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且耐看。
這時候,林%e5%aa%9a仿佛有所覺察,不經意地轉過頭來。
視線對上,她愣了一下,又把目光轉了回去。她笑著對那群老外說了句話,後退一步,轉身,不自覺地捋了一下頭發,目光掃來一眼,又避開,離開了人群,向著觀眾席這兒走來。
陸青崖背靠著塑料椅背,沒有動。
林%e5%aa%9a手掌按著裙子的邊緣,在他身旁的空位上緩緩坐下,“來巡邏?”
陸青崖抱著手臂,隻是微微地側了一下目光,“放炸|彈的人已經抓住了。”
“真的?什麼時候?”
“剛剛,十分鐘前。兩兄弟作案,弟弟是化學專業輟學的大學生,哥哥是場館的清潔工。詳細的我不能透露了。”
“我會保密的。”
陸青崖未置可否,摸煙盒抖出一支煙。
一時沉默。
兩個人都沒說話,似乎都在斟酌著怎麼樣為這次暌違八年的重逢做一個結論。
“陸青崖。”三個字像青芒果墜在舌尖上,一股苦澀。
林%e5%aa%9a手擱在裙子上,把手指攤開了去看,聲音平靜,不帶一絲的情緒,“……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聽見這話的時候,陸青崖恰好瞥見對麵牆上貼的碩大的禁煙標誌,找打火機的那隻手停了下來。
片刻,他身體動了動,微微弓著背,手臂撐在大腿上,手指碾著那支沒點燃的煙,目光看著前方。
“結婚很久了?”
林%e5%aa%9a愣了下。
她含糊地答:“唔。”
“姓嚴?跟嚴警官一個姓?”
林%e5%aa%9a手指攥緊又鬆開,很生硬地把目光投向門口,答非所問:“……好像要閉館了。”
陸青崖拿眼角餘光去看她。
造化以一種極其巧合的方式,讓他們在千裡之外的西南邊陲重逢,然而又極其頑劣地不留一絲餘地。
沒太抗拒,任由難受的滋味在心裡蔓延。
八年前,他為了她尖銳刺骨的一句話,背井離鄉,跑來偏遠的西南地區當兵。八年來,群山上的雪,霜河裡的水,他都趟過。有時候不拿命當命,幾度生死懸於一線,卻又活了下來。
他覺得,老天爺留著他這條命,終究還是想成全他點兒什麼。
然而……
陸青崖站起身,“……你星期天離開銅湖?我送你。”
林%e5%aa%9a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看著他,想把千頭萬緒組織成幾句簡短的語言。
然而沒等她組織完,陸青崖目光在她臉上落了一霎,沉聲說:“還有任務,走了。”
軍靴踏著水泥台階,聲音很重。觀眾台下有條過道,一直通往後門。林%e5%aa%9a跟在陸青崖身後,見他進了過道,自己停下了腳步。
過道不窄,但燈光昏暗,人走在裡麵,仿佛儘頭處的光一齊湧入,浪潮一樣把人吞噬。
到門口,陸青崖回了一下頭。
有過道和欄杆的阻隔,自然什麼也看不見了。
口袋裡手機一響,陸青崖掏出來低頭去看,中隊副隊長李昊打來的。
“喂。”
他整了整身上的製服,踏著一地夕陽的餘暉往政務樓走去。
·
此後幾天,直到商洽會快結束了,林%e5%aa%9a卻沒再見到陸青崖。
這天中午,林%e5%aa%9a領著客戶吃完飯,回來時經過了陸青崖他們常待著吃盒飯的那條街上。
眼尖的關逸陽一下就發現了她:“林小姐!找咱們陸隊啊?!”
林%e5%aa%9a忙說:“不,不是,我往這邊來吃點東西。”
關逸陽便熱心地往對麵一指,“那家粉麵館子味道不錯。”
林%e5%aa%9a一看,可不就是上回陸青崖在那兒開汽水瓶子的店麼。
林%e5%aa%9a到底有點兒好奇,斟酌著問道:“……你們陸隊今天不站崗啊?”
關逸陽瞧她一眼,“咱們陸隊住院了,林小姐不知道?”
林%e5%aa%9a一愣。
沒等她問,關逸陽自己做了說明:“……咱們中隊跟公安那邊有項聯合行動,具體的我不能說……”
“我知道,保密。”
關逸陽點了點頭,“昨天,陸隊為了救一個人質,被剔骨刀刺傷了……”他比了下那刀的大小,“很鋒利,直接從後背紮進去……”
林%e5%aa%9a聽得心一顫。
“好在任務成功了,陸隊這會兒在總隊醫院休養。現在場館這邊我們換了副隊長過來指揮,南北館不是已經先閉館了麼,我們有一部分人也撤回去了……”
關逸陽把盒飯蓋子蓋上,“商洽會結束,林小姐要離開銅湖市了吧?”
林%e5%aa%9a點了點頭,惦念著陸青崖受傷的事,很勉強地笑了一下,“言謹還惦記你說的帶他打槍呢,這兩天一直嚷著要我找你要個微信號。”
“成啊!”關逸陽掏出手機,翻出二維碼遞過去,“小家夥對武器那麼感興趣,以後讓他也當兵啊。”
“還小呢,等他大了自己決定吧。”
加了微信號,又閒聊了兩句,林%e5%aa%9a轉身回去,給周炎炎去了條消息,要沈銳的聯係方式。
·
這天傍晚工作結束,林%e5%aa%9a跟沈銳碰頭,去探望陸青崖。
陸青崖住在武警總隊醫院。住院部在挺安靜一棟樓裡,林%e5%aa%9a被沈銳領著上去,一路上大氣也不敢出。
病房門虛掩著,沈銳說了聲“老陸,林小姐來看你了”,把門推開。
裡麵陸青崖正在換衣服,背對門,身上繃帶從腋下繞過,包住整個右背。聽見聲音他也沒轉頭,右臂費勁地伸展開,捅進袖管裡,把一件襯衫套上,隨意扣了兩粒扣子,這才轉過身來,往床沿上一坐,又彎下腰去撈鞋。
沈銳:“護士讓你動了?你這準備上哪兒去?”
陸青崖:“餓。”
“……服了。”沈銳把手裡拎著的盒飯遞給他。
陸青崖也不客氣,揭開飯盒,掰開了一次性筷子,扒了兩口飯,瞧見袋裡還有杯豆漿,拿出來,再找吸管。用力過猛,又沒對準,豆漿杯子的封口沒捅開,吸管反倒折了。
陸青崖皺了一下眉。
林%e5%aa%9a從沈銳身側擠進去,徑直走到陸青崖跟前,劈手把他手裡的豆漿奪過來。
陸青崖:“……”
林%e5%aa%9a摸了摸自己的挎包,摸出個瓶蓋大小的橢圓形塑料物體,一推,滑出來一截不到一厘米長的刀片,沿著杯口邊緣,緩緩裁開。她扯下了塑料封口,把杯子遞回給陸青崖。
陸青崖抬眼看她,沒伸手。
沈銳覺得氣氛不大對,“……我出去打個電話。”
關上門,溜了。
病房是雙人間,另一床空著,沈銳走了之後,房間就安靜下來。
林%e5%aa%9a一聲不吭,把豆漿杯子往櫃麵上一擱,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這樣子陸青崖熟悉,她以前不高興到極點的時候就是這副尊容,通常下一步就是拂袖離開。
陸青崖咀嚼兩口,咽下去了才又說話,“林老師怎麼來了?來看我死了沒有?”
“可不是麼,江浦的父老鄉親等著放鞭炮慶祝。”
陸青崖沉沉笑了一聲,“那可惜了,我命大。”
他們相處慣常如此,十句話裡九句靠不了譜,林%e5%aa%9a這一刻簡直後悔跑來自討沒趣。
陸青崖吃完了盒飯,下意識準備去拿那杯豆漿。手快伸出去了,又拐回來,揣進口袋裡摸煙。摸了兩下,想起這兒是病房,隻得做罷。一低頭看見林%e5%aa%9a擱在櫃子上那把小刀,拿過來把玩了兩下,“這東西是怎麼過安檢的?”
林%e5%aa%9a把東西奪回來,扔回包裡。
她到旁邊空床上坐下,沉默了半刻,問他:“怎麼受的傷?”
“執行任務,”陸青崖不甚在意彆頭瞟了一眼,“當武警的,誰沒受過傷。”
前一陣,市裡禁毒大隊和他們中隊啟動了一項聯合緝毒行動,前兩天中隊得到了一條線索,陸青崖領著幾個人去抓一個販毒的小頭目。那小頭目住在銅湖市最亂的那一片區,三教九流往來頻繁,犯罪多發,雖然專項治理了很多次,近年來已經收斂多了,但還是有不怕死的人,聚集於此,做點擦邊球的勾當。
小頭目眼看插翅難逃,便鋌而走險拿剔骨刀挾持了他的姘頭。和他斡旋時,陸青崖為了救出人質,後背上挨了一刀。!思!兔!在!線!閱!讀!
林%e5%aa%9a順了順呼吸,儘量不去想那晚吃飯時陸青崖戰友提及的那些光榮履曆,“……為什麼來當兵,又辛苦又危險。”
“現在什麼工作不辛苦?你當翻譯還有可能碰上炸|彈……”
“那是假的。”
“要是真的呢?”
林%e5%aa%9a沉默了。
陸青崖看著她,“這世界上沒有什麼絕對安全的工作,危險的事,總得有人來做。”
他並不想過多去渲染這個職業的艱難,這麼解釋完了就暫時住了聲,低下頭去,扣襯衫上剩下的幾粒扣子,“你過來,就想跟我說這?”
☆、荒草盛夏(01)
林%e5%aa%9a抬起目光去看他。
來的路上,她一直在醞釀,很多的念頭交錯,最初的決定沒有更改,但除此之外,無意義的賭氣真的大可不必。
對於她而言,最艱難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已經過去了,遙遠得讓她都無法再興起抱怨的欲望。
林%e5%aa%9a輕聲開口:“想跟你說聲對不起,那時候我不是故意那麼說的,話趕話到了那個地步。”
靜了一瞬。
陸青崖神情很淡,“你是不是覺得,我來當兵就是為了你說的那句話?”
林%e5%aa%9a頓住,臉上漸漸現出詫異而震驚的神色。
陸青崖提眼看她,“向我道歉,是為了讓自己良心好過一點?那行,我接受。”
林%e5%aa%9a騰地站起。
她看著他,嘴唇輕顫,眼眶清清楚楚地紅了一圈,心底憤怒漫上來,哽住了喉嚨:“……陸青崖,你就是個自以為是的……”
她吞回了最後兩字,一把提起擱在床上的挎包,轉身便往外走。
沈銳打完電話回來,恰好在走廊撞上腳步飛快的林%e5%aa%9a,一個“林”沒說出口,朝她臉上瞟了一眼,頓時愣住。
林%e5%aa%9a繞過他,噔噔噔地朝著安全通道跑去了。
沈銳驚訝,卻也不便去追。回病房一看,陸青崖悶頭坐著,神色也不大好看。
“你說什麼了?把人林小姐都氣哭了。”
陸青崖抬頭,“哭了?”
“是啊。老陸,你這個狗脾氣是不是該改改了?人遠道而來……”
陸青崖霍然起身。
沈銳衝他背影提醒:“她走的安全通道!”
樓外有棵樹,有些年歲了,靠窗戶很近,夜色裡樹影搖晃,把樓房與彆處隔開,喧鬨聲很遠。
林%e5%aa%9a立在窗前,從包裡扯出一張麵巾,按在臉上,忍著眼淚,想讓情緒自己下去。
這麼些年,她哭的理由,好像從頭到尾隻有陸青崖這一個。
其實沒必要,真沒必要,陸青崖是什麼樣的人,不是當年就已經知道了麼。
樓梯間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