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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蕭槿,直至她的馬車消失在視線裡,才回身坐上了轎子。

他闔上眼簾,輕吐出一口氣。

他適才腦中畫麵紛亂,仿似又回到了那一係列奇異詭譎的夢境裡。

情境中,他跌跌撞撞地在國公府長長的曲廊上狂奔,中途一頭撞到了廊柱上,也不知是否因為他方才正好磕到了轎門上,那種疼痛感與眩暈感十分真實。

他緩了緩,仍舊疾奔。

他奔到了一處靈堂前。

堂內經幡搖蕩,燈火熒煌,他麻木地對著眼前棺櫬望了少頃,慢慢跪下。他緊盯靈牌上他父親的名諱,半晌,低聲自語:“兒子來晚了——兒子覺得父親賓天不尋常,兒子如今懷疑一個人,父親安眠,兒子會細查此事的。”

他複又垂眸凝睇自己那身縞素,語聲輕若雲煙:“往後隻剩我一人了。”

畫麵一轉,場景轉換。這回是在鎮遠侯府。

他遠遠看到衛啟渢跪在地上,懷裡緊緊抱著塊靈牌不撒手,蕭安夫婦怒聲命人往外趕他,嘈嘈雜雜,場麵混亂,但衛啟渢隻是發著呆,眼神空洞。

少焉,衛啟渢忽而從地上爬起來,抱著靈牌往外疾走。

衛啟渢經過他身邊時,他冷聲道:“把靈牌留下。”

他見衛啟渢不理會他,當即上前一把揪住他:“你是預備抱著她的靈牌去跟溫錦算賬麼?你打算讓她不得安息?”

衛啟渢回頭,雙目赤紅:“滾開!若非溫錦,我跟她早就墜歡重拾、言歸於好了!斷不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他無聲諷笑:“是麼?那二哥背晦至此,難道不該反省反省自己麼?”

衛啟渢神情僵了一下,麵色發白,踅身便走。

他命人上前奪了衛啟渢懷裡的靈牌,對著拊膺切齒的衛啟渢冷笑道:“那我等著二哥將溫錦剁碎了喂狗。不過二哥可彆忘了,局麵至此,也是二哥咎由自取。”

衛啟渢腳下踉蹌了一下,目光陰寒,大步離去。

光影浮動,場景再次改換。

他低頭望著躺在棺中的蕭槿,出神許久,遲疑著伸出手在她臉頰上觸了觸,指尖傳來的冰冷令他動作一滯。

“你那日跟堂妹講的那個故事,我聽到了,”他輕聲道,“我當時恰巧路過,忍不住聽了個壁角——你真的認為,那個生得醜陋無比的怪人,能配得上那個美貌無雙的姑娘麼?不過,無論如何,他們死後同%e7%a9%b4,也算是一種慰藉了。”

他頓了一頓,垂眸道:“我也來給你講個故事,或許,與你說的那個有些像,但結局一定不如那個好。”

衛啟濯也想聽聽他究竟講了個什麼故事,但他的聲音越發模糊,最後逐漸渺遠得聽不到,再一回神,就看到蕭槿關切詢問他磕得嚴不嚴重。

他當初跟蕭槿定了親之後,將她帶到莊子上,按到草地上親%e5%90%bb那次,就隱隱聽到他自己的聲音響在耳畔。他好像是在跟誰講述著一個故事,然而那聲音太模糊,聽不清是在訴說著什麼。

最後一個場景似乎正呼應了那次的怪異錯覺。

衛啟濯深吸一口氣,揉了揉額上那個包。

這些場景仿似是他原本就有的記憶一樣,但未免也太荒謬了些。

隔日,衛啟濯去鎮遠侯府找蕭槿時,正看到她立在花廳裡跟江辰說笑。

雖然季氏也在旁,但衛啟濯仍舊心下不悅,當即上前尋了個由頭將蕭槿挖了過來。

蕭槿見他額角那個包已經消了不少,又問他身子可好些了,但等了片刻不見他答話,正要再問,便聽他問她適才在跟江辰說什麼,說得那麼高興。

蕭槿一愣,旋笑道:“你吃醋了?那之前我去找衛啟渢談話時,怎不見你吃醋?”

“你又不給他好臉,”衛啟濯嚴容道,“我還看到你甩他個耳光。但你適才跟江辰卻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我看了就不高興。”

蕭槿戳他一下:“什麼相談甚歡,江公子今日是趁著休沐來拜訪的,他方才說他妹妹年底就要出嫁了,要請我們過去捧個場,我就笑著跟人家道恭喜。你想到哪兒去了?”

衛啟濯輕歎一聲。為什麼是江瑤出嫁,而不是江辰娶妻。

蕭槿見他猶自怏怏,見四下無人,略一踟躕,抱著他在他臉頰上飛快%e5%90%bb了一下,又伸手揉揉他額角那個小小的包,順道踮腳吹了吹。

親親抱抱揉揉吹吹都齊了,他麵上神色果然多雲轉晴,摟住她狠狠親了一口,又道:“我聽聞萬壽聖節那日,你也要去?”

蕭槿點頭:“是啊。”

萬壽聖節乃皇帝壽辰,與正旦、冬至並稱三大節。國朝於此素有定例,屆時四夷來朝,群臣慶賀,內外命婦也要入宮朝賀。然而蕭槿如今還沒有誥命在身,按理說不必參與,但徐安嫻跟宮裡那些公主表姐妹們處不來,近來正好跟蕭槿走得近,便預備就手將她帶進宮。

衛啟濯在她腦袋上揉了揉:“那屆時我出來後,在午門外等你。”

永興帝的生辰在八月初,正是交秋時節,天氣涼爽,暑熱消退。

到了萬壽聖節這日,宮內六尚一宮和二十四衙門忙得腳不沾地。

溫錦今日天不亮就起了,一直忙到午時,連一口水都來不及喝。她如今跟蕭枎分到了一處,都在尚食局這邊當女史。隻是她們跟旁人不同,她們還是戴罪之身,沒有晉升女官的機會,隻是換了個地方服勞而已。

蕭枎從前總是以自己的容貌為傲,如今卻越發不敢照鏡子。她知道自己這大半年以來操勞過甚,又沒法像以前那樣保養,那張臉恐怕已經沒法看。

溫錦從前在聊城時幾番搶白她,她一直心中不忿。她先前總跟蕭榆說她比溫錦生得好看多了,溫錦自恃風華無兩,但等她回頭到了京師,肯定能穩壓溫錦。眼下她跟溫錦倒是又湊到了一起,卻是比著看誰更慘。

她適才隨著尚食局眾人去坤寧宮伺候皇後並內外命婦用膳時,撞見了益王次妃崔熙。她當初在衛家見了朱潾一麵之後,就琢磨著要如何才能製造機會再與朱潾見一麵並讓他留意到她。但還不等她琢磨出法子,她就出了那等事。

她覺得她當初若有機會在益王麵前露露臉兒,要當個王妃也不是什麼難事,所以才在母親跟妹妹麵前誇下海口。而現如今,崔熙一個親王次妃就能對她呼來喚去的。

蕭枎跟幾個女史立在龍福門內等候尚食女官從坤寧宮出來時,止不住地犯困。朦朧間,她仿佛看到衛莊又跑來跟她說她明年就十四了,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他。她知他畏水,指著池子裡的荷葉讓他摘,故意刁難他,結果衛莊轉頭就下了水。她看到衛莊的小舟側翻,驚慌之下轉身就跑。

蕭枎被身邊一個女史拽了一下,驀地驚醒。她對著麵前森冷的宮殿樓宇愣了一下,忽然想,衛莊有貌有財,對她又一片癡心,後來舉業上也開了竅,其實當初她若是嫁給衛莊,倒也不錯。可惜她沒長前後眼,當時一直認為衛莊是個窩囊廢。

蕭枎問那女史拽她作甚,那女史往對麵廊廡瞟了一眼,讓她往那頭看。

蕭枎一轉頭,正瞧見崔熙跟自己的小堂妹起了衝突。她嗤笑一聲,站著看戲。她那小堂妹如今還隻是個待嫁千金,崔熙可是親王次妃,如今杠上,她堂妹討不了好。

蕭槿沒看到蕭枎,她眼下隻是覺得,冤家路窄這個詞可能特彆適合她。

她立在外頭等徐安嫻都能撞上路過的崔熙。崔熙如今似乎是想展現一下她新身份的威勢,言辭不複從前的客套,結果兩人沒說幾句便有了些劍拔弩張的意思。

蕭槿其實不太想理會崔熙,畢竟不過是一隻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奈何對方覺得自己抓到了一把好牌,總想在她麵前炫耀一下。然而蕭槿也是一隻有後台的小妖精,根本不怕她,於是兩方互不相讓,爭持不下。⊙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崔熙氣焰正高,揮手欲命身邊宮人將蕭槿拉去皇後跟前評理,結果話還沒出口,手就被人一把攥住。崔熙一驚回頭,正看到朱潾陰沉著臉盯著她。

朱潾寒聲道:“鬨夠了麼?還不快向這位姑娘致歉?”說罷轉向蕭槿,辭色立緩,“崔氏不省事,孤回頭自當管教,讓姑娘受擾,切莫見怪。”

他原本就不喜崔熙,之前的禮待都是裝出來的,如今崔熙嫁了他,崔家隻能支持他,他也就沒必要再裝下去。他倒是對之前有過幾麵之緣的蕭槿印象深刻,蕭槿這樣仙姿佚貌的美人令他見之不忘,叵耐佳人有主,未來婆家還是他想拉攏的衛家,他不敢打歪主意。

崔熙瞧見朱潾的態度,麵色發白。她娘家幫了王爺不少,而衛家顯然沒有入局的意思,王爺居然還這樣偏幫蕭槿。

朱潾一再逼著崔熙跟蕭槿致歉,崔熙不敢不從,咬牙跟蕭槿屈身賠了不是,並照著朱潾的意思跟蕭槿表示下不為例。

蕭槿不鹹不淡應了一聲。

崔熙也是個要強愛麵子的,不然當年不會跟蕭槿打那一架。如今在蕭槿麵前這樣伏低,眼淚幾乎決堤。抬頭看到周遭宮人婢女仿似都在暗暗看她,一時受不住,掉頭就跑。

朱潾根本不去追她,隻回頭朝蕭槿賠禮。蕭槿向他詢問外廷那頭筵席是否已散,朱潾笑說他父皇還在華蓋殿大宴群臣,如今正看歌舞。

蕭槿暗暗算算時辰,心道屆時她跟啟濯還不曉得是誰等誰了。

華蓋殿。《九夷進寶隊舞》之後,緊跟著便是《壽星隊舞》。

衛啟濯坐得久了,有些心不在焉。蕭槿就在內廷,但他不能過去尋她。他心裡惦記著蕭槿,台上聲勢喧天的歌舞也不能提起他的興致。

一旁的謝元白湊過來低聲問他要不要喝口酒暖暖身子,衛啟濯險些一口茶嗆在喉嚨裡。

眼下不是才八月麼?暖什麼身子?

謝元白笑道:“今年交秋早涼,昨夜又落了一場秋雨,濟澄不覺得冷麼?”濟澄是衛啟濯的表字。謝元白來京大半年,還是不太適應這裡的天氣。

衛啟濯擺手道:“我不腎……我不甚喜飲酒。”

謝元白隻好擱下酒壺,歎道:“我還道濟澄也是鬥酒詩百篇的,喜以酒助興。”

衛啟濯心道我不鬥酒也能詩百篇,對著我家啾啾更能才思如泉湧。

另一側的江辰詢問江瑤婚禮時衛啟濯會不會來捧場,衛啟濯轉頭問:“啾啾說她會去麼?”

江辰答道:“啾……八姑娘說她屆時會隨季夫人到場。”

衛啟濯脫口道:“那我也去。”心中又有些不悅,他二哥一口一個“槿槿”,蕭槿糾正幾次都沒用,江辰張口就想喊蕭槿%e4%b9%b3名,這倆人要再亂喊,他真想用他糊簍剩下的漿糊糊了他們的嘴。

他思及此便忍不住瞟了相隔甚遠的衛啟渢一眼。

他二哥本就愛講究,如今越發喜歡窮講究了,他聽明路講,就二房那頭的小廝說,衛啟渢現在每日光是打選衣冠、拾掇穿戴就要花上半個時辰,就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