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來一陣竊笑。何棠江有些羞惱地坐了下來。這個叫韓崢的家夥,莫名有些討厭啊。然而班主任不知道怎麼想的,竟然把這個討厭的家夥安排在了他的後座。後麵幾節課的上課的時候,何棠江總覺得有一股視線盯著自己後腦勺。這種感覺直到大家上體育課分散活動的時候,才淡去了些。
“喂,”好友楚柳推了推他,兩人正躲在角落裡偷懶,“你認識那個韓崢?”
何棠江搖了搖頭。
“那你今天有些奇怪啊。”楚柳說,“怎麼見到人家就大叫起來,好像見到鬼似的。怪不得人家對你第一印象不好,後麵幾節課一直盯著你呢。”
就算我沒有鬼叫,他對我第一印象也不會好的。何棠江下意識這麼想。突然感覺有人走到自己身後,回頭一看——嗬,說曹操曹操到。
韓崢一手插在褲袋裡,一手看著他。
不知道為什麼,何棠江被他盯得莫名有些心虛,好像以前也被韓崢用這種“不爭氣”的目光瞪過。
“你怎麼在這裡?”韓崢問他。
“我……我不在這裡在哪,你管的著嗎?”
“現在老師在教結繩。而你這一課總是學得不好。”
不是,什麼結繩?高中生的體育課怎麼會教這種東西?而你又怎麼會知道我學得好或者不好?
他這麼想著,韓崢突然湊了過來,一張冷臉直湊到他麵前。
“而你此時不好好學,未來害得可不止是你一個人。何棠江。”
“我……你……”何棠江莫名喉頭一乾,想說什麼,卻被韓崢狠厲的眼神堵住了。
“你為什麼在這裡?”
韓崢又問他。
我為什麼不在這裡?我一個學生,不在學校還應該在哪裡?
“你以為在這裡就可以逃避現實嗎?”
“你以為退縮起來,發生過的事情就會消失?”
“何棠江!”
韓崢的聲音猛然抬高,一下子震住了何棠江。
我……我叫何棠江,是顧萍的兒子,是……顧萍與何山的兒子。
【我叫何棠江,我是何山的兒子,今天來拿他的遺物。】
【喂,韓崢,K2是什麼?】
【我去登山了。】
【蒼山負雪,明燭天南。就叫這個名字,負雪社!】
啊,是啊。他已經不在學校了。
周圍的校園景色突然淡去,化作一片荒蕪的白。
他已經走上了與何山一樣的路,他走上了登山的路。
周邊荒蕪的白上,漸漸多了些並肩同行的人影。
但是在這條路上,他也漸漸認識了許多並肩而行的夥伴。
一開始總是爭鋒相對的韓崢。
第一個成為社團成員的彭宇峰。
在日本結識的白水鶩人。
還有……
“我將何棠江,你就叫我‘江河’好了。”
“我叫滕吉·夏爾巴。”有著棕褐色眼珠的男人笑道,對他伸出了手,“我會緊緊抓住你的。絕對不會放手。”
滕吉……滕吉!
何棠江倏然睜開了雙眼!刺眼的陽光一瞬間晃痛了他的眼睛,而緊接著,他感受到的是腰部被緊緊拽住的疼痛,像是肌肉因為突然受到巨大拉力而撕裂了。
護目鏡早已經不知道被吹到哪裡去,口罩也不見了,狂囂的風雪中,何棠江被烈陽和暴風刺激得睜不開眼,而乾裂的嘴唇也隻能嘶啞地一聲聲呼喚著那個名字。
“滕吉!滕吉……你在哪,滕吉!”
他聲嘶力竭地叫著,然而因為脫水和缺氧,實際的聲音小到幾不可耳聞。
何棠江還在一遍遍地喊著,直到嗓子幾乎撕裂,嘗到了血腥氣的甜味,他都沒有放棄。被狂風吹動的登山繩不斷拍打著他的右腿,好像一道長鞭一下一下地抽打在他的身上。直到又被登山繩抽打了一下,何棠江才恍然,他慢慢地伸出了左手抓住了那不斷晃動的繩子,繩子的末尾是一道整齊的匕首切口,而本應在繩子另一端和他緊緊係在一起的人,不知道去了哪兒。
“啊……”
何棠江覺得自己心臟中迸發出的最後一聲喊,下一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
意外發生得毫無預兆。
在完成登頂後,領隊尼瑪給大家下了下撤的命令。趁著天色還早,所有人排著隊一個一個撤下了峰頂,小心翼翼地通過了希拉裡台階。而就在他們渡過了最危險的路段,以為馬上就可以回到C4營地的時候,惡魔卻悄悄降臨。
雨季還沒有來臨,然而雨季來臨前的變化已經悄然遍布山峰。即便是最經驗老到的夏爾巴協作,走在這曾經走了數十遍的山路上,也料想不到珠穆朗瑪會給他們送上一個新的挑戰——一道裂開的暗縫。
最先摔下去的是領隊尼瑪,然後是兩個和他結繩為一組的隊員。
滕吉是最先發現不對的,他砍斷了被墜落的冰塊一起帶下去的路繩,回頭衝他們吼。
“岩釘!”
那一瞬間,何棠江幾乎是下意識地拿出岩釘岩塞,他以平時從未有過的速度,幾乎是在十秒內就建好了一個臨時的保護點。而齊名動作慢了些,還沒有打好岩釘,因下墜帶來的波動已經牽連到了他們這裡。
看著幾乎是手忙腳亂的齊名,何棠江一咬牙,將對方的繩扣係在了自己剛打好的保護點,牢牢係住!
“彆動!”他將齊名用力按在岩壁上,自己想要抽手去建第二個保護點。
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幾乎是在感到腳下冰隙震動的一瞬間,何棠江猛地感到了一種失重感,還沒等他身體做出反應,腰部又傳來一道拉力,接著手臂磨蹭在岩壁上傳來強烈的刺痛感。
他在一瞬間摔落了十米,索性沒有撞到腦袋。
不僅如此,安全繩也牢牢係住了他。何棠江抬頭,看到在自己頭頂的滕吉。
這個夏爾巴男人一手用力拽著一塊突出岩壁,另一手緊緊拽著係在何棠江身上登山繩,那道繩子在他和何棠江的腰上繞了一個圈,最後回到滕吉手裡。雖然兩人之間本來有結組的繩子係著,但是要是滕吉不伸手拉這麼一下,何棠江一下子墜落太多,難免不會砸破腦袋,或者斷手斷腳。
“‘江河’!”滕吉喊他,“快做保護站。”
何棠江來不及回應,手忙腳亂地拿出岩釘,卻因為著急而掉落了一個。怎麼辦,隻剩一個岩釘了!
“彆急,你可以做到!”滕吉咬著牙喊道,“快打上岩釘!”
然而何棠江剩下的最後一枚岩釘,並不是方便單手操作的類型,他隻能小心翼翼地在不弄掉它的前提下,用一隻手將它砸進岩壁裡。雖然岩釘進得並不深,但是總算是對了一個安全的保護點。
何棠江鬆了一口氣,便抬頭對上麵喊:“好了!滕吉,我——”
然而他看到的,卻是一道人影從他麵前猛然墜落。因為驟然的衝擊力,滕吉的雙手早就負荷不住,無力再抓住岩壁。
在他從自己麵前摔落的時候,那零點零一秒,何棠江看到了一雙血肉模糊幾乎可以看見白骨的手。
“滕吉!”
他雙眼通紅,用雙手用力拽住登山繩。
“滕吉!快打岩釘——”
夏爾巴人沒有回話,他的兩隻手臂以一種扭曲的形狀垂落在身體兩側。
何棠江的話被阻塞在口中,滕吉沒辦法再打岩釘了,他的手斷了。
“你等等,等我!”
何棠江咬牙,抽出一隻手想要來放長自己的登山繩,他要下滑到滕吉身邊去用滕吉身上的岩釘為他再做一個保護點!
然而這一刻,一直緊緊拴著兩人的繩索,卻傳來了一陣致命的晃動。
何棠江駭然地抬頭,目眥欲裂。
他沒有釘緊!他剛才的那一枚岩釘,沒有釘緊!
在已經承受了兩個成年男人的體重的情形下,這枚本來就釘得不深的岩釘禁不起任何風吹草動,否則,隨時都可能讓兩人都摔下八千米海拔的高峰!摔成無數碎片,無法看出人樣!
“唔呃——啊!”何棠江的口中幾乎是發出野獸痛苦般的呻[yín]。
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為什麼我剛才不再用力一點,哪怕把手掌敲碎,也要再用力釘進去!
“……江……河。”
身下傳來滕吉的聲音。何棠江低下頭,卻看到夏爾巴艱難地抬頭看他。他的護目鏡不知什麼時候摔掉了,沾滿血的臉上,唯有那雙棕褐色的雙眼還帶著和平日一樣溫柔的顏色。
“太陽好大啊。”滕吉被高海拔的陽光刺得雙麵流下淚水,“這個天氣,奶奶一定在家裡曬著藏紅花吧。尼日他們,應該還在放羊……‘江河’,你是喜歡登山的吧。”
他對何棠江說。=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那麼以後,也不要討厭它。”
滕吉。
何棠江的心臟被恐懼緊緊抓著,他喘不過氣。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男人,吃力地用嘴從上衣口袋含出一把匕首。
“不,不不不不!不,滕吉,不要!不要!滕吉,不要!”
何棠江撕心裂肺地喊著。
“不要,不要,求你……不要!求你——”
滕吉含著匕首割斷了繩索。
萬有引力,所有有質量的物體,都會向地心下墜。
包括一粒沙,一片羽毛,一滴淚水,以及一個人。
“啊啊啊啊!”
……
“糖糖,糖糖,來媽媽這裡。”
媽,媽媽。
年輕的女人抱住幼小的男孩,輕聲哄他。
“怎麼啦,哭得這麼厲害?是想爸爸了嗎,走吧,我們去找爸爸玩。”
……爸爸。
一個永遠看不清麵容的男人背對著陽光站在麵前,伸出大手,輕輕摸了摸男孩的頭發。
那是一雙像山一樣堅韌的手。他有些眷戀那久違的觸?感,忍不住想要更湊近一些,然而,卻突然被男人輕輕一推,推了出去。
他回到了母親的懷抱裡,而那個男人卻轉身隻留下背影,漸漸走遠了。
彆走……我還有話要問你,彆走!
彆走,告訴我,為什麼你要去登山!
為什麼?
為什麼?!
“何棠江!”
雙眼睜開,瞳孔輕微晃動。
“醒了,他醒了。”
周圍是驚喜的聲音,還有儀器滴滴的聲響。頭頂滿目的白色,有一瞬間讓何棠江以為自己還在山頂,然而被子傳來的柔軟的觸?感,卻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了殘酷的自然,重新回到了人類社會。
他喉結動了動,想要發出聲音,卻除了氣聲,什麼都喊不出來。
有人輕輕抓住他的手。
“彆用力。”那人說,“你的嗓子受傷了。”
何棠江抬頭。
那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容,陌生的發型,陌生的神態,卻是熟悉的銳利而沉穩的眼神,
韓……崢……
“你在加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