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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青山 明開夜合 4620 字 6個月前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林%e5%aa%9a慌忙拿下紙巾收斂情緒,循著聲音仰頭看去。

陸青崖站在上半層,手臂搭著扶手,探出半邊身體往下看。

和他視線對上的那一霎,林%e5%aa%9a自己都不知道,原來一時間能有這麼多的情緒同時湧上來,那裡麵未嘗沒有恨,也未嘗沒有愛。

她不敢眨眼,怕一眨霧氣就要泛出來。

陸青崖的角度,恰好能把她臉上的情緒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衝過去,抱住她,但隻是攥了攥手指,把這股不理智的衝動按捺而下。

八年時光像道深淵一樣把兩人隔開,這端是喋血軍營的自己,那端是成家生子的林%e5%aa%9a。

他這雙手,端過冰冷的鋼槍,扼過敵人的咽喉,此刻卻不能去擁抱一個人。

終於,他沉沉地歎了聲:“林%e5%aa%9a,對不起。”

這句道歉包含了很多的內容,甚有一絲不自覺流露出的悔恨。

林%e5%aa%9a怔了一下。

陸青崖是個不會道歉的人,起碼在她的記憶中,他從來沒道過歉。

做錯了事,他拐彎抹角地來磨她,逗她,或者想彆的法子讓事情翻篇,但他絕對不會乾脆利落地承認自己錯了,更不會說“對不起”。

這人在驕傲這一點上走到了極端,也就是這一點,讓過去的林%e5%aa%9a時常覺得又愛又恨。

“就像你說的,話趕話……這不是我的本意。”他邁開腿,往下走,“謝謝你來看我。”幾步到了跟前,低下頭去看她。

林%e5%aa%9a縮著肩膀,整個人被罩在他落下的影子裡。

仿佛被命運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她終於等到陸青崖主動低頭,卻是在人事已非的此刻,在她揮劍斷腕,決心一人守著那份熱烈且一生一次的回憶,孤獨走下去的多年以後。

眼前一片朦朧,她用力地揉了一下,把沾染了水霧的食指緊緊攥住,啞聲說:“我來不是跟你吵架的,這事就翻篇吧。”

陸青崖聲音一樣的沙啞,“成。”

照他以往的個性,是不準備和解的。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種什麼因就敢承擔什麼樣的果。

今天沒忍下這個心,可能是因為在外漂泊的多年歲月,到底是潛移默化地改變了他;也可能無論他與林%e5%aa%9a處於何種境地,都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她在自己跟前落淚。

陸青崖喉嚨裡發苦,伸手摸著口袋找煙,煙叼在嘴裡,又去找打火機,這回沒找著。他煩躁地把煙撅在窗台上,煙絲散出來,空氣裡一股味兒。

生平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窗外風搖著葉子,沙沙作響,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九年前,那時候日子如盛夏一樣張揚熱烈,輕易讓人想到“天長地久”這個詞……

***

林%e5%aa%9a第一次見到陸青崖,是在九年前的暑假。那時候她二十歲,剛本科畢業,獲得了研究生保送資格,畢業旅行遊蕩了一圈,在家無事可做,聽朋友介紹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給人補習英語。

江浦市是個十八線的小城市,那時候市裡的英語培訓機構還不如現在這樣完善,老師的水準尚且比不上他們這些英專畢業的大學生。

林%e5%aa%9a在英國交換過一年,還在全國知名的某英語培訓機構實習過,無論是口語還是書麵,水平都已相當不錯。

雇主叫陸良疇,有個六月初剛滿十八歲的兒子。因其高考成績不甚理想,便籌劃著把他送出國。

到約定時間,林%e5%aa%9a去陸家報道。

她去之前做了功課,知道那片彆墅區地價不菲,但等真的進了屋,發現自己還是有所低估——屋內裝潢富麗氣派,處處散發著“有錢”的氣息,但不是那種“低調奢華”的“有錢”,而是層次不高的附庸風雅。

陸良疇將她迎進屋,端了杯冰水擱在茶幾上,讓她少坐,自己上樓去喊人。

林%e5%aa%9a握住水杯四下打量,沒坐多久,就聽見樓上傳來摔門的聲音,陸良疇的罵聲緊隨其後:“……少他媽跟你那幫狐朋狗友混一起,成天到晚吊兒郎當,能不能給老子省點兒心……”

林%e5%aa%9a沒忍住抬眼望去,卻見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從樓上房間裡走了出來,頭發蓬亂,身上套著件灰色T恤,揉得皺皺巴巴。

他膝蓋彎被陸良疇踹了一腳,身體稍微矮了矮,又再次站定。他打了個嗬欠,沒睡醒的模樣,沿著樓梯走到一樓客廳,往真皮的沙發上懶散地一靠。

那張英俊年輕的臉上寫滿了不耐煩,斜眼,看向林%e5%aa%9a。

“你就是新來的家教?說兩句英語聽聽。”

被人這樣直白地質疑,老實說林%e5%aa%9a不大高興,但這份工作薪水給的高,乾一個月她就能湊齊去敦煌的旅費——除了學費,她不問家裡拿錢,吃喝玩樂的費用都靠自己去掙。

林%e5%aa%9a頓了頓,一時沒想到彆的,就挑了自己熟悉的,低聲念道:“The wheat fields h□□e nothing to say to me. And that is sad. But you h□□e hair that is the color of gold. Think how wonderful that will be when you h□□e tamed me……(麥田和我沒有任何關聯,真令人沮喪。不過,你有金黃色的頭發。想想看,如果你馴服了我,那該有多好啊。——《小王子》)”

林%e5%aa%9a英語口語在班裡數一數二。她時常被人說性格較真,以至於有時候都到了無趣的地步,“英語”就是她較真的項目之一。她口袋裡時常揣著MP3,吃飯跑步的時間都用來聽英文新聞節目……記性好,對語言敏[gǎn]度高,這是她的天賦,但天賦之外,是被許多人嘲笑過的大量努力。

他似聽非聽,直到林%e5%aa%9a停下了,才掀了掀眼皮,“沒了?”

陸良疇下樓時剛好進了一個電話,等接完一看,這不肖子似跟他剛請來的家教杠上了,將臉一板,訓道:“老子沒教過你尊師重道?我出去會兒,你跟著林老師好好學,回來我檢查成果。”

他把目光轉向林%e5%aa%9a,“林老師,陸青崖要是不聽話,你儘管訓。”

陸良疇帶上門走了,林%e5%aa%9a尷尬地看了陸青崖一眼,心想這麼大個,她可訓不動。

她把包拿過來,掏出備課本,硬著頭皮道:“陸……就在這兒上課,還是……”

陸青崖騰地起身,徑直朝門口走去。

林%e5%aa%9a愣了一下,把備課本往包裡一塞,趕緊跟上前。

七月初的清晨,太陽剛剛攀上來,門前院子裡的草木騰起新鮮的氣息。院裡停車坪上停放著一輛重型摩托,黑紅機身,陽光下漆麵閃閃發亮,一看就不是便宜貨。

陸青崖跨坐上去。

“陸同學!等等!”

陸青崖兩腳點在地上,轉過頭。

“你不上課嗎?”

陸青崖看著她,似笑非笑,“你知道前麵幾個家教都是因為什麼被辭退的嗎?”

林%e5%aa%9a沒吭聲。

陸青崖彆過臉,擰油門,引擎轟鳴,排氣管噴出一股尾氣,他聲音也湮沒其中,“……多管閒事。”

林%e5%aa%9a臉一熱,反倒是把心一橫,看車要走,衝過去便一把擭住了陸青崖的手臂,“我收了你爸的錢,我得對你負責。”

“我爸給了你多少錢,我雙倍給你。”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

陸青崖擰眉,“撒手。”

林%e5%aa%9a愣了一下,把手放開了。

摩托車“嗡”的一聲,拐出了大門,一溜煙駛遠。

其後一周,林%e5%aa%9a仍舊準點報道,仍舊明知無用還是多問一句,“你不上課嗎?”陸青崖仍舊回給她一股摩托車尾氣。

學生不上課,她這個家教卻不能不堅守崗位,人走了,她就坐在客廳地板上,翻著資料書一行一行往後備課。

這天上午十點,林%e5%aa%9a手機一響,接到一個電話,陌生號碼打來的,接起來卻是陸青崖的聲音。

陸青崖沒多廢話,電話裡報了一個地址,讓她過去幫個忙。

林%e5%aa%9a多少有點兒不悅,心道這個“學生”還真是不客氣。

便問:“乾嘛找我幫忙?”重音落在“我”字上。

對麵笑了一聲,隨意又懶散,聽起來似乎有點兒玩笑的意思,“因為你是我老師啊。“@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荒草盛夏(02)

那地方偏遠,都快離開江浦地界了,林%e5%aa%9a趕到的時候,已是半小時之後。

下了車透過鐵柵欄往裡看,極大一片操場,操場中間荒草蔓蔓,跑道上黃土飛揚,幾輛摩托車穿行其間,轟鳴陣陣。

不遠處有座平房,門前兩級低矮台階,上麵立著幾道人影。

林%e5%aa%9a往那兒掃了幾眼,隔得略有些距離,看不出陸青崖在不在裡麵。

林%e5%aa%9a推開鐵門,正要進去,忽從磚牆下的野草堆裡跳出一隻威風凜凜的大狗,衝著她一陣狂吠。

腳底發軟,一腦門的冷汗,過了片刻,生生克製住拔腿便跑的衝動,伸手掏口袋摸手機。

剛準備給陸青崖打電話,卻見黃土賽道上一輛摩托車挾著一陣塵埃,朝著她疾馳而來,快到近前時猛一拐彎,穩穩停住。

騎手摘了頭盔,甩了甩頭,汗珠沿著眉骨往下滴。

他不甚在意地在肩膀上蹭了一下,朝大狗伸出手去,“愛德蒙,乖。”

林%e5%aa%9a愣了一下,“陸青崖。”

陸青崖轉過頭去,被汗水濡濕的幾縷發絲貼在額頭上,臉上一層的汗,卻襯得皮膚格外的白,“去那邊坐會兒,我洗把臉。”

大狗%e8%88%94著他的手,他翻手摸了摸它的腦袋,把頭盔擱在座椅上,從摩托車上跳下來。

林%e5%aa%9a走到平房前麵,便有三兩個跟陸青崖一般大的年輕人衝著她吹了聲口哨,“美女,陸少女朋友?”

陸少……這稱呼讓林%e5%aa%9a很是無語了一下。

“……我是他家教。”

“哦哦哦!”便有個瘦高個兒嚷道,“陸少喊來的外援是吧?”

林%e5%aa%9a還壓根不知道陸青崖喊她過來是做什麼的,便含糊地應了一聲,轉頭去搜尋陸青崖的蹤跡。

大門和平房之間,有個洗手池,水龍頭接了根綠色的塑料管子。

陸青崖弓著背,捏著管子往臉上衝水,大狗“愛德蒙”在一旁叫喚,他抬手一抹臉上的水痕,揚手舉起水管朝愛德蒙澆去。

愛德蒙叫得更歡實,循著水流一圈一圈打轉,跳起來去夠那管子的出口。

陸青崖哈哈大笑,把水管舉得更高,一人一狗,就這麼瘋玩了起來。

林%e5%aa%9a聽見那笑聲,幾分怔忡,陽光底下,濺出來的水滴晶瑩剔透,陸青崖眉目間一股洗淨的少年銳氣。

她聽見自己心臟,清晰的,“噗通”跳了幾下。

陸青崖跟大狗玩了一陣,擰上水龍頭,往平房這兒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