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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審訊,皇帝那時已經無甚私心可言。他當時隻打了益王三十軍杖,並非懼怕益王回京告狀,而僅僅是要留著益王的命帶回京師。

抵京之後,他先去見了皇帝,主動告知了對益王用軍杖之事。不出他所料,皇帝非但無動於衷,還誇讚他剛正。

這足以表明皇帝已經對朱潾徹底失望。

皇帝頭先確實是對朱潾留存著父子情分的,不然也不會在朱潾就藩之前對他一再容忍,連意圖謀害太子這種事也按了下來。皇帝年歲大了,膝下又隻有三子,老二朱治更是不成器,皇帝不想再折騰。

然而朱潾偏偏要折騰,尤其還選在皇帝臥病之際折騰。這看似是個好時機,但實質上風險也很大。一旦起事不成,就會萬劫不複。

因為皇帝會因著朱潾這行徑認為他盼著他早死,由此徹底寒心,拋卻舐犢之私,完全放棄這個兒子。將來朱潾被俘,手裡籌碼全失,唯有一死。

這便是皇帝不理會朱潾死活的原因。楚王其實打錯了算盤,楚王滿以為皇帝是個重情的,這回也一定會網開一麵,至少不會處死朱潾,不處死朱潾,自然也沒理由處死他。

楚王錯估了皇帝的心態,這也是楚王目光短淺、霧裡看花所致。

衛啟濯轉目透過簾子縫隙往外間看了一眼。他其實一直在思考要如何處置衛啟渢。衛啟渢這種人,天性驕傲執拗,最怕的不是死,而是誌不得舒,求而不得,那比殺了他更要令他痛苦。

前世蕭槿故去後,衛啟渢一心求死,也真的在蕭槿歿後不久一命歸西。他在送了蕭槿最後一程後,滿懷殺意,幾度想將衛啟渢千刀萬剮,但那時候的衛啟渢已經如同行屍走肉,他真剮了他反而是幫他解脫了——諷刺的是,衛啟渢當時倒是有死的決心,隻是他認為不能自戕。

但他仍覺衛啟渢前世的報應不夠。蕭槿雖非衛啟渢所害,但若不是衛啟渢,蕭槿怎會一生淹蹇,紅顏命薄?

北鎮撫司。衛啟濯到得衛啟渢的牢房外時,借著牢內昏暗的燈火,瞧見衛啟渢一動不動地坐在稻草上,仿似石雕泥塑的一般。

衛啟濯揮手示意獄卒們暫且回避。他回頭見衛啟渢抬眼朝他看來,跳躍的燈火映照著他一雙滿布血絲的眼睛,竟顯出幾分詭譎來。

“兄長不是嚷著要見我麼?”衛啟濯的聲音又冷又沉,仿佛深冬裡覆冰的磐石。

衛啟渢自進來後就極少開口,陡然出聲便顯得嗓音嘶啞異常:“你何時有的往生記憶?”

他等了半晌,見衛啟濯沒有答他的意思,微微哂笑:“四弟既不肯為我解惑,來此作甚?”

“你要見我,非止向我提問吧。”

衛啟渢緘默少刻,垂下眼眸,嘴角溢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你說的不錯,我還想與你說,好好照拂槿槿。你既已記得前生事,那想來也知曉了槿槿前世的病因,幫她避過應當不是難事。”

“我還想與你說,”衛啟渢的聲音輕如片羽,“來日方長。我這回不過是栽在了不知情上,若我知道你已經有了往生記憶,無論如何都不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兄長要等下一回合,恐怕要許久了。”

“多久都不打緊,哪怕等到下一世也不打緊。我與四弟是宿敵,哪怕再是轉世輪回也不會更易,”衛啟渢的嗓音有些飄渺,“祖母在彌留之際與我說,我與槿槿無緣亦無分,讓我轉了念頭。我當時就想,我與槿槿無分可能是真的,但無緣我是不認的,我們從前可是夫妻,怎會無緣呢?”

衛啟濯忽地笑了:“兄長言及此,意圖何在?”

“你認為是什麼便是什麼。這一世尚未過半,下一世還未可知,後頭的事誰又說得準呢?我,槿槿,以及你,興許下一世也是要再見的,但屆時會是怎樣的局麵,誰又曉得。”

衛啟濯遽然笑出了聲:“兄長怕是想多了,我們縱然隔世重見,局勢也不會有何改變。你認為若是啾啾不記得你從前乾的事,會傾心於你麼?”

衛啟渢直直迎視他:“你豈知不會?”

“你與她脾性不合,如何情投意洽?”

衛啟渢一笑:“我看跟她脾性不合的人是你。你難道忘記了,她前世可是一直懼怕你。反倒是我,她雖厭惡我,但在我麵前始終都十分隨性。”

衛啟濯不知想到了什麼,容色一斂,掣身便走。

“四弟莫非至今都未將你已有往生記憶的事告訴槿槿,”衛啟渢起身步至牢門前,“你害怕她躲著你,抗拒你,與你生疏,是麼?”

衛啟濯麵色陡沉,驀然止步回頭:“我與她的事,不容你置喙,你有這等閒工夫不如去想想自家之事。”言罷喚來獄卒守著,拂袖而去。

衛啟渢嘴角牽起一抹冷笑。

衛啟濯今次不過是順路來試探他的,興許還想看看他目下有多狼狽。無論他是怎樣的態度,衛啟濯都不會放過他,因而他並不怕激怒他。

寄望於以示弱來博取對頭的手軟,這非但無用,還會讓對頭輕看了他去,何況是衛啟濯這樣的對頭。

到了這步田地,其實他也無甚好怕的,隻他總還是想見見蕭槿,他想幫她將她那一段缺失的記憶補起來。

他心裡知道她應當不會因此對她有何改觀,可到底意難平。

九月的天氣,既無炎蒸暑氣,又無沁骨寒意,正是和暢時候,蕭槿穿一身素淡的輕紗軟絹衣裳,坐在臥雲亭中看罷晚景煙霞,暮色已漫。

臥雲亭地處偏僻,後花園裡縱橫的回廊上懸著的燈火經風一吹,搖蕩紛紛,從這邊騁目望去,便成了隱在林中的明滅螢火。

蕭槿想想近來之事,更覺渾身鬆泛,起身舒活了一下筋骨,預備回去考問兒子今日的功課。

她未曾回頭,喚丫鬟將她的披風拿來。她等了須臾沒等來人,方欲回頭,餘光裡就瞥見自己的那件黛紫色扣繡雲緞披風被遞了過來。

她隨手接過披風披在身上,一麵係帶一麵回身:“待會兒留些心,若是少爺回了便知會我一聲。我要……”

她轉身抬頭,在瞧見身後立著的人時,餘下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

“要什麼?”衛啟濯步至她身畔,目光籠在她身上。

蕭槿四下一瞟,見適才還在她後頭侍立的兩個丫頭沒了蹤影,忍不住道:“我的丫鬟呢?你走路怎的沒個聲兒?”

“我隔著老遠就示意她們將披風遞與我,跟著便打發她們回去了。你卻才兀自出神,未曾留意我的腳步聲而已——卻才在想什麼,想得那樣入神?”

蕭槿撇嘴:“不告訴你。”說著話便要回身出亭。

衛啟濯伸臂擋住她的去路:“那你跟我說你要什麼?”

“我要你……要你答我一個問題,”蕭槿拉住他手臂,“你那日究竟打算跟我說什麼?是你根本沒說還是我確實睡得太快太沉,以至於全無記憶?”

“那你先答我一個問題——你說我們性情相投麼?”

“自然投了,不投我如何看上你的。”

“那你那日說的不論我如何變,在你眼裡,我都還是我,這句話還作數麼?”.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蕭槿點頭:“嗯,當然作數。”

“會一直作數麼?”

蕭槿覺得他今日難纏得很,奇道:“自然會一直作數——你怎的一回來就問我這些?”

“我那日開口時猶豫再三,你又極儘困倦,在我道出之前睡了過去。我是說到一半見你無甚反應,這才發覺你已經沉入夢鄉的。”

“如今趁著你不困,地方也對,”衛啟濯目不轉睛諦視她,“我索性再與你說一回。”

蕭槿一怔,正琢磨著“地方也對”是怎麼個意思,就聽他開言道:“其實我在大鬨袁家昏厥之後醒來時,就想起了前世諸般,隻是始終未與你說而已。”

蕭槿愣神。

“或者說,前世的影子又回到了我身上,我想起了一切。”

衛啟濯一口氣說完,隻覺神清氣爽,通身一輕。他見蕭槿傻愣愣地看著他,還在思量著如何才能跟她說得更清楚一些,蕭槿似乎是腿軟了一下,身子一晃就要朝台階下摔去。

衛啟濯眼疾手快地一把攬住她,將她擁入懷裡。又想起衛啟渢的話,不知怎的,一時氣血翻湧,衝動之下,將她一路抵到亭柱上,湊到她唇瓣上吮%e5%90%bb一下,又轉去親%e5%90%bb她側麵脖頸,灼燙氣息撒落柔潤玉肌,將她瑩白嬌嫩的脖頸暈成了淡粉色。

“祖母過世後的這段時日,我一直帶著前世影子與你相處,你可覺著有何不妥?你內心可抗拒我?”

衛啟濯低頭瞧見蕭槿大睜明眸、微微啟唇看他一眼,卻又極快低下頭去,當即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托起她下巴:“把你那日與我說過的話再說一回。我們如今已不是叔嫂了,你也應當發覺了我並非你所想的那樣可怖,是不是?”

蕭槿滿麵漲紅,身子有些僵硬。

她頭先腦中浮起的那個隱約的猜測便是他同她一樣,也有了前世記憶,隻與她不同的是,他有的是完整記憶。她的懷疑始於他那次莫名其妙的提問,升華於他凱旋之後與她講述他是如何將衛啟渢給送進牢裡的。

她當時聽他講述時心裡其實還有一個困惑未曾宣之於口——他是如何知道衛啟渢與豐煦攀交的緣由的?他頭先與她計議這個問題時亦是未得頭緒,雖然猜到衛啟渢利用的是提前知曉豐煦屆時會調到湖廣這一點也並非多麼困難,然而他似乎太過篤定了一些,篤定得似乎一早就洞悉了一樣。

隻她當時又想,他機悟絕頂,對自己的判斷自信一些也不足為奇,於是她終歸是未問出口。

衛啟濯見蕭槿微垂螓首半日不語,心下有些忐忑,俯首與她額頭相抵:“把你那日說過的話再說一遍好不好?”

“不好,”蕭槿稍側過頭,“你之前還騙我呢,明明已經記起來了偏說自己那是做的夢。我生氣了,你放開我。”

衛啟濯手上力道反而愈重:“你生氣可以罰我,但是我不會放開你。”

蕭槿嘗試著推他,但實在氣力不逮,幾推不動。她發覺他擁她愈來愈緊,她隔著數層衣裳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