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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都的中國援建醫院。”韓崢看出他想問什麼,回答,“你,還有齊名,都在這裡。”

他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何棠江再也忍不住流下眼淚。

“白水鶩人帶隊上山搜救的時候,隻找到了你們兩個。”

即便如此,也不要討厭登山。江河。

作者有話說:

寫這章的時候,我幾乎能感受到和糖漿一模一樣的心情。

這個是寫大綱時就決定的內容了,曾經我一度猶豫是否要照著寫,是否不應該寫得那麼殘酷。

可是現實隻會比小說更殘酷。我們永遠不會知道身邊親密的人會在何時離開。

隻希望一切還在的時候,彼此好好珍惜。

韓崢回來了,珠穆朗瑪結束了。

不要哭,糖漿。

我們還沒有走到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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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 離開

◎所以,你要逃跑嗎?何棠江。◎

最開始的時候,隻感覺到一片白芒。

那是可以遮住天空、掩蓋住所有聲音,無邊無際的一道白芒,它籠蓋在整個世界,抬頭低頭,睡覺清醒時,都能清晰地看見它,就好像我還在山頂,還在那充斥著皚皚白雪的頂峰。

“……江……”

耳邊有什麼聲音傳來,直到耳朵傳來一陣刺痛,我扭頭看去,看見老媽一副不滿意的神情收回手。

“你在想什麼?”她將削好的蘋果遞給我,“喊你好幾聲了,聽不見媽媽說話嗎?”

麵對老媽責怪的神情,我有些無措。

“沒有,我……就是在想些事情……”

沒等我說出自己在想什麼,老媽已經打斷了我,自顧自地說起來:“學校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們已經替你和輔導員請好假了,家裡你艾叔叔也會照看好,等你恢複的差不多了,我們就坐飛機回去。”

“回去你還要準備補課和補考的事情,暑假後再開學你就大三了,不能有掛科知道不?如果哪裡有不會的,可以多向教授們請教學習。”

上課,考試,一瞬間我覺得有些恍惚,那明明是個數月前的日常生活,在這一刻我卻覺得它們已經離我很久遠,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說起來,那件事發生之後有多久了?那些人……

“媽,韓……”

“好了。”老媽奪過我手裡的蘋果核,再一次不等我把我話說完,“我去與醫生聊一會,有什麼事你就吩咐門外的護士喊我,想看書的話床邊那幾本都可以,媽媽一會再回來陪你。”

沒等我問完想問的那句話,老媽已經乾淨利索地起身推門走了。病房裡隻剩下我一個人,呆呆地望著垃圾桶裡孤零零的蘋果核,在那一瞬間,生出了同病相憐的孤獨感。

這個時節,已經到了尼泊爾的雨季,加德滿都的雨陸陸續續地下,像一個老舊的收音機,總是響幾聲然後又停下。不下雨的時候,天氣很溫暖,就好比今天,是個適合出門散步的日子。

我看了看床邊的垃圾桶,望了眼窗外的綠草地,終於忍不住出門透口氣的欲望,小心翼翼地翻身下了床。巧的是,護士正好去其他病房看護,並不在門口,我悄悄離開的時候,除了垃圾桶裡的蘋果核,沒有誰注意到。

因為腿腳還有些不便利的緣故,我隻能一瘸一拐地扶著牆慢慢地走著,大概是因為在加德滿都的醫院很少見到一個瘸腿的中國人的緣故,一路上我感覺到不少打量的視線,或偷偷摸摸,或光明正大,為了避開這些刺人的目光,我挑了一條僻靜的小路,走進醫院的後花園。

就走過一道長巷,眼前豁然開朗,映入眼簾的是遠方連綿起伏的山巒,還有那綿延在山腰之上的紫紅色,喜馬拉雅山峰上的杜鵑似乎因為更貼近太陽的緣故,總是更偏向深沉熱烈的紅。

【每年的四月份,杜鵑花會盛放在山坡的每一個角落。】

恍惚回憶起在那一次前往安納普爾納峰的路上,熱情的夏爾巴人對我說。

【這裡的杜鵑花海——】

“很美,是不是?”

“誰!!”

因為倉促間轉身腳下一個趔趄,在即將跌到之際,一雙手伸出來扶住我。

“看來你還沒有修養到可以出門散步的地步。”

他扶住我站穩,又鬆開手,後退幾步用熟悉的眼神審視我。

“韓崢。”

我低聲念著他的名字,低頭,就看見了他明顯比右邊纖細了一圈的左腿,這才想起來,韓崢才是一個真正動過截肢手術的傷患。

“已經全好了。”注意到我的視線,韓崢掀起褲腿,露出金屬色的假肢,“最後一次複健,無裝備攀登摩崖,我拿了第二名。”

“哦,那你很厲害。”我有些乾巴巴地佩服道,“摩崖……我還是聽說過的。”

“所以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猛地抬起頭,對上韓崢一如既往冷峻的視線。

他問。

“你要多久,才能完成複健。”

有一瞬間,我心裡突然湧上一股無名的火焰,讓我想衝上前去狠狠拉住韓崢的衣領。

複健?!你把一個人失去隊友後的悲痛,稱之為複健?那活生生的性命呢,那前一刻還在與你聊天說笑的友人嗎,在你眼裡難道就是複健所需要的冷冰冰的天數嗎?

“17人。”韓崢說,“這是今年攀登珠峰的死亡人數,其中超過半數都是隨行的夏爾巴協作,而剩下的一半中,有3名中國人,全部來自你們節目組的登山隊伍。”

“死亡的夏爾巴協作,會得到不超過價值一百萬人民幣的尼泊爾保險賠償,而因錄製節目出意外的登山者,還得到了節目組支付的額外的補償金。滕吉的奶奶可以分到一百五十萬元人民幣……”

我低吼,“夠了!”

“不夠。”韓崢繼續說,“這一百五十萬元,不僅要用來照顧年邁的老人,還有滕吉家族裡其他失去父母的孩子,他是這個家族唯一的壯勞動力,而他最大的侄子今年才十二歲,這個男孩如果想要儘快支撐起家族,就必須踏上和滕吉一樣的路,做登山向導……”

我說了!閉嘴,閉嘴,閉嘴!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一拳打在韓崢臉上。直到對上韓崢驟然冷下的眼神,我下意識地回想起了第一次見麵時他冷嘲的目光。他從來就是個冷酷而直接的人。⊙思⊙兔⊙在⊙線⊙閱⊙讀⊙

“即便你遮住耳朵,不想聽,這也是現實。”韓崢吐出嘴裡的一口血沫,“所以,你要逃跑嗎?你要逃離登山這個世界嗎,何棠江。”

逃跑。

%e8%83%b8中恍然明悟,原來一直壓在我身上,壓得我喘不過氣難以翻越的負擔,想要擺脫它竟然如此容易,逃跑就行了。

如果離開登山,如果再也不觸及這些山峰,是不是再也不會有夜夜難眠的痛苦,再也不會想起那雙帶著溫柔的眼睛,再也不會夢見山峰下無邊無底的黑暗。

再也……不會看見滕吉,不會看見朝陽跳躍在雪峰上的落影,不會聽見山鷹盤旋在山穀之中的鳴叫,也不會再穿過那一簇簇漫山遍野的杜鵑,穿透層層雲霧,觸摸到山峰最初的模樣。

回去做個乖學生,如老媽所願,再也不接觸極限登山,不,最好連公園裡超過一百米的小峰也不要去攀登,本就該如此,畢竟我是個恐高患者,硬頂著天生畏懼高處的屬性,偏要攀登八千米的山峰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我仿佛終於意識到,過去這兩年自己一直在進行多麼非日常的、本不該屬於我的生活。或者說,從那一次地鐵事故起,異常就開始了。

葉廷之,韓崢,邱野,這一群人一個接一個地闖入我的生活,將我本該早已死去的父親從墳墓裡挖出來,將屬於何山的過去攤在我的麵前,引誘著我走上這一條路。

很好,現在我終於可以和它一刀兩斷,回到屬於我的日常中。

我嘴角勾起笑容,帶著浮於表麵的輕鬆愉快,我想對韓崢說。

你說的沒錯,我正是要逃走,做一個蝸居在城市角落的落跑者。

【不要討厭它啊,江河。】

“我……”

嘴唇蠕動,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要放棄登山”這句話。

“我……”眼裡漸漸沾染上濕度,惱火、自怨,悲傷的淚意湧上眼角。

我,我怎麼能忘記第一次攀登山四姑娘山峰頂時看見的天空,怎麼,舍得忘記,每一次貼近山脈時與大地息息相呼應的脈動,怎麼能夠忘記,當一次又一次穿透數千米高空的雲霧,將自己化作一片棲息在山頂的石塊,靜靜地在山間小憩時,那湧上心頭的滿足與寧靜。

怎麼舍得忘記那每一次對我伸出手,又緊緊握住我的手的隊友,一個個離開的夥伴。

“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為什麼是我。”

淚水再也克製不住。

為什麼摔下去的不是我?為什麼,在自以為征服了世界最高之巔後,卻突然降下意外叫我明白現實。人類從未征服山峰,而山峰卻一次又一次地將人類馴服。

“何棠江。”

韓崢靜靜看著我。

“我會在K2大本營等你一年。如果你沒有來,那麼,我就一個人去。”

我不知道韓崢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就像我不明白自己是什麼時候又回到了病房。

老媽回來的時候,垃圾桶裡唯一的蘋果核已經被我拿出去扔了。

這個房間空空無也,就和不知停懸在某處的我的心臟一樣。

我感覺到老媽在床邊站了許久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