的缺點也無法掩蓋其優點。

他從隨身的布包中取出枚手掌長的銀針,手指順著唐臻的手腕往上摸,在手肘前停下,緩緩推針入內,問道,“殿下,疼否?”

唐臻點頭,“疼”

能忍住劉禦醫那套能將人疼瘋的針法,半個月的折磨,唐臻忍耐力可想而知。但是他隻是能忍,並非感受不到疼。

劉禦醫聞言,麵露喜色,取出銀針,換了個位置,重新選了根纖細許多的銀針,再次紮入,“殿下,疼不疼?”

“疼”唐臻立刻給出回應。

“如何形容這種疼?”劉禦醫追問。

唐臻凝眉思考,忽然看向陳玉,“比陳玉手上的傷口疼。”

陳玉和劉禦醫同時愣住。

因為心急太子的狀況,他們匆匆趕過來,誰都沒提先為陳玉處理手上的傷,他的手依舊包在幾乎被血徹底染紅的帕子裡。

劉禦醫眼中浮現遲疑。

他問太子疼不疼是因為感染上瘋病,尤其是因他的祖傳針法發瘋的人,大多無法正確的感受疼痛。銀針的選擇和紮入的位置都極講究,方便他詢問太子疼痛的程度做比較。

太子答得挺好,隻是......感同身受彆人身上的疼,好像也不太正常?

劉禦醫取出唐臻身上的銀針,試探著道,“殿下稍等片刻,臣先為陳大人處理傷口?”

順便以醫者的角度,判斷陳玉手上的傷,疼痛的程度。

唐臻點頭,“用最好的藥,儘管從庫房取。”

然後閉上眼睛,在仿佛沒有儘頭的眩暈和頭痛中養神。

不知過去多久,劉禦醫和陳玉去而複返,“殿下放心,陳大人所受隻是皮外傷,等到傷口徹底愈合就不會再影響手上的動作。”

他直接拿出最細的銀針,依次在唐臻的手臂上紮入不同的長度,要求唐臻記住這幾次疼痛的程度。

然後又取出新針,數次紮在唐臻的腳上,要求唐臻說出疼痛的程度,隻能與銀針紮在手臂上的疼做對比。

陳玉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看著,隨著唐臻身上因為紮針出現的血點越來越多,他眼中的殺氣也越來越濃重。劉禦醫輕咳了聲,收起銀針,正色道,“請殿下閉上眼睛。”

唐臻依言照做,感受到手指被拉抻。

“殿下,有何感覺?”

“你在拉我的手指。”

劉禦醫連連點頭,臉上的喜色越來越濃,拔了根唐臻的頭發,又問道,”殿下,有何感覺?”

“你薅我頭發。”

唐臻再次毫無停頓的說出正確答案。

劉禦醫轉過身,躲避身側怪異且不善的目光,繼續問唐臻,“殿下,有和感覺?”

“沒有感覺。”唐臻睜開眼睛,看向劉禦醫,“我是有發瘋的跡象,並非心智倒退。”

“是是是,殿下說的是。”劉禦醫搓了搓手,“殿下放心,因為我的祖傳針法發瘋的人,大多對感受疼痛,有極大的障礙。殿下在這方麵,完全沒有問題,今日還能正常施針。”$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陳玉聞言,立刻追問,“殿下昨夜為何......對黑暗有遠超平時的反應。”

劉禦醫默默回想片刻,據陳玉所說,殿下是因為忽然得知陛下已經離開京都,秘密北上的消息,昨夜才會有非同尋常的表現。

他仔細打量太子的神色,試探著道,“陛下此去,危機重重,若是不幸、因為某些原因回不來,殿下可曾考慮過,您該怎麼辦?”

陳玉萬萬沒想到劉禦醫如此大膽,肆意踐踏太子殿下的逆鱗,根本就不給他任何反應和阻攔的機會,目瞪口呆的看著劉禦醫將話問完,後知後覺的頂著隱隱發麻的頭皮看向太子。

唐臻神色平靜的回望劉禦醫,“沒想過。”

劉禦醫對陳玉像是突然抽筋似的眼睛視而不見,繼續試探唐臻的底線,“您可以現在想。如果沒有陛下,您身為太子,今後隻能自己做主,還要為萬裡江山做主。”

少年蒼白的臉上忽然浮現笑意,隻是眼底難掩嘲諷。

“萬裡江山?”

哪裡輪得到他做主?

唐臻知道自己的病灶在哪,刻意放鬆心神,不去想劉禦醫為什麼如此詢問他,認真的給出答案,“如果父皇在北地駕崩,我......”

少年眉宇間依舊帶著嘲笑,眼底卻逐漸填滿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沒有為昌泰帝報仇的想法。

即使昌泰帝最後是被陳國公算計死,這也算是昌泰帝求仁得仁的結果。

陳國公願意,昌泰帝也願意,他做什麼小醜?

可是、如果昌泰帝駕崩,他怎麼辦?

京都肯定不能呆,程守忠生死隨主,不可能孤身返回京都,程誠掌握羽林衛根本就鬥不過李曉朝,隻能邊周旋邊退步,最後退無可退。

況且他沒有昌泰帝的家國大義,算不上唐氏子孫,留在京都也沒什麼用處,不如離開。好歹算是實現昌泰帝的遺願,成全父子緣分。

離開京都,他能去哪?

依舊留在聖朝,恐怕永遠都不得安寧,隨時都要麵對被迫成為他人棋子的局麵。

離開聖朝......

島國不過是彈丸之地,物資匱乏,在冷兵器時代肯定不如聖朝繁榮。獨身一人,無需考慮昌泰帝的安全,島國委實不算好選擇。

至於將來會繁榮的地方......

唐臻不知不覺的攥緊被褥,這個時代最顯著的特點莫過於消息閉塞,他鮮少能接觸到彆國的消息,尤其是隔著遙遠路程和寬闊海麵的地方。

那些地方在冷兵器時代,似乎有段遍地踩雷的時間,隔海相望的位置則尚未開化,好不容易接觸到外人,直接淪為殖民地。

如果他依舊有上輩子的身體......還是不想去。上輩子為活命掙紮半輩子,最後隻能為自己選擇個十八層的墳墓,難道這輩子還要重蹈覆轍?

......等等,他現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沒有意義,豈不是正走在重蹈覆轍的路上?

唐臻心間忽然湧現難以忽略的煩躁,熱得翻身而起,掀開被褥,眉宇間滿是警惕,他又聽見金屬炸藥倒計時的聲音。

會不會所謂的太子殿下、昌泰帝、劉禦醫和陳玉都是虛幻,根本就沒有太子唐臻,所有的一切都隻是他臨死之前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