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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恕罪,奴隻是不小心......不知道有人將銅剪放在這,求殿下、求求殿下、奴絕不會再犯。”

惶惶泣音久久在寢殿中回蕩,記憶中血肉模糊的身影仿佛又在眼前浮現,宮人隱隱感覺到黑暗中有無數個等著抓替死鬼的冤魂虎視眈眈的凝視她。

她狠狠的瑟縮了下,瞳孔因為懼怕幾乎縮成針尖,隻恨不能將頭埋進雙腿下麵。眼淚、鼻涕、甚至血水,不分彼此的落在冰冷的地磚上。

為了抑製呼救的本能,宮人毫不留情的撕扯嘴上的傷口。

她告訴自己,太子殿下是真龍天子,宮中最不可能有冤魂的地方就是福寧宮和東宮。千萬不能驚呼,否則招來管事太監和姑姑,即使太子殿下心善願意寬恕她,她也活不下去。

徹底陷入絕望之前,宮人終於聽見天籟般的歎息。

“出去吧,彆讓人看見。”

蜷縮的身影逐漸停止顫栗,沾滿血水的臉上忽然綻放笑容。她朝著床榻重重的磕了個頭,連滾帶爬的奪門而去。

如果她沒急著離開或在關門的時候抬起頭,會發現她以為安睡中被她吵醒的太子殿下並沒有在床上。

透過單薄的床帳,能輕而易舉的看見,床榻上隻有從不會改變繡紋的麒麟錦被和枕頭。

聽著門外踉蹌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唐臻抬手合上早就看不清筆跡的奏折,放進八寶閣中紫檀木小箱裡。

期間唐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仿佛完全融入昏暗的燭火無法照亮的黑暗中,悄無聲息、形同鬼魅。即使那個膽小的宮人還在這裡,也未必能發現唐臻的身影。

再次聽見腳步聲時,始終穿著寢衣的唐臻走出黑暗,麵無表情的臉上逐漸浮現剛睡醒的困頓,剛好在宮人們進門時打了個哈欠。

“小廚房熬了紅豆粥,還有從南邊送來的新鮮海蝦。膳房見難得冬日裡有鮮嫩的青菜,想做道翠蓋海蝦,讓殿下吃個新鮮。”宮人邊伺候唐臻洗漱,邊想方設法的勸唐臻吃夜宵。因為自幼體弱多病,太子殿下的胃口始終算不上好。

大病之後,更是食欲全消,原本一頓的飯量能吃整天。

最近唐臻養成下午小憩的習慣,晚飯變夜宵,進食已經是整個東宮自上而下最大的難題。

“我剛剛在夢中見到父皇。”唐臻捂住蓋在臉上的帕子,免得本該浮現濡慕的臉上因為提起生父滿是憎恨。

宮人如同突然被掐住脖子的公雞似的啞然無聲,倉皇的眉宇間透著無助和可憐,張嘴數次,也沒生出與唐臻搭話的勇氣。

好在唐臻並不介意,他平靜的道,“孤明日要去給父皇請安,即使父皇不見我,我也要在福寧殿外三跪九叩。”

東宮太小,隻有四個伴讀和困在這方天地的宮人。

即使他能弄明白所有疑惑之處的細枝末節,又有什麼意義?

他不會留在這裡,隻能等待被人想起。

宮人看不見被帕子擋住的臉,隻覺得向來溫和的太子殿下突然變得固執起來,竟然威嚴的令人不敢直視。

他們沉默的跪下,說不出任何反對的話。

唐臻的伴讀們倒是能說出反對的話,但無法說服唐臻。

他們又不能對唐臻用勸說之外的辦法,隻能半步不離的跟在唐臻身後,臉色一個比一個緊繃。

踏出東宮大門的瞬間,唐臻昂起頭,漫不經心的打量與門內幾乎沒有差彆的天空。

真沒想到,太子殿下不僅有豐厚的私庫能自己做主,竟然還有走出東宮的權力。

他還以為想要踏出這扇門,得見血才行。

沒有原主記憶的唐臻不認路,身邊又沒有人肯走在他前麵。

他深吸了口名為‘自由’的空氣,對伴讀道,“為顯誠心,我要一步一叩拜見父皇,你在前方引路。”

“殿下!”距離唐臻最近的胡柳生難以置信的後退半步,抬起因難以回神顫唞不止的手去扶唐臻,“請殿下保重貴體!”

梁安和陳玉聞言,連忙附和。

“這既是我拜見父皇的誠心,也是在為父皇祈福。”唐臻輕笑,陽光下的眼眸中盈滿赤誠,“對父皇有益,付出什麼代價都值得。”

沒等伴讀們和宮人再說任何勸解的話,唐臻已經甩開長袍,莊重的朝前跪拜,額頭與地麵相貼,沉聲嗬道,“引路!”

等唐臻一意孤行的以‘一步一叩’走完東宮門前的一段路,已經沒人還有心情思考為什麼‘一步一叩’需要‘引路’。

力氣最大的梁安奉命‘引路’,儘可能的在唐臻起身時托住他的身體,沒過多久,額上就有不知是因疲憊還是焦躁的汗水滴落。

陳玉和胡柳生分頭行動,一個去太醫院尋人,一個跑向唐臻的去路。

唐臻臉色慘白,汗如雨下。

身體越痛苦,他的心情越平靜,甚至能稱得上愉悅。

在他的世界裡,從來沒有能在付出代價之前得到的美味。

他並不在乎這具身體是否真的能堅持‘一步一叩’見到皇帝,隻要皇帝能從彆人口中聽到他的孝心就夠了。

半途昏倒,反而能證明他竭儘全力的想要靠近皇帝。如果可以,他還希望皇帝能看到他為了見到對方狼狽不堪的模樣。

事實上,臨時起意的‘一步一叩’,遠比唐臻想象中的容易。

他隻要裝出已經神誌不清的模樣,梁安就會趁著他起身的時候,用手臂托著他渾身的重量大步流星的往前走。明明身形不算魁梧卻有用不完的力氣,唐臻甚至在頭昏腦漲時生出暈車的錯覺。

以至於遠遠看到福寧宮大門時,唐臻不得不推開‘座駕’,跌倒幾次,儘可能的拖延時間,令自己的形容更淒慘。

然而皇帝的鐵石心腸,出乎唐臻的預料。

在想要見親生父親的路上滿心赤誠、吃儘苦頭的太子殿下,隻能停在福寧宮門前。

即使他鬢發散亂、衣襟狼狽,在巍峨的宮門前長跪不起,也隻能令滿臉苦相的將軍眼中浮現憐惜,依舊不肯鬆口。

“殿下回去吧,天下蒼生都是陛下的子民,他不能為了您,放棄恩澤百姓的功德。”

唐臻固執的低下頭,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修仙?

恩澤百姓的功德?

忍住!

千萬不能笑。

會令他‘一步一叩’的孝心打折!

“我要留在福寧宮陪伴父皇。”唐臻氣若遊絲的開口,“我是太子,受天下萬民的供養,也該為他們做些什麼。”

滿臉苦相的將軍用力的眨了眨眼睛,脫口而出的輕喃隻有與他近在咫尺的唐臻聽得真切。

“也好,留下也好。”

第6章

福寧宮大殿。

昌泰帝無喜無悲的注視麵相淒苦的將軍。

他明明身著龍袍,坐在雍容華貴、極儘雕琢的皇權富貴中。目之所及雕欄玉砌、珠圍翠繞,連桌上已經能看出歲月痕跡的鎮紙都龍威燕頷,彰顯帝王威儀。本人卻如同誤入人間繁華的世外仙客,安寧清冷,仿佛隨時都會褪下龍袍乘風遠去。

程守忠雖然憐惜太子殿下,但更擔心驚擾昌泰帝,回話時小心翼翼的覷著昌泰帝的臉色,但凡對方流露出半分無趣,他都會立刻閉上嘴,令禦林軍驅逐仍舊跪在福寧宮門前的太子殿下。

“殿下想要留在福寧宮中,為陛下的大業略儘綿薄之力。”程守忠見昌泰帝沉默不語,也沒有不耐煩的跡象,想起唐臻狼狽卻堅定的模樣,大著膽子勸道,“雖然殿下說‘他是太子,受天下萬民的供養,也應該為百姓做些什麼’時堅毅果敢,絕非臨時起意。但臣反而覺得,殿下是想陪在陛下`身邊,才費儘苦心的找到不會惹您厭煩的借口。陛下不如成全殿下的孝心,免得殿下又......”

又在您看不見的地方遭小人毒手,差點與您天人永隔。←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程守忠深深的垂下頭,語氣更加柔和,“殿下從小就向往與您親近,若是能得到您的準許,實現夙願。定能忘卻憂愁,安心養病。”

昌泰帝很少想起太子,雖然他上次見到太子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但他的桌案上總是會有粗心的宮人不小心遺落的畫卷。少年的麵容數年如一日的稚嫩,幾乎沒什麼改變。

時光仿佛格外鐘愛他,想要將他永遠留在無憂無慮的時刻。

這也沒什麼不好,昌泰帝想。

總比......他垂目看向從肩側滑落的斑駁發絲。不知從何時起,福寧宮再也找不到一麵鏡子。可惜程守忠是個不太聰明的武夫,不知道裝滿清水的銅盆,有時候會比銅鏡更明亮。

然而禸體凡胎,終究會長大。

如同曾經的他,現在輪到他的兒子。

良久之後,程守忠以為昌泰帝不會開口,打算親自送太子殿下回東宮時,如石雕般冰冷的昌泰帝終於有了反應。

他閉上眼睛,歎息似的開口,“你去、咳、咳咳,去將床榻下的錦盒拿出來。如果他不肯要,再帶他進來。”

“陛下?”程守忠滿臉驚詫,還沒捋清瞬間紛亂的心思,已經在本能的驅使下拜倒在地,“請陛下三思。”

.

唐臻見識到皇帝的冷漠,再也不敢有任何僥幸的心思。

察覺到孱弱的身體瀕臨極限,他立刻佯裝暈倒,然後在伴讀和太醫的呼喚中睜開眼睛,倔強的不肯離去。順其自然的從原本朝福寧宮跪伏的姿勢,變成靠在伴讀懷中,癡癡的望著福寧宮大門。

不僅刺痛的膝蓋得到緩解,還有太醫和羽林軍自發的為他擋住刺骨的寒風。

堅持不懈的努力,終究得到了回應。

程守忠去而複返,單膝跪地,恭敬的將捧在手心的雕花木盒呈給唐臻,淒苦的臉上唯有鄭重,“陛下已是幽陰之人,殿下卻塵緣未了。”

眾人的目光情不自禁的追著撲麵而來的沉香移動,立刻注意到盤旋木盒的龍身上有金光閃過。

竟然是金絲楠木。

唐臻麵露遲疑,謹慎的垂下眼簾。

幽陰?

是他聽錯了,還是對常識的理解有誤。

從古至今,帝王修行都是為永生不死,位列仙班,哪有人朝地府努力?

程守忠小心翼翼的將木盒放入唐臻懷中,雙手捧起以寶石為眼、金葉為鱗的龍首。

灼熱的陽光剛好衝破烏雲的籠罩落下,寶玉色綠如藍,溫潤含光,龍虎盤踞而上卻不相爭,以鎮守之態怒目震懾四方。

唐臻聽見右側響起驚呼卻無暇顧及那人是誰,甚至來不及去想周圍的呼吸聲為何越來越重,眼中唯有虎腹龍膽下的篆字。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唐臻上輩子雖然整日為活命奔波,不得半刻閒暇,但也曾聽聞始皇命人琢玉璽,傳承數千年的典故。他專門了解過玉璽上的圖案和刻字,更是親自收集各類仿品,既找個消遣,也為隻進不出的財富尋個去處。

即使是他用一座未開采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