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軍營裡上折子的那些人,也都查過了,都是原先先帝手下的部將。
“小的著人仔細打探過,委實沒發現跟蕭世子有什麼關聯。
“倒是這些人裡,跟六部官員都有七拐八彎的一些姻親關係。”
他話一停下來,殿裡就很安靜了。
案上一隻小銅盒子被小皇帝攥在手裡,盒蓋上的雲紋在指下異常地淩亂。
蕭淮到得學舍,心思還縈繞在先前太監回稟的話上。
再想想小皇帝後來幾圈的發狠,唇角也不由得揚起來。
“去訂山海居的位子。”他邊跨門邊與侍官說。
這些日子忙,也未曾帶沈羲出去逛逛。
韓頓於韓凝之事自顧無暇,又且還迫切地朝梁修施壓,反倒令他腳步從容了不少。
今兒十五,夜裡必定月色不錯,可安度之。
“緩緩……”
剛進門檻他便見到才打了花苞的桃樹下坐著個人,白衣墨發,即使是背朝這邊閒閒坐著,也令他一眼認出正是賀蘭諄!
他手裡不知拿著本什麼冊子在翻著,而沈羲立在假山石下,與丫鬟們正數落貓兒們的樁樁劣跡。
聽到聲音兩個人都抬眼看過來。
“你回來了!”沈羲放下貓,笑著走過來。
賀蘭諄則依舊坐在那裡,看了眼他之後繼續翻看手裡冊子,一點身為情敵應該避嫌的自覺都沒有。
蕭淮有些惱怒。
“你在做什麼?”他平靜地問沈羲。
“唉,彆提了,秋菊把課本給啃壞了,我正數落它呢。”新來的黃貓崽子取名叫秋菊。
沈羲挽著他,還不忘怒指了指收起爪子趴在那裡做無辜狀的那廝。
蕭淮聞言往賀蘭諄手裡那冊子看去,果然書頁已經被貓撓得七零八落。
他寡淡地哦了一聲,在賀蘭諄對麵坐下來,目光似跨過春夏兩季,卷著秋風直勾勾地往他刮過去。
“賀蘭大人莫非還懂補書?”
“不會補,看看不行?”賀蘭諄愛理不理。
蕭淮接了沈羲遞來的茶冷笑:“豬鼻子插蔥!”
沈羲暗地裡瞪了他一下,他渾然未理。
賀蘭諄撩眼看過來:“你要是眼紅,也插兩根蔥試試?”
蕭淮冷笑不語,但轉瞬又怒瞪過去,他這是反諷他是豬?!
他拂開沈羲的手,咬咬牙道:“我記得承運殿最近事務不少,賀蘭大人還有閒心跑來這裡閒聊,莫非是快砸飯碗了?”
賀蘭諄不慌不忙:“的確不及世子日理萬機。口口聲聲這婚事多麼要緊,卻至今連個親都成不了。”
蕭淮臉色略顯陰寒。
略頓,他看一看沈羲,柔聲道:“緩緩,你去準備出發,我在這兒等你。”
沈羲暗瞪著他沒動,當她不知道這是在支開她呢!
但是在外她也不失了他麵子,也就笑笑地點頭,又道:“賀蘭要是沒事兒,要不一塊兒吃飯去吧?”
其實認識賀蘭諄這麼久了,她並不覺得他是那種不擇手段賣友求榮的小人,蕭淮所說的當年他出賣他的事情,她總覺得或有隱情。
他也沒有親兄弟,如果因為一件誤會而使一段兄弟情誼破滅,她會覺得很可惜。
“緩緩,彆鬨。”蕭淮略帶警告地睨她。
他都諷他是豬了,他還要請他吃飯?美得他!
賀蘭諄掃了他一眼,也揚唇道:“今日胃口不好。霍究約了我去碼頭喝酒,改日再聚。”
沈羲無奈,隻得回房。
蕭淮等她背影沒入角門那頭,才望向賀蘭諄:“你來做什麼?莫不是想撬我牆角?”
賀蘭諄依舊翻著書:“太小看我了!我可打算把整麵牆都搬走。”
蕭淮大怒:“姓徐的!”
賀蘭諄抖開扇子:“隻管叫,這裡到處是她的眼線呢。”
蕭淮簡直後槽牙都要咬碎!
怒目看了會兒他,他忽然又恢複些神色,說道:“其實有件事我一直不解。”
賀蘭諄沒有表示。
他便涼涼地睃過去,務自往下說起:“你不是總標榜自己清高嗎?
“她一個女孩子都時刻不忘自己張家後人的身份,不曾忘記她是個赫連人,你這個前朝大將軍,就甘心窩在燕王府當一輩子屬官?
“你就沒點誌向?”
賀蘭諄定眼望著手裡葉子,目光垂下的瞬間隱約有些泛冷。
“你今天話倒是不少。”他扭頭看他,不同於方才的散漫,此刻他神色平靜端凝。
☆、第401章 為何放棄
侍衛們自發守住各處角落,摒出一處安靜之地。
蕭淮依舊涼涼望著他。
他扶著杯子道:“打從你告訴我你是徐靖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我這麼多年都從來沒有發現過你與常人有何不同。
“最後我得出結論,這都是因為你原來裝得太好。
“我跟你同榻而眠那麼些年,居然從來不知道你心裡藏著個深愛了十多年的未婚妻,更沒有見過你對前朝還有赫連人有什麼特彆感情。
“你對於所有一切都看似平淡,除去你對爭奪承運殿掌宮身份時的渴望。
“於是我暗暗好奇,你不做這掌宮,同樣也會有不弱的職位身份,更甚至,這個時候已經被他推入了朝堂。
“那麼當年你為什麼要出賣我,以此來博取他的信任,隻為得到這掌宮職位?”
他的話平而緩,但又字字抓心。
夕陽映得賀蘭諄的目光已十分深黯。
他定坐片刻,垂頭抿茶:“把同榻而眠四個字去掉,彆忘了你我已經恩斷義絕,我不接受藕斷絲連。”
蕭淮臉色轉寒。
他冷笑:“岔開話題也沒有!如果不是因為那天夜裡打的那一架,我都不知道你武功居然這麼厲害。
“所以,這麼多年你隱藏自己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你留在承運殿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是什麼使你把對她的情意都克製住了,甘心連搶都不搶就這樣放棄?”
賀蘭諄指尖摩挲著杯口,半垂眼角隻剩漠然。
“難道你不知道,我不搶是為了怕她為難?”
“這隻是其一。”蕭淮道,“你從六歲開始就跟著王爺,你爭奪這掌宮之位的時候她也根本還沒出現。
“在她出現之前,你的誌向是什麼?”
先前還略帶輕浮的氣氛此刻逐漸變得凝滯,賀蘭諄像是在出神。
而蕭淮望著他,春風揚起枝條與衣袂,唯有他們倆身軀如定住。
“你們在說什麼?”
身後廡廊下陡然響起熟悉的清音。
蕭淮環著的雙臂一鬆,下意識回了頭。
披好披風的沈羲凝眉走過來,狐疑而略帶責備的望著他。
她怎麼好像看到他在威懾賀蘭諄?而賀蘭諄在他的瞪視下隻能沉默以對?
“沒說什麼……”
看到她臉色,蕭淮機敏地扯了扯嘴角。
沈羲臉上寫滿了不信。
而賀蘭諄揚唇,深深看了眼蕭淮之後,與她歎道:“無妨,反正都習慣了。”
蕭淮甩了兩句眼刀過去。
沈羲朝他輕瞪,又溫聲看向賀蘭諄:“彆理他,他就是脾氣臭了點。”
賀蘭諄散漫坐著,看向蕭淮,似笑非笑地轉著手裡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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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淮第一萬次想要活活掐死賀蘭諄。
居然敢當著他的麵跟沈羲告狀?!
直到出門上車,他臉上的寒冰還厚得連鑿也鑿不開。
“來吃糖。”沈羲遞了盤子給他。
他翻轉身:“我脾氣臭,你彆煩我。”
沈羲覷他,放了盤子,自己坐旁邊翻書。
他在榻上翻來覆去滾了兩轉,最後又自己坐起來,瞪她道:“糖呢?”
沈羲笑嘻嘻把盤子遞過去:“不氣了?”
蕭淮沒說話,靠在車壁上,直勾勾地望她。
忽然伸手將她拉過來,抱在懷裡,自眉眼開始往下,到她雙?唇,以目光細細地將她研磨。
“你們赫連人,真真是世上至毒之人!”一個將他哄得死死的,另一個將他氣得死死的。他前世到底造的什麼孽……
沈羲聞言臉色一寒。
他卻及時地把臉俯下去,封住了她的嘴。
全程動作溫柔得不像話,與方才的色厲內荏判若兩人。
自上回他在書房裡險些失態,之後這幾個月即便親密也隻是點到為止。
沈羲逐漸沉淪,一腔氣不知去了哪裡,最後隻好往他背上敲了一拳頭算數。
……
賀蘭諄離了栗子胡同,直接去往積水潭碼頭。
京師碼頭有著不同於城內的繁華熱鬨,比起城內的曲高和寡,這裡的氣氛顯得平民許多。
霍究已經在畫舫裡聽起了曲,核桃仁一顆接一顆地往嘴裡塞。
“怎麼才來?”他執壺給他斟了酒,一麵跟船頭夥計打招呼上菜。
簾櫳下抱琵琶的歌姬目光原本一直落在他臉上,賀蘭諄一到,她眼底閃過驚豔,隨即又陷入另一股癡迷。
霍究拋了錠銀子過去,正中她膝上,琵琶聲被嚇斷,她慌亂地垂下頭,臉上騰地升起兩朵紅霞。
“去船頭唱,不要再進來。”
司監大人的聲音一慣冰冷,歌姬連忙地帶著侍女出去了。
賀蘭諄把他斟滿的酒一口喝了,而後顧自又倒起來。
霍究望著他,等他兩杯下肚,才捏著顆核桃仁說道:“受什麼刺激了?”
“又不是我付賬,為什麼要受刺激才能喝。”賀蘭諄又倒起第三杯。
霍究垂頭略想,點點頭:“倒也是。”說完又道:“但我還是覺得,你剛才是去見沈羲了。”
賀蘭諄將手搭在壺柄上,喝過酒的雙眸於怔然中清亮又深幽。
“這麼明顯麼?”他喃喃道,“我還以為我掩飾得很好。原來你們都看出來了。”
霍究皺眉:“既然在自欺欺人,為什麼要放棄?”
賀蘭諄抬眼望著窗外夜空,並沒有說話。
窗外明月照在河麵,映出一幕淩亂的波光。
遠處畫舫上的嬉鬨聲不絕於聲,歌姬仍在船頭安份地奏著樂曲。
岸上漢子們的吆喝與與姑娘們的嬉鬨,聽上去充滿了俗世的味道。
“你好像每次都故意找這樣的地方跟我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