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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尖意 天如玉 4307 字 6個月前

意外地天公作美,一早便日出層雲,照到午後,涼意驟減,連日的大風也弱了不少,都快真叫人覺出幾分喜氣來。

舜音在主屋中對鏡理妝換衣。

勝雨為她梳了盤桓髻,金釵翠鈿環飾發間,又為她換上淺湛寬袖上襦,赭色曳地下裙,高腰收束,披帛輕挽,比平日隆重許多。

軍司府上早已備好了馬車,一切妥當,隨時赴宴。

舜音走出府門,登上車,挑起窗格簾布朝路上看了一眼,果然到現在也沒看到人回來,坐了一瞬,朝外說:“走吧。”

今日大慶,不設宵禁。

車一路駛至總管府外麵那條寬整大道上時,恰好就是日墜時分。

道上早已四處車馬,賓客紛至。

舜音自車中下來,剛站定,如鬆身影走近,罩在身前一片暗影。

她抬頭,目光一閃,有意說:“在裡麵等著,豈不更顯疏離。”

穆長洲似從官署來,身上著一襲暗沉青黑的窄袖襴袍,看著她:“還以為你會怪我故意不回。”

舜音低聲:“我又不是不知你用意。”

穆長洲一並低了聲:“果真太聰明不是好事。”

舜音頓時蹙眉看他。

穆長洲嘴角微動,一手伸往她腰後,剛要帶她往前,掃到總管府那道正門,又生生將手背去身後,嘴角剛牽出的一點笑意也沒了,看她一眼,往前先行。

舜音也看了眼那道正門,跟上去,刻意落後一步,彼此似瞬間就成了相敬如賓。

侍從侍女們正在接引賓客,府上已到了不少官員,皆被引去了議事廳,今日要在這政事大廳內擺宴。

舜音剛一路無言地跟著穆長洲走到廳門外,張君奉自後麵快步而來,又低又快地喚了聲:“軍司。”

穆長洲止步,回身衝她微微頷首,走了過去。

舜音沒有入廳,在廳外中庭裡走了幾步,停在一株楸樹旁,轉頭看出去。

穆長洲已走遠,人在大廳左麵的長廊上,立於廊柱暗影下,張君奉側身對著他,說著什麼。

燈火照不過去,她隻勉強看到張君奉口型好似說到了甘州,後麵他走近穆長洲身側低語,便什麼都看不見了。

大約是在討論什麼軍務。舜音收回目光,朝正中那間議事大廳裡看去一眼,已能聽見裡麵先到官員們的說笑聲。

再一轉頭,卻見陸正念站在大廳右麵的廊上,正看著她,目光動來動去,低著頭似不好意思。

舜音緩步走近,不知道她有沒有看見剛才走遠去說話的兩人,看她到現在也沒往彆處瞟一眼,一定是不好意思在自己麵前多看了,走近說:“放心,我不會亂說。”

“夫人在說什麼?”陸迢恰好自陸正念身後走來,仍是一身緋色官袍。

那裡一叢暗影,竟沒留意他過來。陸正念臉上當即紅了,低著頭不做聲。

舜音看她一眼,料想陸迢也不知她這點心思,接話:“沒什麼,閒聊罷了。”

陸迢也沒問,走近道:“早聽小女說夫人辛苦,果真清減許多,以往總管府還沒這般準備過壽宴,真不知今日會是何等排場。”

舜音回想在這府上度過的那段時日,劉氏好像真的隻是留她們在此幫了個忙,可她心底總覺得沒那般簡單,此時被他話一提,更有此感。

但還沒說什麼,一旁小廳裡忽而傳出一陣女眷們的笑語聲,將她思緒給打斷了。

陸迢朝那小廳看去一眼,不再多說,這一旁小廳是女眷待宴之處。

河西之地因總管夫人一直與總管同出同進,行宴慣來允許女眷加入。他雖已習慣但很守禮,不打算在此多待,笑笑道:“前些時日在總管府裡,勞煩夫人照拂小女了,先不多言,料想就快開宴。”說罷略施一禮,眼神示意陸正念留在這女眷之地,轉身走開了。

陸正念卻沒進那小廳。

剛好,舜音疲於應酬,也不想進去,乾脆在同她一道在門外站著,稍往右側身對著門,聽著裡麵的說話聲——

“不知今日那壽禮送上,總管會不會滿意。”

“我等齊心繡了那麼多時日,又有專程安排的繡娘收尾,肯定不差。”

“那應是什麼瑞獸吧,我繡了一隻尾巴,那尾上分出了好幾道呢,隻不知到底是什麼了。”

“怎會呢,看那些給我們的紋樣,連頭爪都沒有,哪個瑞獸會沒有頭、沒有爪?我看卻像是文字,許是哪裡的胡文吉言,拜壽用的。”

“莫不是哪部佛經典故裡的祥瑞?可惜沒能最後連起來看一看。”

“有道理,稍後宴上不就看到了……”

庭中忽來擊鼓三聲,侍從高聲唱著賀詞,行將開宴,邀請諸位入席了。

舜音看向遠處,穆長洲已自那廊下暗影處走來,也不知是什麼軍務,竟談了這麼久。

陸正念忽在後麵小聲道:“夫人請便,我先走了。”

舜音轉頭,便見她匆匆往先前陸迢離去的方向走了,看一眼穆長洲,沒看到他身後跟著張君奉,果然還是看著怕他,也不知為什麼。

穆長洲已經看過來,舜音走去議事廳外,恰好迎上他腳步,輕聲說:“你是不是做過什麼壞事,惹得人怕你。”

他腳步一停,沒想到她會忽來這句,隨即低語:“怕我的人太多,我做的壞事也很多,如何記得?”

“……”舜音知道他是故意,舉步進了廳中。

此番沒有讓各州都督親自趕來涼州拜壽,赴宴的便隻是涼州直屬官員。

儘管如此,這間開闊的議事大廳裡也幾乎快被一張張小案擺滿。

似乎也沒多少武官,低階武官更是一個也沒見到,胡孛兒便不在列中。

穆長洲自然仍為左列首座,侍從躬引,請他入座。

舜音跟著穆長洲入座,也仍舊坐在他左邊,目光往空空的上方看,上方擺了一張圓角上翹的卷紋胡案,案後置軟墊,並兩張裹了白狐皮的憑幾。

“看來總管會現身了。”穆長洲在她右耳邊低低說。

舜音輕微點頭,掃視廳中,其他官員雖交談說笑不斷,卻也有不少偷偷在往上方看的,可見其他人也很在意總管近況。

侍女們進來送了第一輪酒菜,麵前小案剛擺滿,廳門外傳來兩聲笑,劉氏走了進來。

一大群侍女當先開道,劉氏身著赤紅胡衣,衣領藍底繡金葉紋,頭梳胡髻,戴金冠,脖上墜金珠寶鏈,直去上方就座,渾身貴氣遠超過往,臉上帶笑,如滿帶喜氣。

“今日提前為總管賀壽,諸位皆在,不妨舉杯先飲。”她舉起酒盞,眼角擠出細密笑紋。

卻偏有不長眼的官員搶先起身見禮道:“不敢先飲,願先為總管拜壽。”

此言一出,其他官員頓時跟著齊呼:“願先為總管拜壽!”

舜音目光往旁邊看,穆長洲閒坐不語,不知是不是他有意的安排,至少她看不出來。

餘光瞥見張君奉已在後方一張小案後坐著,也不知何時到的。往對麵看,陸迢父女又是坐在邊角處,都快靠門。隻不過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朝著上方。

劉氏放下酒盞,又笑一聲:“那是自然。總管頭疾是多年的老毛病了,這你們也知道,近來入冬,又加重了些,好在已有所好轉。”說罷朝身側吩咐,“快去將總管好生請來。”

一群侍女齊刷刷離去,又有幾名侍女走入,在上首座旁兩側多添了五六盞燈,頓時整個廳中亮若白晝。

廳中寂靜了片刻,很快腳步聲至,兩名府上精兵一前一後抬著張肩輿而來,步入廳中,到上首座下才停。

離去的侍女們緊隨其後,去攙扶肩輿中人。

舜音看去一眼,身側人影一動,已起了身,她立即跟著站起。Ψ思Ψ兔Ψ文Ψ檔Ψ共Ψ享Ψ與Ψ線Ψ上Ψ閱Ψ讀Ψ

眾人皆頃刻起身,齊齊見禮。

肩輿裡正坐著總管,一身紫金胡袍,頭罩金冠,由侍女們攙扶而起,送往上方座中。

直至他被扶著坐下,手臂搭上那裹白狐皮的憑幾,倚靠穩了,輕抬了一下右手,眾人才又齊聲高呼:“恭祝總管青鬆不老,威播河西!”

劉氏笑道:“好了,都坐下吧,在座都是涼州官員,此番壽宴可比家宴,何須如此規整,好話可以慢慢說。”

總管也稍稍揮了一下手,眾人頓時落座。

廳中似鬆緩了許多,侍從領著一群胡姬伶人湧入,盤坐在廳中角落,開始奏樂助興。

劉氏在上方側身替總管奉茶,笑意不減,一派喜慶。

舜音趁機悄悄打量總管,數月不見,那張粗獷麵容的臉上似多了許多紋路,雖額間沒戴布巾,臉色似也如常,但雙頰已凹,嘴角沉墜,疲態明顯。

她又看了看上首座旁多點的幾盞燈,隻怕是燈火太亮,才掃去了他臉上的晦暗,迅速看了眼劉氏,也許情形並沒有看起來這麼好,但壽宴總要讓總管現身,才能安穩人心。

劉氏奉過了茶,轉頭自己舉了酒盞:“總管尚在用藥,不宜飲酒,今日大家就莫要客氣敬酒了。”

幾個年長些的文官坐在右側,老道地將自己的酒也換成了茶,各自領頭說了幾句恭賀之詞。

劉氏舉著酒盞看向左側:“軍司坐首座,怎到此時不發一言?”

舜音立即朝旁看了一眼。

穆長洲端盞抬手,朝向上方,不緊不慢:“總管頭疾方好轉,便擺宴招待諸官,多有受累,自覺有愧,若總管不適,不如提前罷宴安歇。”

舜音在旁垂首斂眉,到現在連一口酒水都沒碰,如置身宴外,卻聽得分明,穆長洲這輕飄飄的一句,看似關切,實際以退為進。

不知道這場壽宴到底有何安排,還不如讓它提前罷宴。

劉氏似也頓了一下,隨即道:“軍司說的是,總管是需好生休息,不過宴席總要有始有終,至少也該酒過三巡,再說諸位皆送了厚禮拜壽,也該收下回禮。”話說完,她朝身後吩咐了兩句。

似是一早備好的,侍從們走入,好幾人捧著一卷一卷的卷軸,由前麵的侍從取了,一卷一卷交給在座賓客。

劉氏在上方道:“這是軍司夫人親手備下的回禮,諸位可要好生收藏。”

舜音聽出不對,在總管府裡她根本毫無選擇,卻被說得像是極有自主一般。

剛好卷軸已送至案前,穆長洲接了,看她一眼。

她隻看了那卷軸一眼就認了出來,幾不可察地動了下唇:畫像。

穆長洲倏然沉眼。

舜音一手攥住衣擺,那些畫像不適合用作回禮,總管府也從未說過要用它做回禮,隻說選出畫得好的留用。

朝中曾有天子宴間賜禦像於功臣收藏的舊例。這畫像在任何時候送與官員都可以,隻不能在宴間贈送,否則怎麼看都是在刻意效仿皇室行事,已心有僭越。

怎麼也想不到總管府會敢做這樣的事,卻說成了她的責任。

隻一瞬,穆長洲便緩了臉色,一手拿著卷軸,按在了身側,什麼都沒說。