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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也知道,啟濯也是個倔脾氣,他不肯,我也沒轍。”

衛承勉說話時麵上神色如常,心裡卻是冷笑。

衛啟渢如何都不乾他的事。兒子昨日就跟他說了,他今日應當會被皇帝召入宮裡,旁的什麼都不必管,隻管看戲就是了。

衛承勉弟兄兩個到得乾清門時,正遇見同樣應召而來的衛啟濯。衛啟濯往衛承勉這邊望來時,嘴角漾起一抹淡笑,看得衛承勉莫名其妙。

衛承勉總覺兒子見今對他越發好了,好得他總覺得兒子是在補償他什麼,雖然這種感覺十分奇怪。

太子朱汲練完今日分內的字,才收了筆,就見內侍曹安神色古怪地進來一禮。

朱汲心覺詫異,問曹安可有何事。曹安踟躕一回,鞠腰道:“老奴受人之托,特將一封書信轉達於千歲爺。”說著話捧上一個信封。

朱汲一掃,見那信封上竟無字,愈覺困惑,隨手接過拆開。待他將內中尺書覽畢,神色便是一滯。

他緘默少刻,問道:“不知曹伴受何人所托?”

曹安低聲道:“這書信是輾轉到老奴手上的,將信遞進來的是榮公的二弟。”

朱汲低頭對著手中書翰沉%e5%90%9f半日,輕聲一歎,取來一幅回紋錦箋,執筆落下幾字,翻出個信封封了遞與曹安:“將這手劄交與他。”

曹安應諾,領命去了。

朱汲對著殿外殘秋景致出神片刻,屈指輕叩案麵。

衛啟渢這個人,還真是有些意思。

衛承勉與眾人一道出來時,已是落日時分。衛承劭雙目紅腫,神情恍惚,甫一打殿內退出就險些雙腿一軟摔倒在地。

衛承勉擔心他會情緒失控當場找兒子的麻煩,即刻張羅著將人抬到宮外馬車上送回府去。

他回轉身見兒子竟還直挺挺在他身後杵著,含笑揮手:“哥兒若有未忙完的事,趕緊回衙門理一理,晚間莫歸家太晚了。”

衛啟濯斂神一笑:“衙署裡的事都理得差不多了,父親若無事,不如與兒子一道走一走,東華門外那條街賣有不少零嘴和小玩意,咱們且走且買些回去。”

衛承勉連連點頭:“甚好甚好,給我小孫兒捎帶些回去。”

兩人並肩而行,命車馬從人綴後跟著。

衛承勉想起適才在殿內的爭執,又想起皇帝最終的決定,仍覺有些不可思議,禁不住道:“你說,你那堂兄當真會被謫戍至雲南歸化當個驛丞?亦且一貶十年?”

“為何不會,”衛啟濯轉眸,“父親覺著兒子下手太重?”

衛承勉搖頭:“這自然不是,你做事自有你的道理。我隻是在想,這事究竟能不能成,你二叔豈會看著他一手栽培起的兒子就這麼廢掉。”

“這事成不成,二叔說的可不算,”衛啟濯見父親直是盯著他看,淡笑道,“父親莫要再問了,我是不會說我這般整治衛啟渢的緣由的。”

“那成,你不說便不說。我來問你另一樁事——我怎生覺著你近一兩年對我一日好似一日,你說你是不是在外麵捅了什麼簍子不敢告訴我?”

“那若是兒子真捅了什麼簍子,父親會如何?”

衛承勉歎道:“自是幫你收拾了。你是我兒子,我不幫你幫誰?”

衛啟濯斂眸。

“不過你打小就省心,就是性子太沉靜,我頭先還擔心你閉囿於此,幸好你後頭性子逐漸活絡起來了,”衛承勉說著話思及亡妻,眼眶頓時泛起紅來,“你娘去得早,我總怕你心裡結下死結,總怕教養不好你和你……”

他話頭扯到衛啟泓身上便就此收住。他不會再原諒衛啟泓,他已經給了他太多機會。且不說衛啟泓從前乾的醃臢事,光是當初衛啟泓將他推倒撞得頭破血流昏迷不醒,頭一個反應居然是懇求他不要將此事說出去以免影響他的仕途,就足以令他寒心。隻他想著父子一場,又看在亡妻的麵上,便將那件事揭過不提。誰知衛啟泓後麵是真的想讓他死了。

“父親。”衛啟濯忽然輕輕喚了一聲。

衛承勉心緒正自陰鬱,聽見這一聲喚,即刻回神轉頭,問兒子叫他作甚。

“兒子往後都會竭儘全力孝敬父親,父親也不必為旁事煩惱,隻管安享天倫便是。”

衛承勉見兒子神色鄭重,倒是一愣,欣慰之下笑著拍拍兒子的肩背:“你原本就是個孝順孩子,爹每回瞧見你都覺著心下大慰。”

“總是覺著從前做得不夠,”衛啟濯止步,眼神幽微,“兒子往後會加倍待父親好。”

衛承勉忽而觸動不已,抱住兒子哽咽道:“我就說,我兒除了臉皮厚些,旁的都沒得挑。不枉我這些年又當爹又當娘將你教養大。”

衛啟濯身量比衛承勉還要高出不少,一低頭就能望見衛承勉鬢間的斑斑白發。

他在父親背後輕輕拍撫,心頭思緒萬千。

前世父親的死始終是他心中一塊不愈的創痛。他之後一直引以為憾。他滿心憤懣,他知道父親的死並非意外。

最終他也的確報了仇。不過,今生他還想再報一次。

衛啟渢得知自己將要謫戍雲南的消息,依然十分平靜。

出發前一日,他被放歸回府。衛承劭抱著他哭了半日,表示明日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被帶走,一定竭儘全力保下他。

衛啟渢寬慰父親一番,卻是一再強調不要再去為此麵聖。

衛承劭愛子心切,幾十歲的人哭得險些背過氣去,聞言拉著兒子不住道:“父親不會看著你去送死,父親拚了這條命也要留你下來!”

衛啟渢緘默須臾,揮退左右,道:“父親若真為兒子著想,就聽兒子一言,莫要再為此事奔走。”

衛承劭啞著喉嚨問他為甚,他踟躕少頃,道:“因為父親而今做這些都無甚用處。不僅無用,還會為父親招來麻煩。陛下那日將父親、大伯父和四弟召去禦前征問調停,已是儘了心,之後且有一陣子不想聽見我這樁事,父親若再去求,恐怕會惹惱陛下。”

衛承劭聽兒子提起大房父子兩個,恨得咬牙切齒:“不知你那堂弟哪來這般惡毒的心,此番定要置你於死地!那日在禦前我見陛下似有調停的心思,本是極力轉圜斡旋,爭奈那衛啟濯能說會演、咄咄相逼,我那兄長竟也隻在一旁瞧著。你不知,我當時急得了不得,搬出老太爺來,請求陛下容情。爭奈陛下對你那堂弟信任有加,到得後頭已聽不進我言,我惶遽不已,幾乎一口氣沒上來暈在禦前。”

衛啟渢默了默,溫言寬慰道:“不打緊的,父親莫急莫慌。”

皇帝在那日將他召到乾清宮東暖閣訊問時,實則已經對他惱得很了。此番肯將大房父子兩個並父親一道叫去調停,可見父親這幾日是如何為他奔走的,這已是父親所能坐到的極致了。但父親又豈會是衛啟濯的對手,無論心眼還是手腕,父親都不可能鬥過衛啟濯。

衛承劭淚如雨下:“怎能不急不慌,你此番一去,凶多吉少,還要遭人白眼,父親怎能眼看著你往火坑裡跳!”

衛啟渢將衛承劭拉入屋內,掩好門窗,壓低聲音道:“父親可照著兒子所說,去給太子送信了?”

衛承劭一頓點頭:“父親都照做了。可……可東宮向來明哲保身,如何會冒著觸怒陛下的風險去為你說情?”

“兒子那封信裡並未請求太子為兒子求情。”

衛承劭一怔:“那你寫的甚?”

“兒子隻是請太子在兒子謫戍期滿之前,派人來雲南接兒子回京。”◣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你……你這是何意?”

“兒子從前幫過太子不少忙,太子應當也能看出兒子可做他身邊得力近臣。況且,兒子還曾做過東宮講官,太子算是與兒子有些師生之誼。當年兒子假意暗中投靠朱潾,還幫太子逃過一死。這些情分興許不足以令太子在這個風口浪尖上為兒子說情,但讓太子在事後搭把手卻是足矣。太子頭先又說過可應兒子一件事,兒子之前一直未提,如今提出這個請求,絲毫不為過。”

衛承劭聞言,頓時精神一振,一把攥住兒子的手臂:“即是如此,你為何不早說?我兒對東宮有這般恩情,東宮又素性仁厚,怎就不能為我兒說情?”

衛啟渢沉默一下,道:“若是極力去求,東宮興許真會試上一試,但這般挾恩圖報,父親讓東宮作何想?他日東宮登基,縱兒子有命回京,父親以為東宮還會重用兒子?”

衛承劭渾身一僵,連道是自己急糊塗了。

“況且,即便東宮開口,兒子也毫不懷疑衛啟濯會出來攪局,他既打定主意,便絕難罷手,不若暫躲風頭,避其鋒芒。隻要兒子熬過這段時日,他日回京,若東宮已嗣位,說不得還會對兒子另眼相待,認為兒子稟性堅韌,可堪大任。”

衛承劭老淚縱橫,直道那可是十年,誰知十年之後會如何。

衛啟渢的目光在虛空裡凝了一下,自言自語一般喃喃呐呐:“這怕是她的意思,既是如此,我便遂了她的願又如何。”

衛承劭且哭且敘話,忽然想起太子還回了一封信,急急翻來拿與兒子看:“東宮可願援手?”

衛啟渢低頭看信,少焉,斂眸道:“父親寬心。”

蕭槿聽聞衛啟渢謫戍雲南的消息時,覺得衛啟濯真是個人才。

首先謫戍的地方足夠偏遠,左近又多四夷土官,人口環境複雜;其次驛丞掌驛站車馬迎送,無品級,隨便哪個小官都能踩上一腳,還要鞍前馬後地伺候人,受氣賠笑是家常便飯;再者,十年戍期足夠摧毀一個人的仕途與意誌,甚至屆時能否活著回來都未可知。

衛啟渢隻是個文臣,自小泡在詩酒茶花裡,又是世家公子,飫甘饜肥,養尊處優,到了那裡,不知能在那裡挺幾年。何況他這樣心高氣傲之人,從正四品的京官陡然變成未入流的受氣小吏,若是不想開些,很可能還沒被折磨死,就先被活活氣死。

總之,衛啟渢很可能會回不來。

蕭槿覺得她很應該去送送衛啟渢,親眼看看這個前世毀她半生的人而今何等落魄不偶。

衛啟濯特意跟皇帝打了聲招呼,挑了個錦衣衛千戶,帶著百餘人馬親赴雲南押送衛啟渢。

翌日卯正,天光未亮,城門初開。蕭槿與衛啟濯坐在馬車裡,頭一批出城。

馬車出了南麵的崇文門,一路往南,到了預定的地方才緩緩停下。她今日起了個大早,眼下窩在溫暖的馬車裡,不一時就泛起了困意。衛啟濯見外麵人馬未至,為她披了大氅,擁她在懷讓她小憩片刻。

迷蒙間,她不知睡了多久,衛啟濯將她喚醒,低聲與她說人已經到了。

蕭槿掀起簾子打算往外看時,又聽他在身後道:“你不能看太久。”

蕭槿睡眼惺忪,回首流眸:“我就瞄上幾眼,等他走了,我再去睡個回籠覺。”

美人初醒,寶髻堆雲,粉暈桃腮,秋水橫波,不勝嬌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