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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他先去處理祖母後事便能看出,皇帝怕是根本沒有嚴懲衛啟濯的意思,否則哪來這樣的優待。

至於衛啟濯那份駁斥言官的奏章,完全可稱咳珠唾玉、一針見血,那筆鋒造詣可比那群鎮日專職彈人的言官不知高了多少。

袁泰思及此不由微微蹙眉。他從前也看過衛啟濯寫的奏章,雖然也是一字一珠,但並不如眼下這篇這等筆精墨妙,難道這奏章是他請人代寫好了之後再自己謄寫出來的?

言官們被皇帝一番詰責問得手足失措,隻道是一時誤信流言,紛紛跪地請求寬宥。

永興帝厲聲訓斥了一頓,隨即命眾言官姑且退到外麵候著。

等下頭隻剩下衛啟濯與袁泰兩人,永興帝徑直衝袁泰道:“卿家繼任宰衡十幾載,自當為百官楷模,然而為何這般教孫不利?”

袁泰神色立變惶恐,忙道袁誌當時並不知衛啟濯是要趕著回去見衛家太夫人最後一麵,若是知道,定不會乾那等事。

永興帝冷哼一聲,朝衛啟濯道:“這話衛卿信麼?”

衛啟濯原本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聞言迅速斂襟施禮:“臣相信。”

袁泰驚愕轉頭。

“朝野皆知,宰輔大人年高德劭,”衛啟濯一臉認真,“怎會教出那樣的孫兒?縱然真是袁公子因舊日私仇故意攔著臣的道,要耽誤臣回去見祖母最後一麵,那也隻能是袁公子欺瞞了袁大人,袁大人必定是不知情的,不然早就將袁公子吊打一頓了。”

永興帝微微傾身:“可朕聽聞,袁大人在卿家告知了登門緣由時依然包庇孫兒,不認為孫兒行事有錯處。”

衛啟濯一愣,恍然道:“確實如此,陛下說的很是,臣當時急火攻心昏厥過去了,記憶有些模糊。”

永興帝倏然作色:“那便是了。雖則衛卿行為過激,但也屬人之常情,是袁大人那頭有錯在先。”

袁泰聽著這倆人一來一往正有些懵,就忽見兩人都將目光轉向他。

“宰衡可是跟榮公家有仇?即便再是有仇,擾人儘人倫孝道,是否欠妥?”永興帝聲音轉冷。

袁泰這回是真的惶恐了,他當時被衛啟濯那囂張的氣焰氣得隻恨不能立等按死他,根本沒想到會因此留下了口實,跪地連道兩句“並非如此”,遽然眼睛一翻昏了過去。

衛啟濯嘴角溢出一絲若有似無的冷笑。皇帝今日能擺這一出擂台,就表明他對袁泰的不滿已經積蓄到了即將爆發的地步,暈過去是不頂用的。

袁泰繼任以來無法真正駕馭六部,這從他之前無法調停工部戶部的預算糾紛便可見一斑。袁泰又出於私心總想壯大自家打壓勳貴,京中許多世家早已對袁泰暗生不滿,據孫茫說孫家也看不慣袁泰這些年的做派,孫皇後偶爾還會在皇帝麵前說上一嘴。日積月累下來,皇帝便對這個居於百官之首的臣子生出了諸多不滿。

宰輔這個位置是要壓陣的,如若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長期以來無法斡旋諸司、平衡世家,那麼就要考慮換人了。不然每回出了糾紛都去找皇帝,要宰輔作甚?一旦皇帝動了換人的念頭,發難是遲早的事,隻看用什麼由頭。

永興帝並未命人將袁泰抬回去,而是宣來了太醫,施針紮醒了他。袁泰年事已高,行動遲緩,但甫一醒來就掙紮著跪地頓首,直道當時被衛啟濯的態度氣昏了頭,未曾往深處想。

明裡自省,暗裡譴責衛啟濯當時氣焰囂張。

永興帝聽袁泰情真意切地解釋半晌,忽然道:“卿家既是這麼容易氣昏頭,那不如好好回家歇一歇。”

袁泰渾身一僵,驚悸抬頭。

蕭槿一遍遍差人去門口迎候衛啟濯,但直到日暮黃昏也沒瞧見他的人。兒子牢牢記住了她那句話,時不時就仰起腦袋管她要好吃的,蕭槿命人端來了好些零嘴果餅,但兒子都興致缺缺,奶聲奶氣地喊著要爹爹給的好吃的。

蕭槿嘴角直抽抽,心道傻兒子誒,你爹說的好多好吃的還指不定是什麼呢,還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

她正這樣想著,就見丫頭進來一禮,報說四少爺回了。

寶寶知道“四少爺”對應的就是自家親爹,興奮地揮舞小手表示要出去找爹爹。

蕭槿踟躕一下,起身拉住兒子的小手:“走吧,一道去。”

☆、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蕭槿領著兒子走到廊道上時, 就遠遠瞧見了衛啟濯的身影。

她預備抱著兒子下台階, 但衛啟濯示意他們在原地站著就好, 不必挪步。

他到得近前時,寶寶就興奮地抓住他的衣袍, 連聲喊爹爹。

蕭槿覺得兒子真是上道,她原本還擔心兒子會因為半年未見衛啟濯而跟他生疏了, 誰想到他回來一個多月後, 兒子跟他居然比從前更親厚了。

蕭槿看到衛啟濯手裡拎著的一堆鼓囊囊的紙包, 隨口問裡麵裝的什麼。

“給你跟兒子買的零嘴。”

蕭槿聞言愣神,她還以為他不過說來逗兒子的,沒想到誠意這麼足。

衛啟濯將手裡拎著的紙包暫交於小廝, 回身就一把將兒子抱了起來:“是不是等爹爹等著急了?”又轉向蕭槿, “一起回屋去, 仔細站在外麵受涼。”

蕭槿卻是盯著他抱兒子的手, 攢眉道:“他如今已經會走了, 讓他多鍛煉著些,前麵都是平地,他又不是走不了,彆慣著他。”

“我半年未歸家, 前陣子又忙,難得抱一抱兒子,啾啾莫較真。何況, ”他忽然湊到蕭槿耳畔, “‘母愛者子抱’。”

他呼出的溫熱氣息噴撒在耳周, 蕭槿驀地紅了臉。

母愛者子抱,母親被寵愛,則她的孩子必然常被父親抱在懷中。他這是抱兒子都不忘撩她。

果然就怕流氓有文化。

蕭槿覺得他撩她好像撩得越發有水平了,而且不知為何,她總是感覺他似乎曆經了衛老太太那件事之後,就變得更為成熟了。

衛啟濯入了暖閣後,便示意小廝將他方才遞過去的紙包拆開。

“我也不曉得哪樣會合你跟兒子的胃口,便每種都買了一些。”衛啟濯把兒子放到軟榻上,讓蕭槿幫著看看那些零嘴裡麵有哪些是兒子可以吃的。

蕭槿瞧著小山一樣的大包小包,忍不住就想起了當初衛莊死活要請她客的恐怖。

衛啟濯親自喂了兒子幾小塊糕餅,顧忌到天晚了兒子再過片刻就要睡了,擔心積食,便沒有再喂,將兒子抱到膝頭,示意蕭槿坐到他身畔去。

蕭槿依言坐下時不由一愣,她好像不假思索地就照著他的話做了,仿佛他話語裡麵有什麼不可抗拒的力量。

衛啟濯知道蕭槿一直在等信兒,遂大致講述了今日事由,末了道:“後頭大約還是免不了幾場扯皮,但袁泰大勢已去,無力回天。”

“陛下會就此撤了他的職?”┅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衛啟濯一麵幫兒子擦嘴一麵道:“那倒也不會。這回說讓他回家歇歇其實隻是先將話拋出來,罷免宰輔自然需要說得過去的理由,而且陛下其實隻是動了換人的念頭,並沒有下定決心即刻換人,因為陛下尚未想好接替袁泰的人選,而袁泰致仕之後,這個位置不能空著。宰輔的繼任者必是要廷議商討的,然而在這之前,陛下自己心裡首先需要有個譜。”

蕭槿轉頭看向他,故意道:“那你說陛下會選誰來繼任?”

“會不會是我?”

蕭槿萬萬沒想到他會這麼不謙虛,聞言一愣,旋佯作不以為然:“你想得美,你才多大年紀。”

衛啟濯一頭拉住兒子的小手問他今日聽不聽話,一頭道:“你不要打擊我,我若是坐上那個位置,能多拿不少俸祿,你想想那是多少糖葫蘆。”

蕭槿沉默一下,道:“咱們……不說糖葫蘆了——你說若陛下並未被那些言官的奏章誤導的話,為何又要來這麼一出?難道是想試探你?”

“這也是個緣由,但隻是其中之一,陛下主要的目的應當是整治言官。言官這些年又開始忘形了,逮誰咬誰,再這般下去,言官就徹底變成了派係爪牙,太-祖當年設六科的苦心也就白費了,皇帝也沒個清靜的時候。正巧這一回言官們鬨騰得厲害,陛下就做一做樣子,趁一趁勢,嚴辦幾個帶頭作妖的,殺雞儆猴。”

蕭槿恍然,原來皇帝也是個演技實力派。這麼一折騰,既打壓了言官,又試探了衛啟濯,一箭雙雕。

蕭槿見兒子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聽得認真,伸手捏捏他肉乎乎的臉蛋,正想抱他去盥洗,就聽衛啟濯忽然問:“你想如何處置傅氏?”

皇帝在召見了衛啟濯的隔日,便將尹鴻釋放,準他官複原職,並賜下了許多金銀絲帛作為補償。

袁泰則在那次乾清宮宣召之後就病了,告假在家休息了半月,遞了奏章請求致仕。此舉一出,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袁泰掌權十幾載,依附者無數,一旦致仕,那就要變天了。

就在眾人皆引頸等待皇帝的回批時,兵部尚書劉用章、戶部尚書沈清、禮部郎中謝元白等人聯名上奏,揭發袁泰大肆圈占田地山塘,又在附近州縣仗勢壓價,大量購進宅邸店房,罔利百姓,豪紳多為虎作倀;又披露其子孫與都轉運鹽使司和鹽課提舉司暗中勾結,私賣鹽引,嚴重擾亂鹽場秩序,將國庫收入據為己有。

皇帝震怒,但隻是著令三法司那邊查證,並未批準袁泰的致仕請求。袁泰還朝後頭一件事就是跑去禦前痛哭流涕喊冤,表示自己不過是置辦幾處養老的莊子而已,圈占民田這等事是不存在的,至於私賣鹽引的事更是被人蓄意構陷。

皇帝聽了半晌,表示願意相信老臣,讓袁泰暫且安心辦事,一切等三法司那邊查出結果了再論。

正逢臘尾年底,這種大案需要細查,因此便順理成章地挪到了年後。翌年五月,在曆經了無數扯皮、爭持之後,三法司仍舊無法就袁家的案子下定論。

顯然,這不過是在推諉。推諉的原因也十分簡單,皇帝如今態度曖昧不明,眾人猜不透皇帝究竟是否真的想要撤掉袁泰,若是會錯了意,豈非自惹麻煩。

皇帝對此十分不滿,再三施壓之下,都察院上了一本奏疏複命。奏疏大意便是袁家罪狀屬實,請皇帝嚴辦。但是刑部與大理寺兩個衙署卻上奏表示證據不足,無法定案。

皇帝怫然大怒,將兩部堂官召到禦前,疾言厲色鞫問一番。至此,眾人終於看清皇帝的態度。

七月,皇帝親自主持廷議,就袁泰之事與廷臣商討,最後以將袁泰與袁誌等人革職、退還違法所得作結。

朝野嘩然。

但劉用章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袁泰原本就年事已高,縱然不出這件事,也至多不過再在那位子上待上五六年,僅僅是革職並不能鏟除袁家在朝中的勢力。

於是他繼續搜羅罪證,又寫了一份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