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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呢,不多你一個!”

“……什麼意思?”

何棠江開始懷疑自己相信了十九年的唯物主義。

“登山的人腦子多少都有點問題嘛。要是沒問題,你說,誰會將自己短短數十年的人生,全部傾注到這麼危險的事上?”老王先是取用了一個不知是褒是貶的語句評價了一下登山愛好者,“這幫人在登頂前,尤其是在體力耗儘極限的時候,不少人都出現過幻覺。”

“幻覺?”何棠江咕嘟咽了下口水,豎起耳朵。

“對,有時候是明明身邊沒有人,卻看到有人與自己同行,甚至還有人看到了死去多年的登山家,還有人錯覺自己與那些亡者對話了。”

何棠江聽得一愣一愣的,不覺追問:“真的?”

“人在極限狀態下,精神狀態會發生什麼變化誰都無法預料。所以放心吧,你絕不是唯一一個在高山上見鬼的人。”老王拍拍他。

“都說了我隻是做一個噩夢!”何棠江忍不住辯駁,“不是見鬼!”

“好的好的,不是見鬼。吃完收拾一下,一會出發了,今天我們要穿越冰川。”

老王走了,何棠江一個人看著空碗發呆。

有一件事他誰都沒告訴。他不是平白做這個噩夢的,昨天晚上,他掏出手機裡拍下的何山登山日誌的照片又看了兩頁,看到這一段後嚇了一跳,就沒再往下翻,急忙睡了,然後就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噩夢。然而夢隻是何棠江的噩夢,卻是何山記載在日誌裡真實發生的事情。

何棠江此時倒更加想要知道,何山記載在日誌裡的那道黑影,究竟是幻覺,還是幽靈?

今天要穿越冰山,所以要格外小心。

出發前當做儲備糧和搬運工的羊,已經被吃得隻剩下最後一頭,所有的裝備都背負在背夫和何棠江他們自己身上。

“今天你們就能看見K2了!”

老王跟隨著多吉兄弟在最前方開路,揮舞著登山杖興衝衝地說。

“如果運氣好,沒有雲霧遮擋,你們就能在最佳位置看到K2的全貌。”

聽見他這一番話,何棠江與查林不覺都期待起來。他們今天的目標是Concordia營地,是著名的K2山峰的觀賞點,幾乎所有徒步路線都會將這裡作為必經之地。

“世上最後一座處女峰!唯一沒有被人類征服的山峰!人與上帝之間最後的距離!我早就想看看K2是什麼模樣了,去年群裡有人發了照片,勾得我心癢癢,所以特地攢了一年錢自己過來。你呢?”查林興奮地吹了K2一波,又問何棠江,“為什麼要來K2?”

“為了結一個心願。”何棠江說。“比起征服K2,我更想了解它有什麼魅力,能夠吸引人前赴後繼地來探索。”

“哈哈,這樣說起來,你不也是被它吸引而來的其中之一嗎?”

“算是吧。”何棠江苦笑,他自覺回答的中規中矩,沒有特彆引人注目的地方。而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隱秘,也不想隨便對人訴諸於口。

接下來的五個小時是沉默的五個小時,他們從昨晚的露營地出發,一路沒有停頓地翻越了12公裡的山裡,攀升了200米的垂直海拔。這一段路程,灰黃的山脊逐漸褪去,白色成了主色調,冰川與冰河時刻環繞在他們四周,被風雕琢而成的冰塔林也是路上的奇景。

然而,沒有什麼比K2本身更重要。

隨著越來越接近營地,就連老王都不由緊張起來,不知天公是否作美能讓他們在今天一睹K2完整麵貌。

然後,他們終於抵達了海拔4600米的Concordia營地。那一刻,冰川在寬闊的三岔口露出平坦的趨度,8000米山峰爭相拔地而起。環繞群峰,在那視野的最中央,一個穿戴著冰雪色華服的宏偉身影靜靜佇立。

它就在那。

人們的想象中,書籍的描繪中,口口相傳的感歎中,它被描述成了無數個模樣。

喀喇昆侖山脈,喬戈裡峰。

傳說所有成功登頂它的人都會遭到詛咒,在不久之後命喪於其他高峰。傳說它是神明留給人類的最後一道天塹,叫世人謹記總有無法翻越之山峰,無法克服之坎坷,人並不能戰勝一切。

隊伍裡人們站在原地,仰望著那道無法翻越的山峰。

而此時此刻,何棠江仿佛又聽見來自上個世紀喬治·馬洛裡的回音。

【山就在那。】

作者有話說:

謝謝親愛的愛你的辰的地雷,低鈣牛奶的地雷,大師用腦子締盟好麼!的深水魚雷,請叫我謝大俠扔的地雷~麼麼噠

------------我的主角是智障係列------------

何山,就在那。

隻見糖漿對著K2,深情地喊出一聲。

“爸!”

K2:沒有,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88 ? K2(四)

◎登頂之人。◎

“不要再往前走了。”

薄薄的一層泥土下麵是堅硬如鐵的冰川,冰川被割裂出大大小小的細縫,就像是張著巨口的怪物,隨時擇機吞人而噬。

它們神秘而危險,經驗再豐富的登山者一旦落入冰隙,都很難逃出生天;它們誘餌又美麗,暗綠色的波紋傳遞著來自冰川深處的冷冽溫度,不由令人聯想到極光,一個在天空的兩極,一個在山峰的最深處,遙相呼應。

K2在一步步向我走近,每一步都清晰可數,每一步都變得更加巨大,它像是一個巨人俯身彎腰,凝視著我,凝視著這隻緩緩在它身軀上爬行的螻蟻。

“不要再往前走。”

那個聲音又重複了一遍,這一次帶著警告的意味。

……

“韓崢!”

他突然聽見身邊的隊友在呼喊自己的名字,風雪在逼近,有那麼一瞬間,恐懼讓他的意識遠離,飄忽到不知名的某個地方,在這個緊要時刻任何猶豫都是危險的,隊友很快發現了他的狀況,大聲呼喊他。

此時海拔8500米的山脊上,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四個小時前他們從四號前進營地出發的時候,還是六個人。而昨天,他們從大本營出發的時候,是滿編8人,其中還有兩名夏爾巴高山協作。現在,其他隊友,包括那兩名登山協作都在風雪中不見了蹤影。

他們或許已經被風雪逼退回低海拔的營地,或許,永遠地消失在了喬戈裡峰。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他的隊友,來自哈薩克斯坦的登山家衝他高聲喊,“你還要繼續登頂嗎?”

【不要再往前走!】

那道聲音再次出現在韓崢的腦海中,隻是這一次像是一道低鳴,沉重地砸進他的靈魂裡,把他扼製在原地。

恐懼,從四麵八方襲來,將他包裹、吞噬,那伴隨著恐懼誕生的黑影好像一個個桀桀怪笑的小人,圍繞著他起舞,嘲笑著他的膽小。

“繼續!”

韓崢繃緊了麵容。

他的氧氣瓶還有最後一罐,靠它堅持到山頂顯然是不可能,然而即便如此,韓崢還是決定繼續登頂。眼前猶如深淵怪物般吞噬人的K2的確叫人懼怕,但是他更害怕自己蜷縮在此,將永遠無法再向上攀登!

兩年前,韓崢就發現了自己這個問題。

他在害怕山峰,害怕繼續向上攀登,害怕登頂前最困難的時刻,害怕自己無法熬過這困難,害怕緊隨而來的死神,意識中那數道阻止的呼喊就是他內心的聲音。

問題起源於一個人的死亡。

在那次攀登過程中,韓崢親眼目睹在他身前攀登的同伴滑墜撞上冰冷的岩石,瞬間就變成了一團隻有餘溫的血肉。高山上冰冷的雪風呼嘯著,沒過多久,那團溫熱的血肉也失去了溫度,變得和周邊的岩石無異。

那是發生在尼泊爾境內的一次攀登,韓崢最後沒能完成那座8000米山峰的登頂。

他將自己下降,試圖營救隊友。是的,刺目的日光和漫山的白雪讓韓崢沒法判斷隊友的情況,那時候他以為人還活著。然後,當他降到那名滑墜的隊友身邊時,他看到了一個血淋淋的左半腦。而在保存完好的右半腦中,右眼還滯留著驚訝,似乎不明白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這具屍體懸掛在滑墜的地方,繩索牽動著它左右搖擺,已經成為了後來者前進的危險阻礙。最後,韓崢和其他隊友隻能割斷了繩索,看著那屍體滑向深穀。而他自己,也沒能完成登頂。

從那次回來以後,周圍的人就發現韓崢變了。他的情緒時好時壞,他對人更加苛刻也更加易怒,直到劉礫拽著他去看心理醫生,人們才知道他是病了。

因為恐懼而患上的心理疾病。最諷刺的是,他恐懼的恰恰是他最熱愛的事物。

【不要再向前。】!思!兔!網!

警告聲一遍一遍地在腦海內響起,阻止他前行。

韓崢試圖忽視那些幻聽,將精神全部專注於眼前。

繼續!

如果恐懼是惡魔,他就要扼殺這頭惡魔。如果恐懼是深淵,他就要填滿這道深淵!

這麼想著,手中的冰鎬用力揮動,敲向冰岩的更深處。可預想中砸進硬|物的觸?感並沒有傳來,反而是一種軟綿的觸?感,從冰錐的頂端傳遞向他手部的神經。

韓崢抬頭看去,看見了,一隻眼珠。

那眼珠好像天然地生長在冰岩之中,與冰雪無縫相容。

它直直地看向韓崢,充滿怨憎地目光,好似在問。

【為什麼要把我扔下去?】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喬!”

韓崢下意識地呼喊隊友,想要將自己從幻覺中拉出。

然而當他回頭,周圍,除了呼嘯的風聲,什麼都沒有。

……

“什麼都沒有?”

何棠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問了一遍。

“你確定嗎?沒有保險櫃,沒有箱子,沒有密碼鎖,那有沒有其他能夠用到鑰匙的東西?”

被他詢問的夏爾巴人露出了無奈的表情,說:“大本營不是常駐基地,每年非登山季都是沒有人的,所有的物品都會清空,不會有人在這裡留下東西。”

何棠江拿著手裡的那把舊鑰匙,突然有些茫然。

沒有嗎?

那他費老大的勁,做好了斷的心理準備,千裡迢迢來K2大本營是為了什麼?

那他和韓崢打賭死活也要爭到這把鑰匙,又是為了什麼?

他被韓崢耍了?

不對,韓崢為了這把鑰匙,差點和自己拚命,他不像是會說謊的人。說起來,比自己提前十日左右抵達K2大本營的韓崢,應該更早確定了大本營裡並沒有保險櫃的消息。

他是怎麼想的,也發現自己被騙了嗎?

那麼,他們又是被誰騙了?

何棠江想起了一個人,然而那個人的名字剛凝聚在他舌尖,就被人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