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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插曲,宴席的後半段兩人都顯得心不在焉。

唐臻是力不從心,好不容易從繁複的思緒中掙脫卻發現身體又在發熱。他渾渾噩噩的在宮人的服侍下用膳,期待許久的古華國美食也沒品嘗出什麼滋味。

燕翎則肉眼可見的冷漠,獨自飲下大半專門為唐臻帶進宮的梅花釀,忽然道,“今夜臣不自量力冒犯了殿下,請殿下不要與臣計較。”

他昂首飲儘杯中佳釀,倏地起身離開,大步流星的將抱著狐裘追他的宮人都落在身後。

唐臻目光迷蒙的盯著空蕩蕩的門口發了會呆,慢吞吞的示意宮人伺候他洗漱。無論是蔓延著薄紅的臉頰,還是遲鈍的反應都像極了醉酒。

所以唐臻一反常態,不肯接宮人手中的帕子,非要守著銅盆親自動手的時候,宮人見委實勸不動難得一意孤行的太子殿下,皆順勢退開。翌日唐臻比平時晚起半個時辰,麵無表情的望著頭頂的床帳出神。

良久後,他起身解開腰帶,脫下寢衣平鋪在腿上。

左邊袖口有兩個平行的裂縫,是他昨夜難受的熱汗淋漓,仿佛被推進火爐中蒸烤時失手撕扯的痕跡。唐臻又去檢查其他細節,確定這就是他昨夜睡下時穿的寢衣。

纖長細密的睫毛擋住了少年眼底的戾氣,攥緊寢衣的手指不知不覺間血色儘失,隻餘青白。

淡淡的清香縈繞鼻翼,仿佛是種植物。

相比昨日燕翎送他的梅香,清淡的像是不存在。

唐臻先俯身貼在寢衣上,又去扯單薄的床帳。

味道來源於漸漸失去溫度的寢衣。

他看見過宮人給衣服熏香,但從來關心過熏得是什麼味道。

如今仔細品味,似乎是還沒長成的嫩竹。

即使再怎麼粗心,唐臻也無法忽略自身的變化。況且他上輩子能在無儘的鬥爭中取得勝利,最大的依仗就是膽大心細。

無論是夜半驚醒沒看見光亮,必定會發熱,還是昨夜被燕翎一句‘哥哥’驚得心神失守,立刻高燒難退,都不是重金屬中毒會有的症狀。

更詭異的是,他印象中的熱汗淋漓竟然沒在貼身的衣服上留下任何痕跡。

唐臻狠狠咬牙,不願意承認逐漸浮出水麵的猜想。

一定是因為他還沒徹底適應太子唐臻的身體。

再過一段時間,這些詭異的症狀肯定會消失。

陳玉在外殿等了半個多時辰,終於等到太子起身的消息,立刻到寢殿請安,詢問唐臻是否覺得身體不適。

如果不是唐臻病久了之後越來越排斥太醫院,聽見‘太醫’兩個字都要皺眉,陳玉早就命人去宣太醫到東宮待命。

唐臻敷衍的勾起嘴角,示意陳玉陪他用早膳。

身體適不適暫時不論,他的精神應該是出了點問題。

隻是目前為止,他還不能確認,精神出問題的人是太子唐臻,還是家族病史豐富的私生子唐臻。

相比其他伴讀,唐臻更喜歡陳玉陪他用早膳。

原因很簡答,隻有陳玉肯陪他喝沒什麼滋味的白粥。不用麵對滿桌色香味俱全的小食眼饞,令唐臻的心情稍稍好轉了些。

他問道,“燕翎昨日送了我塊香膏,我想回禮,你有沒有建議?”

陳玉放下碗筷,“您庫房中有幾方古硯,是成宗賞給陛下的愛物,陛下又轉贈給您,陳國公世子應該會喜歡。”

經過施承善和紹興侯世子,唐臻已經對自己的太子地位有所認識,聽聞他不僅有私庫,還能做主,心間竟然升騰起名為感動的情緒。

他眨了眨眼睛,臉上的笑意變得真切,壓低聲音與陳玉說悄悄話,“昨天我惹了燕翎不痛快,心中有愧,想要順勢賠罪。”

陳玉垂目思考了會兒,“陳國公的壽辰在下個月,您若是舍得,可以將庫房中那柄骨弓贈給陳國公世子,令陳國公世子借花獻佛。”

唐臻立刻抓住重點,“骨弓?”

他的庫房中竟然能有陳國公看得上眼的寶物?

陳玉將唐臻眼底的迷茫儘收眼裡,語氣忽然變得冷硬,“烈宗年間,陳國公的先祖對戰韃靼騎兵,祖孫三代輪番掛帥。總共七十八口青壯,最後隻餘寧王生還。寧王曾與韃靼烏古裡部可汗對射,寧王廢了左臂,烏古裡部可汗當場暴斃。這柄骨弓是烏古裡可汗當時所用的弓,寧王大捷,獻給烈宗的戰利品。”

唐臻似懂非懂。

他上輩子雖然有華國血脈,但從出生起就為活著奔波,即使再怎麼有天分,也因為時間有限,對華國文化的了解隻能浮於表麵。

陳玉見唐臻還是不開竅,眼中浮現嘲諷,“這柄弓對陳國公有非同尋常的意義,您將它送給陳國公世子,無論是陳國公世子還是陳國公都會記您的好。三省總督也不至於僅因您與陳國公世子私交甚篤就隨意發作。”

還能提醒陳國公,當年燕氏哪怕拚儘最後一滴熱血,也要死守北疆的赤膽忠心和唐氏皇族江山托付於君的魄力。

哪怕如今已經物是人非,終究有情分在。

太子殿下想要活的自在,隻能靠祖輩餘蔭。

唐臻絲毫不介意陳玉的臉色。

比起將他當成無知稚子糊弄的梁安和胡柳生,陳玉起碼有問必答,隻要他透露出想要了解的意思,就肯為他解惑。不會左顧言他,轉移話題。

精神狀態的不同尋常令唐臻生出難以言喻的緊迫感,決定不再觀察、比較,直接選擇陳玉作為突破口。

“我的病好了,想去給父皇請安。”唐臻的眼角餘光緊緊抓著陳玉,不肯放過他臉上的任何神情變化。

從成為太子殿下的第一天起,唐臻心中就充滿各種困惑,其中最無法理解的問題莫過於皇帝對太子的不聞不問。

原本的太子殿下消無聲息的死去,竟然連皇帝的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他纏綿病榻半個多月,也沒得到皇帝的任何問候。

這與他想象中的獨生子待遇完全不同。

唐臻無法接受。

陳玉似是沒想到唐臻會提起皇帝,沉默半晌,悄無聲息的歎了口氣,聲音也變得柔軟起來,“陛下是為天下蒼生閉關,聽聞殿下病重亦不曾破功,殿下何苦去壞陛下的修行?”

唐臻愣住。

修行?

這題他會。

他上輩子閱讀的那些古籍,但凡記載修仙的皇帝,最後總是免不了性情大變、勞民傷財、六親不認、不得好死。

有這麼個不靠譜的爹,聖朝的亂象和太子唐臻的處境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唐臻怕問得太多引起陳玉的懷疑,強行忍住繼續套路的念頭,令陳玉將去庫房取骨弓送到陳國公世子手中。

他捧著手爐枯坐半個上午,終於想到能不動聲色的以最快的速度了解聖朝的辦法。

唐臻讓宮人去尋梁安,說他想聽話本,讓梁安去尋京都最時興的話本來。隨手翻了會,佯裝不耐,讓識字的宮人念給他聽。

憑他過目不忘的本事和絕佳的記憶,隻要在宮人念完話本之後再翻兩遍,就能將熟悉又陌生的文字記住大半。

宮門落鑰前,陳玉帶著燕翎的回禮拜見唐臻。

唐臻依次把玩兩箱稀奇的民間玩意兒,吩咐宮人將其搬入他的寢殿,對燕翎的好感更勝以往。如果他的伴讀也能像燕翎一樣貼心,該有多好。

雖然民間的東西再怎麼精致,也比不上尚宮局精挑細選送到東宮的物件,但他能從這些東西入手,研究這個時代的工藝,猜測民間百姓的生活。

這是從天馬行空,全憑想象,不知背景是什麼朝代的話本中,暫時得不到信息。

“燕翎什麼時候進宮?”唐臻轉頭看向陳玉,雙眼明亮如星辰,寫滿了期待。他還想聽燕翎用溫柔的聲音細致的關心他。

陳玉揮退宮人,“陳國公世子托我轉告殿下,他已經為殿下報仇,為免施承善繼續遷怒殿下,他暫時不會再來東宮給您請安。”

心間縈繞的陌生情緒令唐臻心軟的厲害,迫不及待的追問,“施承善怎麼了?”

陳玉神色微妙,“昨日施承善斷了條腿。”

唐臻眼中的催促更加明顯。

然後呢?

他昨天就知道施承善斷腿的事。?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陳玉想了想,沒做任何多餘的評價,“陳國公世子言,施承善斷了條腿,至少兩個月不會再礙太子殿下的眼。”

“是他?”唐臻麵露詫異,他還以為是紹興侯世子。

第5章

因為燕翎的話,唐臻再度將目光放在斷了腿,隻能閉門養傷的施承善身上。

可惜總督府守衛森嚴,唐臻的消息來源又過於匱乏。即使用儘辦法,也無法得知施承善除了斷腿之外,還有什麼非同尋常的遭遇。

燕翎如同他所說的那般,徹底與唐臻斷開聯係。

哪怕唐臻讚八寶閣中新換的擺件襯燕翎的氣質,特意讓陳玉將其送到陳國公府上,也沒能得到任何回應。

燕翎既沒有像收到骨弓似的特意回禮,也沒再托陳玉專門給唐臻帶話。

隔了兩日,倒是有署名陳國公世子燕翎的謝恩折子送到東宮。

彼時唐臻的寢殿角落已經多了個能讓成年壯漢藏身,還有餘地改變姿勢的木箱,裡麵堆滿了話本和詩集。

無需特意試探伴讀,唐臻就能理解這封折子的含義。

‘臣謝恩’

‘臣惶恐’

‘殿下安’

唐臻麵色凝重的盯著敞開的奏折,靜坐兩個時辰。無數次拆分上麵的二百六十八個字,試圖從駢四儷六、極儘雕琢的文字中找到暗示。

他不理解。

會事無巨細的關心他、因他病愈特意設宴慶祝、見他受欺負,立刻為他報仇、細心搜羅民間玩具給他解悶的燕翎。

為什麼突然對他不聞不問、如此冷淡。

夕陽逐漸落下,黑暗無聲從角落向中央蔓延。

宮人既怕太子殿下醒來看不到光亮,高熱難退。又怕貿然進門會驚擾到太子殿下安眠。猶豫許久,輕手輕腳的推開門,想要在不打擾太子殿下的情況下點盞小燈。

作為偌大皇宮中唯二的主人。

無論是閉門修行的昌泰帝,還是天性溫和、與世無爭的太子殿下都不算是難伺候的主子,但這並不代表在福寧宮或東宮當差是件容易的事。

自從太子殿下病倒,東宮伺候的仆人已經換了幾輪。隻有出身官宦,又有官職在身的伴讀們才能在狂風驟雨中獨善其身。

想到從東宮離開的仆人都是什麼下場,年輕的宮女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動作更加小心。

直到琉璃盞中的燈線引燃,亮起柔和的火光,宮人才驚覺她已經許久沒有呼吸,狠狠的鬆了口氣。

她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徹底展開,忽然感覺到手上的觸?感不對勁,眼底的驚恐與銅剪落地的聲音同時爆發。

求生的本能令宮人在回神前已經五體投地的朝著床榻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